“听苏府下人说,随德亲王去了离县,还有一两天就回来了”。
苏慕叶拿出笔墨,在信纸上落下二字,命杨槐寻人快马加鞭送到离县去。
庄重威严的衙门上方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上首坐着知府,两侧站着衙役,一身白色麻衣的柳氏跪在堂下,凄厉喊道,“大人,我冤枉啊”。
跪在柳氏身旁的是苏家大房的大儿子苏德润,神情愤恨道,“你冤枉什么?你这毒妇竟敢谋杀亲夫,谈何冤枉”。
“你,你血口喷人,老爷待我情深义重,我如何会做这种事”,柳氏神情凄楚,满脸的委屈。
杀死苏志和后,她本以为最大的威胁是苏慕叶,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没想到苏慕叶倒是没折腾,对苏志和的死一点不关心,安安静静地住进了侯府,就再不过问苏府的事了。
柳氏大喜过望,以为成功瞒天过海,便松了一口气。没成想苏慕叶没闹事,反倒是苏家老宅那边来了个侄子,一口咬定是她杀的人。
苏德润朝上首的知府道,“大人,小民得知二叔去世后,匆匆赶到苏府吊唁,谁知道才三日,二叔已经下葬了。这毒妇若不是做贼心虚,怕被我们看出问题,何必这么急”。
柳氏满脸惊讶,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老爷因醉酒意外暴毙,满身酒味,因天气渐热,已经开始发臭了。我为了老爷好体面些才提前了下葬的日子”。
“哼”,苏德润不屑地看了柳氏一眼,朝上首正色道,“大人,我听苏府下人说,我二叔死前一晚去过祠堂,我便去仔细搜查了一番,果然被我发现了证据”。
苏德润从袖中掏出苏慕叶派人给他的碎瓷片,碎瓷片切面锋利无比,上面还残留着血迹,“从这碎瓷片足以看出,当晚在祠堂他们发生了争执,甚至还动了手,我二叔绝非死于醉酒暴毙那么简单”。
柳氏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手帕,怎么会,苏德润手上怎么会有碎片,她明明在他们来吊唁前又清扫了好几遍祠堂,“大人,我冤枉,苏家大房随便拿块碎瓷片就想诬陷我们孤儿寡母,分明是看上了我们二房的财产,想要倾吞”。
苏德润一点也不急,按计划说道,“你既然如此说了,我只能恳请大人开棺验尸,查明我二叔的死因”。
“你,你怎么敢惊扰亡灵”,柳氏哭喊道,“老爷意外暴毙,如今终于下葬了,你却想着开棺扰他安宁。今日若让你得逞了,他日去了地下,我如何向老爷解释”。
上首的知府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眉头紧蹙,拿起惊堂木,宣布择日再审。
云水坊。
苏慕叶看了看如衣画的草图,满脸惊讶,“这是你设计的?太新奇了”。
如衣被苏慕叶从青楼赎出后,便在云水坊做绣娘,这会儿听见苏慕叶夸自己,不自觉地红了脸,“谢姑娘夸赞,我只是随便画画,哪比得上姑娘”,若不是杨槐非要把画稿拿给苏慕叶,她都只敢自己藏在屋里偷偷画。
“你画得可比我强多了”,苏慕叶说的是真话,如衣的设计别出心裁,大有发挥的空间,“杨槐,把这几张拿去给绣娘,先做出成衣来”。
杨槐应下,他就说姑娘绝对会赏识如衣的,高兴地朝如衣看去,如衣对上他的眼神,羞涩地低下了头。
“慕儿,慕儿”,一中年女子匆匆忙忙进了云水坊,见到苏慕叶后长松一口气,“我可寻到你了”。
苏慕叶不禁一愣,眼前的女子形容憔悴,面色苍白,她几乎要认不出来这是之前天天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柳氏了。
柳氏讪讪一笑,“这些日子,你在侯府过得可好?”
苏慕叶笑了笑,猜出柳氏之前应去侯府找过自己,但都被下人拒之门外了,老太太为了不让她烦心,干脆没有告诉她,没想到柳氏竟上云水坊来堵她了。
苏慕叶漫不经心答道,“还可以”。
柳氏一点不在意苏慕叶故意给自己摆脸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神情激动,“那你一定要拦住苏家老宅那帮人,他们盯上了我们苏府的财产,闹上衙门非要开棺验尸。你爹已经下葬了,被他们这么一闹,在地下都安宁不了了”。
柳氏越说越激愤,紧紧抓住苏慕叶的手,“慕儿,你怎么说也是侯府的表姑娘,你若派人去衙门说一句不同意开棺惊扰亡灵,他们肯定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苏慕叶心中冷笑,甩开柳氏的手,不再打算理会她,朝铺子里间走去。
“慕儿,慕儿”,出乎所有人意料,柳氏“扑通”跪了下来,紧紧抓住苏慕叶的衣角。
“你爹昨晚给我托梦,责问我为何不拦住那帮畜生,他都去了还要惊扰他,算我求你了,你若不拦住他们,我以后如何去地下见你爹,我干脆一头撞死在这儿罢了”。
舒玉站在苏慕叶身后,满脸惊诧,她印象中柳氏作为苏家夫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嚣张刻薄,现在竟然下跪求姑娘。不过想到这些年柳氏对姑娘的亏待,舒玉暗道姑娘肯定不会答应帮她的。
苏慕叶低头看了眼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柳氏,轻轻道,“行,我派个人去说一声”。
柳氏大喜过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千恩万谢后才离开。
舒玉满脸不解,“姑娘为什么要帮她呀?”
苏慕叶笑了笑,先给人希望的烛火,再掐灭才是最残忍的。
苏慕叶接着回了侯府,刚踏进点水院,就见叶九儿欢欢喜喜地扑了上来,“苏姐姐,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了,我们去蹴鞠吧”。
苏慕叶摸了摸叶九儿的脑袋,“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的,身边的丫鬟呢”。
“哼”,叶九儿嘴巴一撅,“她们都拦着我,不让我出来,我偷偷溜出来的”。
苏慕叶先派丫鬟去给叶大夫人传话,接着和叶九儿一道去了花园。
叶九儿玩得不亦乐乎,一脚用力过猛,把球踢进了旁边的泥潭里。叶九儿扑哧扑哧地跑过去捡起,正想往回踢,又踢偏了,直接砸到了小径上走来的人。
苏慕叶看见来人不禁笑出了声,平日里清冷威严的叶景然现在月白色的锦袍上满是泥浆,难得的狼狈,正看着二人,神色不明。
叶九儿显然不认识这位不常住在府里的四叔,抱起球朝苏慕叶道,“苏姐姐,我先去洗洗球,你等等我”。
苏慕叶走到叶景然面前,强忍着笑意,按规矩行了一礼,“我替九儿向四爷道不是,九儿天真烂漫,年幼不知事,望四爷见谅,莫与她计较”。
第34章
“在你看来, 我是这种人?”叶景然漂亮的眸子看着苏慕叶白皙的脸庞道。
苏慕叶心中暗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叶景然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到, “既然你不喜欢兔子,这个应当对你有用罢”。
苏慕叶好奇地接了过来,这令牌上无一字, 形状似树叶,上有只有精美的纹路,“这是什么?”
“以后再碰到麻烦, 拿着这令牌去金通钱庄, 自会有人替你解决”。
金通钱庄是天下第一大钱庄,遍布全国, 叶景然既然这么说了, 这令牌作用可就大了。苏慕叶收下了令牌,这可比兔子实用多了。
不过还是对当日之事心有余悸, 苏慕叶道,“我把医书都翻印了, 给李禾送去了, 以后别再寻我了”。
叶景然苦笑一声, 他也没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钱郎中会被那边收买,万幸他相信了苏慕叶,才拿到了至关重要的证词, “不会了,明日我便出发去亭县剿匪”。
苏慕叶随口问道, “那你何时回来?”
叶景然眼眸微闪,“即便回了京城,我也不会回侯府了。这次若非事出意外, 我也不必留在这儿”。
苏慕叶想起那日饭桌上的氛围,看来叶景然与叶家关系不和是真的了。不过她与叶景然交情甚浅,对这等人还是敬而远之,少来往的好。
“苏姐姐,快来”,叶九儿抱着球跑了回来。
苏慕叶朝叶景然笑了笑,回身陪叶九儿去玩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青绿的枝叶,落在二人身上,闪着细碎的光芒。
叶景然长身玉立,站在树后,不知看了多久才离开。
留雨居。
苏慕叶之前将爷爷的医书都翻印了,不仅给叶景然送了一份,本着医书可以帮助郎中治病救人,造福百姓的想法,还印了一些在留雨居卖。
只是爷爷特地藏起来的药方,苏慕叶还是选择留下了,她总觉得爷爷不把这些药方公之于众,有他的道理。
杨槐拿着账本前来禀告,“姑娘,留雨居开业一月余,这几天靠着这些医书总算有些入账了”。
苏慕叶蹙眉,书铺总是入不敷出可不是办法,便决定去其他书铺取取经。
东街上最热闹的几间书铺人来人往,白袍书生聚在一起议论新出的书册。
苏慕叶正在看架上的砚台,听到柜台处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书铺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冯秀才,同你说了多少回了,我们书铺不收这些不入流的话本,你到别处去问问”。
冯风不自在地用破旧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掌柜的,算我求你了,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试试,没准能卖出去呢”。
掌柜的连连摇头,“出书哪有这么简单,送去刻印,费纸费墨,成本颇高,若是卖不出去,我这就全打水漂了”。
苏慕叶看那秀才碰了一大沓书册放在柜台上,不禁起了好奇心,能写这么多本,那秀才的书真的一文不值吗?
苏慕叶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眼睛一亮,这内容她太过熟悉了,惊喜地打量了冯风好几眼。
苏慕叶翻着书册,内心按捺不住的雀跃,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姑娘,姑娘”。
苏慕叶回头,意外瞧见一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公子,疑惑问道,“你是?”
宋兴怀不禁失望,上回同苏慕叶讨论了《茶道七谈》后,为苏慕叶的见解所倾倒,几次再来书铺只为偶遇她,都没碰上,今日终于遇见了,她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苏慕叶见他不说话,便转向冯风道,“这些书我收了,你可以开个价”。
冯风一脸狐疑,“姑娘说的可是真的,莫拿我开玩笑”。
“当然,按规矩我先付你三成定金,若书卖得好,再加钱”。
“你说认真的,你要替我出这书”,冯风满脸通红,激动不已,他自落第后便天天写书,家人都说他写的是没用的玩意,换不来银子。
冯风为了养家糊口,跑遍了京城各大书铺,都没有书铺肯贱价收下他的书,现在竟有人肯要他的书,还先付定金,冯风欣喜若狂,不自觉地狂笑了几声,“我就说,我就说我写的不是废纸”。
冯风的荒诞行径吓到了四周的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不明白苏慕叶为何收个落魄穷秀才的作品。
苏慕叶对此倒是坦然自若,“你先开个价,我把定金先付了”,颇有一丝迫不及待成交的意味。
宋兴怀看不下去,他怎么忍心看他心中有见地有才学的姑娘上这当,“姑娘三思,这冯秀才在东街上是出了名的荒诞不羁,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写些下九流的东西,你收了只怕回不了本”。
苏慕叶笑了笑,孔孟之道就高尚,民间话本就下流?对宋兴怀的话不以为意。
但冯风却急了,家里几口人还等着他买米回去下锅,他生怕苏慕叶反悔,赶紧说道,“书你拿去,定金三两就行了”。
“你只要三两?”苏慕叶让舒玉拿出钱袋,“这样,我先付你十两定金,日后书若卖得好,我再给你补上”。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姑娘出手竟如此阔绰,要知道京城最出名的话本写手的定金也不过五两。
宋兴怀见苏慕叶不听他的建议,一意孤行,不禁有些急了,“姑娘,你可想清楚了,这书印出来,若卖不出去可就砸手里了”。
苏慕叶看着眼前这位清俊秀雅的书生,觉得有些好笑,她又不认识他,他怎么比她还担心她的钱袋。
“谢公子提醒”,苏慕叶盈盈一笑,“既然公子如此笃定这书卖不出去,不若这样吧,我同你打一赌,赌冯风的书能否风靡京城”。
宋兴怀合起折扇,若有所思,“行,赌注是什么?”
“我在城东开了间书铺,若冯风的书一个月内不能卖出一万册,我便把铺子送给你”。
这下连书铺的掌柜都听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一看便是养在深闺,不知外面的世道。一万册?他做掌柜这么多年,也没能在一个月内卖出过一千册话本,这姑娘是直接送给别人一间铺子啊。
宋兴怀看着苏慕叶明艳自信的脸庞,心里动了动,“若我输了,便送给姑娘一幅《西山仙居图》”。
苏慕叶眉毛一扬,《西山仙居图》可是前朝名画,至少值五千两银子,心中的算盘敲了起来,这下可赚大了。
“有众人为证,宋公子莫反悔了”,苏慕叶施施然出了书铺,余下或摇头或震惊的众人。
苏慕叶把印书之事交给杨槐后,便在城西的水粉铺子逛了逛,意外看见了城门口涌进了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
“这是怎么了?城外闹饥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