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角见人不见了,便快步匆匆的寻了上去,却不料撞了那人,未免她摔着忙大手将她腰揽住了。
“怀仪……”
许是吃了酒的缘故,他又大着胆子唤起了她的封号。
“这是在宫里,还望沈大人自重。”孟妱蹙起眉头,欲将他推开,却见他双臂如铁一般,任她怎么推搡都毅然不动。
“……我只想在看看你。”他意识到怀中人的不悦,忙将她放开解释道。
“现下沈大人已看到了,我可以走了么?”她甚少见沈谦之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若说心中丝毫没有触动亦是假的,可如今她清楚的知道,什么于她才是最重要的。
孟妱神色淡漠,话语也未留一丝余地。
良久,沈谦之低哑着声音道:“好,我看着你走。”
沈谦之眼见孟妱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才缓缓低下了眼帘。
“大人。”身后响起卫辞的声音,他才定了定神,不疾不徐的回过身去了。
“宫外的快马已备好了。”卫辞见他神色不大对,却也不敢问,只回禀了正事。
沈谦之这才想起他今日要往京兆府狱中去一趟,点了点头,便大步朝宫外去了。
因时间紧急,他便让卫辞将马车改为了快马,不多时便到了京兆府狱。
沈谦之一面拿出腰牌亮了一瞬,一面径直往里走去:“提审肃毅伯之女李萦。”
狱差见是内阁的牌子,虽未见过沈谦之也忙往里让着,一脸谄媚道:“大人往偏厅稍候,小的这便去知会我们头儿一声。”
“还不往审讯房带路!”见沈谦之脸色铁青,卫辞忙在一旁补充道。这帮子人拍马屁也不瞧瞧时机,明明这人脸色难看的能吃了人一般,还不要命的往上撞。
卫辞嗓门又大又粗,惊得那人忙忙的往前带路。将他们二人安置好,便将李萦提了出来。
李萦是被狱差推搡着拿进审讯房的,但见着沈谦之后,便即刻双眸放亮起来,“嘉容……”
沈谦之未作声,只墨眸往他对面的木凳上瞥了一眼,示意她坐过去。
“嘉容……我不是的,我不是有意杀人的。我是见了你的信,见了你的信才会出去的。接着,便在那个屋子里遇见了那个男人,他……”
李萦面色痛楚,似是在回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切皆是孟妱所为。
“李萦,你难道不认识柳湘?”沈谦之站在李萦座前,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冷冷的问道。
李萦心内微微颤了颤,却终是开口道:“不认识,或许……我从前认识?”
不知为何,她觉着沈谦之的眼神令她害怕的紧,只避开他凌厉的目光,只得轻扶着额,低声吟道:“我该认识他么?头好疼。”
沈谦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他双手撑在案角两边,霎时拉近与李萦的距离,再次开口问道:“你当真不认识他?”
第46章 “你早便喜欢了孟妱罢?……
李萦只佯作头疼,垂首不答他的话,她心知沈谦之并未那般心狠手辣之人,便妄图以此含糊过去。
“看来今日不宜审讯。”谁料沈谦之蓦然起身,丝毫未有与她继续纠缠的意思,冷冷撂了一句,便向外走去了。
沈谦之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李萦却也知道,他亦是说一不二之人,见他要走,忙起身将他唤住了。
“我认得他。”李萦终于缓缓开口道。
沈谦之知道,要想彻底指证温贵妃,单靠巡防营的那一个小小侍卫是不够的。李萦若能出面,那她代表的便是肃毅伯。相较而言,便有分量了许多。
沈谦之这才顿住了脚步,踅回身来,复立在桌前:“近日你该感觉到了,这牢里,并不太平。”
李萦不是糊涂之人,他也没打算同她绕弯子,直接说道。
闻言,李萦默了半晌未说话,若不是她明显觉着近日京兆府狱中已有人在试图对她动手,她也不会这般不愿意放沈谦之离开。原以为她帮了温贵妃许多,即便不得什么荣华富贵,也该得一份安定。
可现下才知,或许温贵妃找上她的时候,便没想着让她活着。
毕竟,从一开始,她便已是个被掳走的死人了。
沈谦之见她变了变脸色,便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吩咐外面道:“传笔墨来。”
外面守着的狱差一听吩咐,便忙教人送上了笔墨纸砚,铺陈完毕后才又离开了。
见沈谦之一身官袍坐在她身前,李萦欲作最后的谈判。但她还未开口,沈谦之便先说道:“陛下预备在年节前夕对孟珒进行三堂会审,若你能在会审之时出面指证温贵妃的所作所为,我便能保你活命。”
“在三堂会审时指认温贵妃?”李萦似是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因而又问了一遍。
她若是在那样大的场面下反咬了温贵妃,即便温贵妃会败,日后又怎会饶过她?李萦秀眸再次瞧向沈谦之,他的神色却又那般坚定。
良久,李萦骤然蹙起了眉。
除非,这个温贵妃,再也没有“日后”了。
李萦最终还是开了口,将温贵妃的人如何遇上了她。以及安排她与孟妱相见,她又是如何配合着敦肃王药死了李嬷嬷,与设计陷害孟珒之事,统统供了出来。
他只猜出李萦可能是温贵妃的人,却不曾想到他们竟做了如此多的事。
“……她都知道么?”沈谦之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缓缓开口问道。
若是她都知道了,她又是怎样承受下来的?沈谦之根本不敢深想。她是那般娇柔的一个人,凡事更是谨小慎微,但却悄声藏着这些可怖之事。
李萦自然知晓沈谦之口中的“她”是谁,“除了李嬷嬷是被敦肃王在随她回王府时下的毒之外,其余的都知道了。”她缓缓回着。
她说罢,沈谦之霎时顿住了。在李嬷嬷出事之时,他便已起了疑心,可搜查了一番,却发现下药之人并非李萦。因李嬷嬷是孟妱从王府带来的,他便从未疑心到敦肃王府上。
孟妱因李嬷嬷之死而决绝离开沈府时的场景,他如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可若她知晓李嬷嬷是被孟宏延所杀,同样的痛,她岂非又承受第二次。
沈谦之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今日我问你的所有事,莫要让她知道了。”若孟妱继续搅在这件事里头,恐会先惹得温贵妃来对她不利。
闻言,李萦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问道:“嘉容,你早便喜欢了孟妱罢?”
沈谦之虽面上一派谦和,骨子里却是个冷心冷情的,又有一颗无比自尊自傲的心。若他对孟妱无半点心思,即便同床共枕数年,也暖不热他的心。他却也着实能忍耐,她从前竟不曾发现一点端倪。
她甚至以为他这样的人,永远不爱欢喜上任何人,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在意。
见沈谦之缄默不言却微微蹙起了眉,李萦愈加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问道:“那日你为何还约我去芝斋茶楼?”
沈谦之将凌厉的视线缓缓从她身上收回,许久,他深抿了抿,道:“让你去说服肃毅伯,退回婚帖。”
“嘉容……”
李萦的笑僵在了脸上,她的拼死挣扎到头来竟是笑话一场。若她一开始便知道沈谦之有要拒婚的打算,便不会去做私奔那样的蠢事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拒了帖子?”她不禁问道,可话问出口后,她自己都觉着可笑了。寻常都是男子向女子求亲,当年父亲为了攀上沈谦之这根高枝,不惜拉下脸面亲上门求亲。若沈家当场便拒了,那她如今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萦紧紧咬着牙,半晌,便纵声哭了起来。
*
晨起。
孟妱翻出了从昭仁殿带回的那只香囊,又命玉翠将哥哥屋子里李萦给的那只拿了出来,细细对比了一番,果真,无论绣法还是布料,皆是一模一样的。
孟妱心内仍有疑虑,过了几日,她又去了一次京兆府狱,李萦却只字都不肯对她说了。但她仍直觉,这一切背后的推动者定是温贵妃。
思忖良久,她还是决意往玉华山庄去一趟,或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她还是记得上回侍奉她的那个丫鬟的住所,一去玉华山庄她便直往那个院儿里去了。
一进院子,便是一片寂静,不寻常的寂静。
孟妱走向院门正对着的屋子,停在门前,轻声道:“姑娘在吗?”
停了良久,却未有回音。她垂下眼帘,却见门并未锁着,而是朝里微敞着,孟妱轻轻一推,那门便打开了。
她半疑着心便往里走去了,不多时,瞥见里间床幔中似乎隐约有人的影子,“姑娘……?”孟妱一面低声唤着,一面向里间走了进去。
见榻上之人躺着没有反应,她便下意识的揭起了床幔。
榻上之人还盖着锦被,枕在软枕上,一副还在睡着的模样,但她的双眼却大睁着,眼角仍有猩红的血迹,连同她的口鼻双耳,都有刺目血迹。
孟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向后退去。
这时,忽而有个人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朱唇微张,下意识张口要喊,另一只大手却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外拖去。
直至被人抵在了那屋子的后墙上,孟妱才瞧清了眼前的人。
沈谦之大手禁锢着孟妱的双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多时,便听见院外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下令道:“进这屋子里搜!”
“别怕。”沈谦之见她杏眸圆睁着,便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孟妱并不是怕外面的人那些人,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又怎会怕?只是方才那女子惨烈的死状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听着沈谦之如此的话,更是腿下发软。
沈谦之一把将身前的人接住了,将她揽在怀里,缓缓轻抚着她的头发。
前院的动静还在继续,孟妱内心一片慌乱,她很想哭,却不敢出声,只紧紧的咬住了唇。
沈谦之垂首看见怀中人正死咬着唇,怕她伤着自己,便抬手按上她的唇,将那被咬的红肿的樱唇从她贝齿中解救出来。
他倏然闷哼了一声,虽不让她咬唇了,却咬上了他的手。
他早在孟妱动气时见识过她的力气了,实在不小,手指上传来她小尖牙下锐利的刺痛,他倒觉着安心了一些。就像她的害怕与痛苦,他也跟着承担了一般。
等了许久,前院的那些人似乎才渐渐离开了。
沈谦之这才松开了她的腰,孟妱仍僵在原处,口中还咬着沈谦之的手。
“怀仪……疼……”他到底是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
孟妱微抬眼,瞧了一眼沈谦之,这才缓缓松了口。垂眸望去,沈谦之手指上赫然一排小小的牙印,已红的发紫,她甚至觉出自己口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对、对不起……”孟妱深抿着唇,低声说道。
沈谦之见她视线落在了自己手指上,忙将手藏向了身后,淡淡勾了一抹笑:“无碍。”
“还怕吗?”
“你怎的来了这里?”
少时,他们二人齐声问道。
他的声音太过轻柔,二人又在狭窄的墙缝之中,挨的极尽,在这般的氛围下,她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可沈谦之亦未回她的话,仍是坚持着问道:“现下还怕吗?”
孟妱长睫闪了闪,声音淡淡道:“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