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过程,燕纾从没体验过,好在她不晕机,顶多是受不了大气压带来的紧绷感。因为是她出行,无论是总部买的机票,还是分公司提供的酒店,都尽力照顾她,宋谈西跟着沾了光。
毕竟只是公派出行,还不到动用私人飞机的程度,太夸张。燕纾躺在头等舱里,飞稳以后舱内便关了灯,她和宋谈西在中间相邻的两个位置。
隔着走廊的隔壁,已有同行人戴上眼罩睡起觉,但燕纾不困,宋谈西也是。他打开阅读灯,正用电脑写着些工作上的文件。伸手拿水时,顺带活动眼睛,他看到正好盯着她的燕纾。
“怎么了?”他问。
她摇摇头,“没怎么。”
宋谈西出差的次数很多,欧洲和美洲都跑过,“你好像是头一回出差。”
“也是头一回出国。”她补充。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纽约,世界经济中心。
“你应该也听过那句话: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宋谈西转过身子,面对她说,“你觉得,那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从没到过的地方,但已经听说过足够多的故事。阶级固化和贫富差距都相当显着,以街区为单位,这条街歌舞升平,那条街有人横死,仿佛是常态。
燕纾调整下身子,脖子上垫的枕头虽然小,但软绵绵的。她看着头顶的控制灯,空调吹着极低温度,得盖上薄毯才不觉得冷。
“非要选择地狱还是天堂吗?”她对这两个答案都不够满意,“我想留在人间。”
出乎意料的选择,却是十分燕纾的回答。
宋谈西自认为在这一年多的相处里,对她有些不太深入的了解。
空乘隔几个小时发放几轮并不可口的餐食和饮料,在燕纾昏昏沉沉睡过好几觉以后,终于听到飞机即将落地的广播。灯光亮起,就连旁边的宋谈西都不知何时躺下的,现在才掀开毯子坐起来。
踏入异国的第一脚,习惯机舱内的低温,夏日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燕纾闻到些不同的味道。绝不是什么“自由的芬芳”,单纯是一种完全属于异乡的气味,仿佛从嗅觉和温度就在告诉她,她不属于这里。
宋谈西已很熟悉机场,带着燕纾和人群一起,先过海关。
本国人的几个窗口空空如也,外国人的窗口排满长队。他们是商务签证,没什么好刁难的,顺利通过后取走行李,已有分公司的人在等待接应他们,是个华人,从和宋谈西的交谈中听出,以前次次也是他来接机,就连司机都熟识。
燕纾不爱聊天,只听着,期间还说到几句钟董。
但都是些工作上琐碎的事情,她对钟深的所行所为毫无兴趣,只顾着看窗外。
与国内完全不同的风景,满是高鼻梁深眼眶的人。燕纾自认英文很流利,日常用语和商务往来都不在话下,但如若真要让她在这里定居,她或许不会适应。
也说不准——如果这里是人间的话。
他们到达时间是下午,有一周的充裕时间逗留,不急着现在就去处理公事。司机将他们送到酒店,各自取到房卡,服务生帮他们把行李送上楼,宋谈西很自然地递过去小费,两个人的。
“如果有零钱,记得别随意扔在房间里,不然客房服务会当作小费收走。”他提醒。
国内没有这种风气,但燕纾听说过,“知道了,谢谢。”
其实在飞机上睡得够多,真到酒店,反而没有睡意。
刚才前台说了一串酒店内的顾客服务设施,楼顶的泳池,楼下的棋牌室,几层的餐厅,但没有哪个是燕纾感兴趣的。她沉溺于物质,切实到手的物质,却从不执着于享乐。
等到再晚一些,有人打电话说,分公司的人想要请他们吃顿饭。
再是在美国,依旧是中资企业,饭桌文化永远少不了。不过他们作为来审查的上级,肯定没人敢刁难任何,燕纾换身衣服也去了。
开在唐人街的中餐厅包厢,偏沿海城市的口味,非常传统的中式用餐,座上大部分都是华人,只掺了几个中文流利的外国人,就连饮品都是罐装青岛啤酒。好像从下飞机开始感受到的那种异国气息,被这顿饭消灭一半。
在国外应酬的好处是,不用听大老板高谈阔论。
除了接待他们的分公司领导,宋谈西是桌上职位最高的人,他们相谈甚欢。除了一开始略微介绍过燕纾以后,众人都忙着倾听他们的对话,放她在旁边偷偷伸筷子,到散场时竟吃了个饱。
司机将他们在酒店门口放下,宋谈西正要转身进去,看见燕纾遥遥望着街的斜对角,那是家酒吧。
“喜欢去酒吧?”他问。
燕纾却摇头,她都不爱喝酒,怎么可能谈得上喜欢,“从来没去过。”
只是听说美国的酒吧文化很有名,好奇而已。
宋谈西看了眼表,现在时间早得很,“好奇的话,我倒是有个地方推荐给你。”
燕纾显然被勾起兴趣,看着他。
“是一家speakeasy,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位置,通常需要发短信提前预定。不过我和老板关系还不错,远道而来,兴许能让他通融。”他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打字,“打车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
speakeasy翻译过来就是中文常说的地下酒吧,起源于美国禁酒令时期。因为禁令,酒吧不敢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装修店面,吸引顾客,全都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哪怕是从门口路过,都看不出来这是个酒吧。想要进去消费,还得通过密码或者暗号对接。
现在没有禁酒令,地下酒吧的这种形式却保留了下来,成为一种致敬文化。
“好。”燕纾很感兴趣。
一个女人在异国他乡独自逛酒吧多少有些危险,宋谈西陪在身旁,安全许多。
没一会老板回复,很热情,毕竟宋谈西能来一趟不容易,甚至告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果然地下酒吧和燕纾平时看到的不同,宋谈西带她走进去时,她甚至以为到错地方。
毕竟这里挂满西装、皮鞋和雨伞,墙上还有全身镜,怎么看都更像是服装店,差点以为在拍《王牌特工》。可是当他和柜台后的接待寒暄过,接待推开身后的镜子,他们顺着楼梯走下去,燕纾才发现别有洞天。
因为要求提前预约,所以酒吧里的人不多,说话也都轻声细语,大部分人坐在吧台前只是为了享受一个静谧的夜晚和手边的一杯酒。
老板是个黑人,看见宋谈西,和他亲切地来了一套黑人漫长的招呼礼节。
燕纾从没见过他的这一面,觉得有趣。
“这家店的鸡尾酒很有名。”宋谈西给她介绍着,自己却向老朋友要了杯老样子,“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不太了解。”她老实说。
当然听说过不少着名的鸡尾酒名字,但燕纾更知道那都是烈酒,以她的酒量,现在喝恐怕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宋谈西自然考虑到,帮她点了杯pino colada。
“每当有人问女士适合喝什么鸡尾酒时,都有人推荐这一款。”他说,“中文名叫椰林飘香。”
“你常帮女士点?”她不知怎么地,会同他开起玩笑。
宋谈西回答得倒挺认真,“从没单独和女士喝过酒,你是第一个。”
从这杯酒的名字就能听出来主要原料,燕纾喜欢喝椰汁,特别是那个传闻老板自己用word文档做成的丑陋外包装的品牌。
据说喝酒最美妙的状态叫微醺。
燕纾坐在吧台边上,撑着头听宋谈西和老板聊着阔别的日子里发生的趣事,时不时跟着低笑两声。在蓝调音乐的烘托下,慢慢饮完这杯,又尝试了其他品种。
与纯粹的饮酒不同,鸡尾酒的调配将酒里那股令她不适的呛味调和,剩下的是更柔和的酒精,像饮料一样缓缓灌下去,既不会带来强烈的灼烧感,口中还留有余味。
他们在这个酒吧消磨几个小时,却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直到宋谈西注意到,主动提出要离开。
将燕纾送到门口,他们的房间紧挨着。此时她的脚下有些虚浮,却还不到分不清现实的地步,只是踩在柔软的酒店地毯上,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靠着门,低声问浑身酒气的宋谈西,“你说,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呢?”
他看了眼她,两颊绯红,觉得她应该是有些醉,但是宋谈西不会趁人之危,“这里是人间。”
这句话,把她从恍惚中拽醒。
燕纾看着同样微醺的宋谈西,从应酬上下来,他们都穿着工作正装。
“你说得对。”她笑了一声,取出房卡进门,反手插上保险栓。
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