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连忙握住他的手,急忙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属下是否要命东尧所有暗桩出动,尽全力阻拦东尧王入玉阙阁?”
赵郁喘着粗气抓紧了他的手疾呼道:
“不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他去玉阙阁做什么,也不知道谢炀到底存了什么隐秘…你派人盯紧了东尧王的一举一动,有任何状况,随时来禀报我!”
“是!”
与此同时,一辆简素的马车已经秘密驶出了青都城郊,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抄近道北上玉阙山。
远远看过去,这辆马车像是普通人家雇的马车。除了坐在前端的两个马夫之外,没有任何随从,朴素到不会有任何人能想到,这里面坐的是整个东尧最为尊贵之人。
马车之中此时却有些低气压,就连两个坐在外面的马夫也感受到气氛有些沉寂,彼此之间相对无言。
楚禾此时正坐在赫绍煊对面。
他此时安静地像一尊雕像一样,脸上无悲无喜,眸中亦黯淡无光。
虽然每当楚禾与他说话时,他仍然会如往常一般回应,可楚禾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时而恍惚的神色。
倘若一直不与他说话,他便会长久地沉默着。
楚禾心里明白,赫绍煊这副模样,都是因为谢照衡在昨夜对他们吐露的真相。
那个关于十三年前先惠文皇后失踪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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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他们夜访古寺,原本是想要探望安抚谢照衡。
可等他们见到那位年近半百的老臣时,却看见他脸上的从容自在。谢照衡在经历了最严酷的风霜之后却并未被击垮,竟一如往日般对他们娓娓道来:
“东尧最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如今各地安稳无事,新法新政顺利推行,王上已经没有那么需要老臣了。只不过,玉阙阁有一件王上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请王上务必亲自出马,将此物…取回东尧。”
“何物?”
“先皇陛下立您为继任天子的遗诏。”
“什么?!”
闻言,楚禾瞬间便有了片刻失神,反观赫绍煊也直接从座上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照衡,仿佛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可他们二人看见谢照衡笃定地开口道:
“东尧王殿下,您是先皇陛下的嫡长子,应当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赫绍煊沉默片刻,抑制住猛烈的心跳开口道:
“可父皇…父皇曾经嘱咐我说,命我扶持元祯…”
谢照衡紧接着他的话说:
“若元祯不可扶,王上可逐鹿中原,一举夺得天下…”
赫绍煊闻言一滞,颤声道:
“你竟知道…”
谢照衡忽然站起身来,掀袍跪在地上,一旁的秦温羽见状连忙走到他身边搀扶着他,一同跪在地上。
他言辞恳切地开口道:
“老臣知晓王上心中仍然顾念血浓于水的兄弟之情,否则也不可能在猎山那般局势之下选择放走天子。可王上可否知道,先惠文皇后根本就不是失踪,而是被赵氏兄弟联手逼死的!”
赫绍煊忽然站起身来,本来要往前走一步,脚下却猛地踉跄了一下。楚禾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用微弱的力量撑在他身边,默默无言地稳住了他的步伐。
这是她见到赫绍煊第一次如此脆弱的模样,似乎再猛烈的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将他击垮。
他喘息了一阵之后,借着楚禾的力气勉强站稳,一只手撑在桌案上,轻轻开口:
“丞相…丞相知道什么,请原原本本告知于我。”
谢照衡眸中有泪光闪动,徐徐开口道:
“十三年前,先帝与先惠文皇后励精图治,整肃朝纲,在当时世族盘踞的天子王畿大行变法,意欲摆脱污浊腐朽的风气,还天下一片太平盛世。只可惜,变法不过两年,初见成效之际,却被赵氏兄弟拦腰斩断。他们联合所有世族力量,在先帝携后南巡之际,强令三军不发,直指皇后妖孽祸国。最后,为保先帝仍居帝位,皇后从百丈之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跳入姒水…自此,一代贤后陨落,先帝也就此一病不起,朝局落入赵氏外戚之手,大尧十几年不见天日…老臣为报此仇,潜入赵府成为赵沛身边一位师爷,处心积虑筹谋数年,就是等王上长大,可为先帝先后报此血海深仇,以完成他们未尽的心愿…”
他说完之后,微微转头望向身边的秦温羽,眸色黯淡:
“想当年变法之初,上卿秦孝文是世族之中唯一明确表示支持的人。可在惠文皇后跳崖,先帝病倒之后,上卿也被赵家借机剪除。”
秦温羽颤抖着肩膀跪伏在赫绍煊和楚禾面前,哽咽道:
“当年玉京,又何止秦氏一家…赵家为了争权夺利,残害忠良,当年的帝党纯臣,除了手握兵权的楚、孟两家,再无其他幸免于难者。”
她抬头看了楚禾一眼,满目伤神道:
“可即便是楚、孟这样的武将世家,这几年也被赵良骥这样的庸才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孟忌将军堪当帅才,却被排挤到仪安守将整整三年;楚贞少将军率兵屡立大功,到头来却险些被遣去西境。如今的大尧,已如大厦将倾,倘若外敌攻入,便会顷刻玉碎…眼下只有您,东尧王殿下,可解此危局…”
谢照衡闻言亦是深深叩首,长啸一声:
“臣请王上,取回先皇遗诏,谋夺天下!”
听闻了不曾听过的真相,楚禾亦被深深震撼了。
她不曾想到,原来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十三年之前,亦想不到竟有人会为了一个未曾完成的大业苦苦守护十三年之久。
她望向赫绍煊,而他的余光扫过,彼此相顾无言,却将十指紧紧相扣。
她不用说任何一句话,赫绍煊便知道,无论前路究竟如何,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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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从回忆当中逐渐抽离思绪,忽然看见赫绍煊将轿帘掀起衣角。
窗外的天光落入他眸中,隐隐看出一丝凝结的水光。
“十三年了,我做梦都想她能回来。可是没想到,她真的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楚禾知道他说的是谁,却觉得无论说什么话都是徒劳,只能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陪伴在一旁。
自从知道赫绍煊选了唐尤生这个名字是取自先惠文皇后的族姓之后,楚禾便明白,赫绍煊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思念母亲。
从小就长在父母身边的她,几乎不敢想象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失去了母亲会是什么模样。
一想到此处,她的心就像被针扎过一样生疼。
“其实…我也只是想告诉她,我过得还好,一直都听她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说着,她看见一丝极轻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楚禾抬起手来替他轻轻拭去泪痕,忍不住伸出手臂将他搂紧。
他高高大大的身子稍稍弯着腰才能将脸埋在她肩上,可她那娇弱的肩膀却成了他最绝望时最坚实的安慰。
她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轻轻抚过他耳畔:
“她会知道的,会知道你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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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青都的第七日,终于顺利抵达了玉阙山。
玉阙山隐蔽的山谷之中,藏着一处堪比前朝学宫的巨大楼阁,半隐半现地被环抱在群山密林之中。远处望过去无法识得它的全貌,而走到近处,却又只能看到其中一隅。
进入山门之后,有一仙姑一般的青衣女子缓缓从一处木屋之中走出,朝他们略略行了一礼,开口询问道:
“请问二位造访玉阙山,所谓何事?”
赫绍煊朝她略一颌首,将袖中一块写着“开阳”的玉佩递过去道:
“我们奉开阳君之命,前来拜访玉衡贤士。”
那女子接过玉佩仔细查验了一番,递还给他,欠身道:
“实在不巧,玉衡贤士日前刚刚离开,三日之后便会返回。二位若不赶路,请先在玉阙阁住下。”
赫绍煊略一点头,女子便引着他们沿着山路走上半山腰,将他们引到一处僻静的雅居之中,推开门道:
“请二位在此处住下,每日会有专人前来送来餐食。除此之外,净室之中还有一处天然活泉,温度适宜,可供沐浴所用。此外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告知与我便是。”
楚禾从袖中取出两片金叶子递送过去:
“多谢姑娘,这些报酬还请笑纳。”
那女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领受之后便告退了。
楚禾发觉这是一间独立的雅居,不与玉阙阁任何一个地方相连。
除了方才进入雅居的连廊正门之外,还有一个后门直通一个小小的松石亭台,进可俯视谷中深渊,退可观赏层峦叠嶂,云烟蔽日。
赫绍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轻轻执起她的手来:
“山中阴凉,你穿得这么单薄就跑出来了?”
楚禾刚想摇头,却忽地打了两个喷嚏。
赫绍煊眼中总算染上一些笑意,将身上还带着体温的衣袍披在她身上,将人拢在怀中,看着远处的落日渐渐西沉。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楚禾轻声跟赫绍煊说:
“应该是有人来送晚膳了,我先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见赫绍煊点了点头,她便走回房中点起一支灯烛,走到门边去打开门一看,却见两个身穿素衣的少年少女来给他们送来了晚膳和浴衣。
趁他们往案台上摆东西的功夫,楚禾好奇地指着少女身边的七只白瓷罐问道:
“敢问姑娘,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一股药香。”
少女抿唇微微一笑,柔声道:
“这都是上好的药材,有艾草、小香赞、紫苏草、木豆叶、丁香、山姜、竹寄生…”
还不等她念完,旁边的少年便轻声打断了她,笑道:
“贵人只问了一句,难道你要将这里面的药材全都说一遍么?”
少女脸颊绯红,有些歉疚地望了楚禾一眼,柔声道歉:
“贵人见笑了,我平日是学制药的,每日背这些东西都习惯了。”
楚禾见他们二人活泼有趣,也笑着摇头道:
“无妨。早就听说玉阙山容纳百家学士,想来这制药一门也有许多玄妙之处,只可惜我不懂医药,这些药材更是听都没听过,让你们见笑了。”
少女见她说话柔软亲和,便也多了许多话:
“贵人不知道,这玉阙山汤药也是一种疗法,若是投入不同的药材可治百病,尤其对寒症极为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