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峰和雨云紧迫的当口, 没有人会喜欢计划之外的变动。
尤其是,这些变动很可能就代表着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如果从高空俯瞰,蜿蜒的河流现在像是个装饱水的破旧管道,被撑得摇摇欲坠, 不知道下一秒会从哪里破开。
原本就满当当的河道, 在洪峰来临之后肯定是撑不住的, 但是,能否按照原计划的爆破口泄洪, 考验着每一个人。
救援小队,当地干部, 以及自愿报名的本地居民,现在分为两拨, 跟在部队后面, 要么抓紧时间加固最近的那段河堤, 要么帮助人员撤离。
花棠和甜虾在这个时候帮不上忙, 就被顾余生留在大卡车上。
两只毛绒绒时不时探个头, 但很快又被慌乱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干扰,找不到叶姐他们的身影。
摁住甜虾的耳朵,花棠暂时定住旁边这只已经有点不安的狗子, 仰头看了看雨云侵袭的天空,看不到的蓝色, 颜色浓重的云彩,以及扑腾扑腾飞过的鸟群。
黑猫眯起眼睛, 要是人类也有翅膀就好了, 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抱在怀里, 然后努力扑腾扑腾翅膀飞到高处, 起码不会被水淹到。
可惜, 人类没有翅膀,花棠和甜虾也没有。
卡车停在这边,也不太安生,尤其是紧急撤离的时候,一些反抗情绪很强烈的当地居民,甚至会和救援小组或者当地干部发生肢体冲突。
花棠看到了小月牙她们村的村长,这个上次大方借宿给他们的乐呵中年人,现在黝黑的脸涨的通红,声音嘶哑,喘着气努力在做疏散工作。
谁不心疼自己的家,谁想看到洪水淹没农田?
可是,人才是最宝贵的,没有命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棠踩在甜虾的背上,用爪爪搓了个卡车车厢里留下的石头,瞄准一个想要浑水摸鱼推一下村长,甚至借机要求村长立刻把补助款发给他的村民,咻的砸到后脑勺。
“谁?谁砸的?!”
“赶紧让开,你要是耽误别人撤离,我现在就收拾你一顿!”
这么紧急的时候,突然来个往路口一拦的混子,要拿到钱才肯让开,这不是让人吐血吗?有些硬气的村民看混子捂着头,跳脚寻找谁砸的他,也气性上来了,要是这个家伙再堵路,他们就先把这个家伙揍一顿。
嘻嘻,做完坏事的花棠很快又捡到一块石头,继续踩着甜虾的背,用爪爪搓着准备开砸。
这个卡车之前肯定装卸过砂石,还余下不少小石头能让恶猫砸人。
敞篷车厢抛物,可是花棠的拿手好戏。
好在大部分的居民还是很理智的,忙护着家人,带着能拿走的轻便物件,有的甚至抱着家里的鸭鹅,匆匆往地势更高的临时点走。
花棠总算看到小月牙和潘老师了,跳起来喵呜了一声,可惜周围太吵了,小月牙紧紧拉着弟弟的手,跟在潘老师后面没往卡车这边看。
甜虾巴在车厢的边缘,也冒头看到小月牙她们了,本想愉快的摇尾巴跳下去,但一想命令是留在车厢里,就怂了。
花棠都已经快跳下车厢了,看甜虾死守顾余生留下的话,没办法,又爬上来了。
唉,狗子就这点不讨喜,太死脑筋。
偷偷溜下去,等顾余生回来之前再爬上来就行嘛~
不过花棠也没有带着甜虾开溜,这是部队的卡车,底盘高又有护栏,花棠和甜虾在里面挺安全的,要是贸然离开,说不定会焦急的人群踩到尾巴。
没办法,身高不够,还是老实蹲在高点吧!
看到小月牙一家,花棠就拉长身体,着急的找叶姐他们的身影,顾余生、林清去加固河堤,为撤离争取时间,叶姐和白合飞则是帮助协调撤离工作。
要是二十天前,他们可能还有点生疏,但自从旅游变救援,这就变成他们的熟练工作了,白合飞都是闭着眼睛都能安排的组织小能手。
雨云更近了,花棠都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水汽,有点焦躁的甩甩尾巴。
快一点啊,要来不及了啊!
“陈建鹏,招娣和弄瓦呢?她们姐妹俩没有跟着一起吗?”
花棠耳朵尖一动,听到了潘老师的身影,跛脚的女人两步追上一对夫妻俩,焦急的询问他们家两个姑娘呢?
姐妹俩小时候被老鼠咬过手脚,一个跛脚,一个右手没手指,在父母生了弟弟之后,存在感就更弱了。
潘老师平时也更关注这两个孩子,在撤离的队伍里多关注了一下,一眼就发现陈建鹏夫妻俩,带了儿子,背了行囊,甚至还抓了几只鸡,身边却没有两个小女孩。
突然被潘老师喊住,陈建鹏忍不住心虚,倒是他老婆大骂起来,说潘老师多管闲事,走远一点。
对学生温柔的潘老师,可不怵这些家长,一把拽住她,势必要问个清楚,陈招娣和陈弄瓦两个小女孩在哪里?
“妈妈,缠缠姐姐也不见了!”
小月牙扯着弟弟,机灵的在人群中一找,发现在崖顶小学的苏不缠也不在父母边上。
小孩子清凌凌的眼睛看过去,缠缠姐姐的家人都下意识躲开了。
所以,撤离的时候,把这几个孩子忘掉了吗?潘老师气的头都要炸了,手都在抖。
旁边的乡亲也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管平时怎么不喜欢残疾的孩子,或者更偏爱儿子,这个时候,居然也敢把孩子扔下?这是要她们死啊!
撤离的队伍引发骚动,前面维持秩序的村长先跑过来,一问情况,都替这两家父母臊的脸红,哑着嗓子准备回头把孩子找到。
潘老师把一双儿女塞到村长身边,她去找,她的学生都很乖,肯定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对,如果父母没有管她们,那孩子们肯定就躲在小学里。
因为,那是她们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月牙,你和弟弟跟着伯伯,到安全的地方等妈妈,妈妈去把三个姐姐带过来。”
维持队伍的兵也注意到这边情况了,一问原因,立刻追出去两个,跟上潘老师把遗忘的孩子带过来。
“作孽啊!”
“真是丧良心!”
自己生养的孩子,还没有几只鸡来的重要吗?这两家人的选择冷血的让旁人害怕,有几个村民也想返回去帮潘老师找孩子,但看着两个兵先跟过去了,就忙把小月牙姐弟护在身边,可不能出个意外。
结果小月牙看亲近的大娘已经拉住弟弟的手,也一溜烟的跑回去,抓都抓不住。
“我就去小学找,不乱跑!”
得,这小丫头熟悉地形,两步就跑没了,想追上去的兵都傻眼了。
花棠不耐的用爪子搓了搓石子,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看到,丢了出去砸中目标之后,也不管甜虾能不能听懂,准备让狗子在这里好好呆着,她去看一看。
结果没等猫语不通,萌哒哒认死理,要一起留在车厢里的甜虾让路,花棠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哭喊声。
两只毛绒绒一跃而下,从车厢里跳出来,挤开路过的人群冲过去。
崖顶的那个桥被雨水浸泡,断裂开来,手里抱着个孩子的兵撞开了战友,把孩子丢了上去后,挂在了断桥边缘。
“月牙,别过来,回去求救!”
暴涨的雨水让山涧变得危险,如果掉下去,人很可能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被乱石和山体撞碎,更别说待会儿会泄洪,那更是死无全尸。
桥断的太突然,找到三个孩子的潘老师连连把孩子推回安全的地方,然后帮着另一个兵用力扯断桥,争取把那个挂在边缘的兵拉上来。
至于他们再怎么过来,潘老师也不知道。
小月牙明显被吓到了,高度紧绷的跑回来,哭喊着求救,妈妈、叔叔和姐姐们,都困在崖那边了,桥断了。
可是,现在人员撤离了大半,部队的兵也就剩两个,在没有绳索和其他装备的情况下,怎么救?
孩子的直觉,可能在这个时候也异常敏锐,小月牙估计感受到了救援的难度,恨不得自己插个翅膀飞过去,把桥再连上。
人不能不救,哪怕时间紧迫,工具有限,也要想办法。
有过一次偷跑经验的小月牙可不能再出事了,被交给一个大姐紧紧抱住后,两个兵外加三个当地居民转身向崖边跑去。
这个时候,顾余生他们也回来了,几个人一听情况,来不及抹把身上的泥浆,也追了上去。
再次下起了小雨,一切变得湿滑,绳索也很难固定,顾余生他们准备每个人拴住腰,硬是连成梯子甩到对岸,都被席卷而来的水冲散,甚至险些把一串人拖下去。
而这个时候,跟过来的花棠甜虾都听到了闷响的轰隆声。
不是雷,也不是雨,而是摇摇欲坠的河堤,终于承受不住,出现了垮塌崩裂。
山涧的水因为地势突然收紧,本来就是流速快,水况复杂,这么一来,看着挺强壮的人被卷住,就和玩偶一样轻飘飘的。
哪怕顾余生试图跨水,也被水流狠狠的拍在了崖壁上,脸色一白。
不足十米的距离,即将来袭的洪水,屡屡失败的救援,还有对岸的六个人。
第137章
让花棠来说, 知其不可而为之是最固执的体现了。
南墙摆在那里,没法移动,却还是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撞上去, 绕路不好吗?
可现在, 被雨水模糊视线, 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撞南墙。
有的时候, 人就是认死理,留在断桥那边的三个成年人,三个孩子, 也就六个而已。
顶着洪水即将席卷而来的威胁,一次次的用“人梯”想跨过去救人的, 留了却有将近二十个人。
甚至,在知道河道发生了垮塌之后, 又跑过来七个兵,话都不用说,就把绳子往腰间扎, 变成了“一节梯子”。
值吗?
连被困的潘老师都已经心生绝望,扭头看着浑浊洪水的一线天,抱紧了身边三个孩子,用手捂住她们的眼睛。
旁边两个兵的帽子被风吹掉了, 露出黝黑却年轻的脸庞, 一个肩颈部分被断裂的桥面擦碰流着血,另一个则是用力拖拽战友上来,肌肉明显也有点拉伤。
不知道他们为了救人被困, 会不会后悔, 但两个兵明显没考虑这些, 努力活动着手臂,看看有没有办法抓住对面抛过来的绳子。
如果没有风卷着雨做干扰,那么顾余生他们可以想办法用绳子重新架起简易的桥。
如果没有已经不受控的洪水开始倒计时,那么顾余生他们还能联系到架桥机过来救人。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办法。
村子就是因为这块的山涧没法开发,崖顶的面积又小,才把这里划给潘老师做小学的,现在连个绕路的地方都没有。
“来不及了,你们拽好绳子,我们跳下去试试。”
水流过急,一个成年人跳下去很快就和玩偶一样,轻飘飘的被拍在山崖壁上,那么,五个,十个呢?
如果山涧中有个支点,能方便这边把绳索抛到另一边,做一个支撑,那么救援就有很可能成功。
学着蚂蚁那样紧紧的团抱,五个兵如同饺子那样跳完水中。
可惜,站不住,一下子就被冲散了,被岸上的人忙拖住,免得被水卷走。
“桥台!潘老师,之前的桥还有桥台吗?”
顾余生看到完全垮塌,无法提供任何支撑力的断面,突然想到自己在临水的村落,见过一种老式的桥,哪怕桥面断了,桥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