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十年,谢半悔又见到了戴瀚漠。
忘记的人,像是流失在角落里的记忆碎片,随着戴瀚漠的出现,再次拼接完整。
谢半悔有两个关系要好的小姐妹,李玲珑和方珊静;谢半辉有个女朋友叫陶彦君,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谢半悔的同桌叫戴瀚漠;有个男生绰号叫菜瓜,本名姓蔡,全名叫什么不记得了……
狰狞面孔着的谢光荣,化身成有着獠牙的怪兽,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凶神恶煞地警告:别让我找到你,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大舅舅、小舅舅和二姨他们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劝说着:我们也没办法,结婚之后就各自成家了,你们可别指望我,这是你自己家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吧。
还有几个熟面孔的人,大概是邻居,他们对谢半悔指指点点:那毕竟是你爸,赚钱供养你上学和给你生活费,你这样就是没良心,快带你妈回家吧……
回家?
谢半悔往前走两步,鞋底上沾着湿湿黏黏的红色液体。
姚梦兰就躺在他脚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说:你活着就好。
“啊!”谢半悔惊叫一声,突然睁开眼睛。
用了四秒钟,想起来: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谢半悔噗通又躺回沙发,他不知道从手边拉了什么,盖在脸上,坏脾气地骂骂咧咧,“戴瀚漠,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像两个小时前,谢半悔做过的那样,戴瀚漠蹲在谢半悔躺着的沙发前。
戴瀚漠伸手,拽盖在谢半悔脸上的布料。
谢半悔双手摁着,“别,我冷。”
“给你拿被子。”戴瀚漠用了点劲,把谢半悔脸上盖着的裤子抽走,“你冷也不能盖着我的裤子吧。”
谢半悔立刻丢开手,前几秒他盖在脸上的,还真的是戴瀚漠搭在扶手上的黑色长裤。
谢半悔尴尬,给自己找台阶,“外裤,又不是内/裤。”
“要不我脱下来给你盖?”戴瀚漠说着真要脱。
这……这还是认识的那个高冷的学霸吗?
谢半悔无语地瞥他一眼,“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样?”戴瀚漠从床上,抱了被子闷头丢给谢半悔。
谢半悔没客气,裹在身上,是真的有点冷了。
戴瀚漠拉了张凳子过来,他坐下,又问了一遍,“我变成什么样?”
“没什么。”谢半悔总不能说,你出门随身带着避孕套吧。
这没什么错,再说和他也没太大关系。
戴瀚漠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现在和你说话,很累。”
“我看到你就累!”谢半悔在心里想。
“为什么?”谢半悔却问。
戴瀚漠抬头看他,“你不说实话,总是在掩饰。”
“呵呵。”谢半悔怪笑两声,“你一样。”
“你问我什么,我一定会实话告诉你。”戴瀚漠真诚地提议。
谢半悔撇开头,“我偏不问。”
戴瀚漠笑着看他,“那我问你,你实话回答,可以吗?”
“你说。”谢半悔靠着被子,埋在温暖里,他小声回。
“你没变性,是不是?”戴瀚漠问。
谢半悔死不承认,“变了啊,你不是摸到了吗?”
戴瀚漠指着他裤子,提醒,“你的弟弟歪了。”
“……”谢半悔低头看,骂了句脏话,把被子牢牢地盖住自己,手伸进裤子里扶正。
又一个谎话被拆穿,谢半悔恼怒地瞪着他。
戴瀚漠善意提醒,“如果不想让人关注到,造假就不要太过分,尺寸过度夸张了。”
谢半悔捞起黑色裤子,狠狠地丢到戴瀚漠脸上,“滚。”
“不闹了,说点认真的。”戴瀚漠轻松地接过裤子,随手塞在身后,他身子往前倾,“我们说说这十年的事情。”
“……”
“你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整天和一些酒瓶子们打交道,想不好都不行。”
“你这十年,一直做现在的工作?”
“不是,工地上大小工种都做过。”谢半悔说,“你呢?怎么学了建筑工程类?”
“没为什么。”戴瀚漠轻描淡写地回答。
谢半悔伸懒腰,隔着窗帘看外面稍亮些的天色,“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戴瀚漠知道是刚才的回答,让谢半悔不满意了,他变得不再直接表达喜怒哀乐。“不想走别人给我规划的路。”戴瀚漠解释,“想自己掌握命运。”
“哦。”谢半悔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都变了,很难再找到过去的痕迹。
“这十年,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容易?”
“还行。”谢半悔拿了烟盒,递给戴瀚漠,他没接,谢半悔自己抽了一根点燃,“就是睡得比别人少了点,酒喝得多了点,被骂得多了点,流离失所得多了点。”
“你昨晚送我回来,是怕我会搅黄你的工作?”戴瀚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谢半悔吐着烟卷,“一半原因。”
戴瀚漠不问另外一半原因是什么,他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谢谢。”谢半悔找到自己的鞋,他穿上,“你还是再睡会儿吧,工作不急着这两天。”
谢半悔没坐电梯,走安全通道下七楼。
站在楼下,抬手盖在眼皮上,此时正日出东方,预示又是新的一天。
黑夜和白天是有清晰的分界线的,这个分界线是看不到的,没有固定的时间规定,可有些人是能瞬间感受出来的,因为会在这个时刻,有些人会突然崩溃,想要大声呼喊求救。
可迈过了这个时间线,有些人继续看起来坚不可摧,无比正常。
比如谢半悔,过去不可追,他能做的,就是好好赚钱,过好未来。
就算那个未来,没有戴瀚漠。
他也要好好生活。
第63章
谢半悔一夜未归,姚梦兰就是一夜没睡。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姚梦兰赶紧过来打开门,让谢半悔进来。
“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姚梦兰念叨着进厨房,把火上温着的饭菜端出来,“晚上又加班了?”
“没有,和杨宏伟他们一块吃饭了,时间太晚,就在外面睡了一晚。”谢半悔看着姚梦兰脸上,明显一夜未睡的倦容,他歉意十分,“我带的有钥匙,回来会自己开门,你不用每天等我回来。”
姚梦兰坐着看着他吃饭,看他够菜,就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我没别的事儿,给你做饭,看你吃顿安生饭,你能平安,就是最重要的事儿了。”
当初到南滨后,下了火车,谢半悔说不去工厂做流水工了,要跟着杨宏伟下工地做体力活儿,当时姚梦兰是极力反对的,可她又拗不过谢半悔,不放心谢半悔,就跟着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谢半悔白天去工地和水泥、运水泥、爬脚手架,姚梦兰在附近捡瓶子和纸箱,卖废品。
是存了些钱的。
五年前,水湿路滑,姚梦兰摔了一跤,还好被好心路人送去医院,摔断了腰椎,医生说姚梦兰有中风的迹象。谢半悔就不肯再让姚梦兰出去捡破烂,他尽量每天都回来,能看看姚梦兰。
谢半悔没心没肺地笑,“我肯定会平安的,家里还有老娘要照顾。”
姚梦兰跟着笑,孩子笑,她就乐,“傻孩子。”她又忍不住落泪,擦着眼睛一个劲地难受,“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你应该去上大学,现在毕业五六年了,日子肯定过的比现在强。”
高考取消成绩的事情,谢半悔一直没有对姚梦兰说,只是说不想上大学了,想出来打工赚钱。
谢半悔放下碗筷,他握住姚梦兰的手,“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选了就不能后悔。说实话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又何必非在读书那棵树上吊死。”谢半悔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下的是力气活儿,赚的是力气钱,心里踏实。”
“对,心里踏实。”姚梦兰心疼谢半悔,不想他在外面忙一天,回来还要照顾自己的情绪,赶紧擦干了眼泪,高高兴兴地帮他夹菜,“再吃点。”
谢半悔吃的差不多了,他说,“我回房间睡会儿,你也去补个觉吧。”
“你快去睡吧,我去趟菜市场,给你买点骨头,煲汤补一下。”姚梦兰端着碗筷送去厨房洗了,又把谢半悔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有不甘心吗?
多少会有一点吧。
谢半悔想,如果我上了大学,毕业后至少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像现在这样风吹日晒地受罪。可转念又一想,得失,就是有得必有失,他虽然失去了坐办公室享受冷空气吹着的待遇,可他现在能赚得不少,而且时间自由,能方便照顾姚梦兰。
如果他上了大学,时刻担心会被谢光荣找上门来毁了平静的生活,那样的噩梦会再延续十年。
这笔买卖,谢半悔觉得很值当。
戴瀚漠从来是正人君子,从来不做小人行径,他说不会故意给谢半悔找麻烦,就真的不会故意找茬。反倒是谢半悔,像是觉得亏欠了他,和他共事时,总是心里不舒坦,连正视都做不到。
论心理承受能力,谢半悔是不如戴瀚漠的。
平时工地上会有一两排,集装箱一样的铁皮屋做工人宿舍,或者临时办公地点。因为食堂这个项目小,又是在校园内,施工的工人们住宿不在校园里面,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到了上班时间,统一来上班。
谢半悔平时是住在家里,他一般比工人们早来半个小时,和现场管理安全的人说上几句话,插科打诨得没什么重点,就是闲聊。
谢半悔以前做过分包,是散活儿,但工期没这么长。
这次杨宏伟让谢半悔第一次挑大梁,多少是有些压力了,可既然想在这一行做下去,迟早是要迈出这第一步。
食堂是趁着学生放假开始推掉重建,按照业主方的工期要求,至少要在一百天内交工、完成使用。通水通电这部分是分包给其他的公司,谢半悔只用把食堂主体盖好就行,可多方协调,他必须把工期往前赶,才能给后期的琐碎收尾工作,腾出点时间来。
现在是暑假,中午天太热,工人干不了活儿,只能把上班时间往前提,下班时间往后推,这样才能勉强把工作赶出来。工人们是按天给钱,工作时间超了,有怨言,盒饭不好吃了,有怨言。
这些,谢半悔都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