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之还是不了解清远,清远这一辈子头一次这样惦记一个人,不是想占有穆宴溪借他上位那种惦记,而是真的惦记。她摇了摇头:“不。姜焕之,不。”
“那你想如何呢?”
“与你一起。”
“我明日要走了。”
“留下。求你。”
“对不起,清远。”
姜焕之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狠了狠心:“西线距这里几千里,就算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要二十几日,我不可能留在京城,你亦不可能离开京城。就算你我之间有一人放弃一切,别忘了,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没有你。”
姜焕之太狠了,清远看着他,他说的对。就算自己放弃一切又能如何,姜焕之心里根本没有她。她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喊了声:“来人。”
丫头进来了,看到主子眼睛肿成了两颗核桃,姜焕之站在那一动不动。
“送客吧!”清远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蔻丹,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姜焕之拿过自己的披风披上,又看了一眼清远,转身走出去。这才发现,清远为自己选的院子不大,方方正正,方位像极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她的小院里没有花。不知怎的,他想去看看她的卧房,让丫头带他去看,欧阳和宴溪正站在那一面墙前说话,看到姜焕之进来,宴溪对欧阳说道:“欧阳大人,姜郎中在瘟疫之时去了无盐镇。”而后对姜焕之说:“公主不知为何,非要在这面墙上做书墙,她对书墙要求高,就连书格的方向都不能错。欧阳大人画了一夜,终于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姜焕之没有做声,抖着手接过那张图纸,分明是自己的书墙。她大概不知,那几个倾斜的书格是年久失修烂掉了,自己随便找了几块板挡上。
不知心里哪块地方被狠狠的触动,起了生生的疼,他把图纸交给宴溪转身向回跑。
推开那扇门,看到清远正坐在那里,她的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捂着脸,无声的哭。听见开门的声音说了句:“出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样崩溃过。
话音刚落,就感觉一双手放在她的肩膀,她被提了起来跌进了一个微凉的胸膛。
“傻不傻?”姜焕之抱紧她,在她头顶说了这样一句。
清远不知该如何说,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生怕他转身就走。
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哭完了?”姜焕之低声问她。清远点了点头:“哭完了。”声音沙哑。
姜焕之捧起她的脸,明明是一张艳绝的脸,此刻却哭的红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太难看了,以后还是不要哭了。”
想亲她一下,却发现哪里都是肿的,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个能下嘴的地儿,只得叹了口气吻住了她的唇。
姜焕之不知多少年没有与女子这样唇齿相依过了,这一瞬竟有些失神,清远也不懂该如何继续:“是这样吗?...”开口问姜焕之,却被他趁虚而入。
待气喘吁吁的分开,清远忽而笑出了声。
“?”姜焕之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清远止住了笑,正色道:“那一日在你的书墙前...我以为你深谙此道....”
“................见笑了。”姜焕之说完,再次吻住了她。
宴溪和欧阳还在跟那面书墙较劲,欧阳看着宴溪埋在图纸上的脸看了许久,这些日子与宴溪相处,让他无法讨厌他。
“穆将军以后会在无盐镇安家吗?”突然开口问他。
第87章 千里寄相思(八)
宴溪顿住了, 起身看着欧阳。他应当知晓了自己与春归的事, 不然不会这样问自己。可欧阳的神情那样云淡风轻, 令宴溪以为他没有疼。
“我与春归...”宴溪不知该怎样跟他说, 从前不知多少个夜晚坐在屋顶上看他与春归说话,那时宴溪嫉妒他放在春归头上的手,但那时他与欧阳亦是陌生人。而如今, 欧阳是自己的幕僚,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宴溪有些怕伤害他。
“春归...我一直把她藏在心底,请穆将军好好待她...”欧阳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在凄苦的日子中,春归是他唯一的甜。直到现在他都记得,他离开无盐镇的那个傍晚, 春归追了他那样远, 记得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拥抱。
春归是他碰不得的伤,欧阳强忍住热泪,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疼。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春归, 想起她在自己面前识字, 常常背出一句诗来等他夸奖。春归...
“欧阳大人。”宴溪站在他身后:“既是你问起,我便开诚布公的与你说。我没想骗你,只是那是你与春归之间的事,不应由我来说。是在四年前,我受了伤她救了我, 我们...我始终没有忘了她..我会好好待她..”
“多谢你,肯与我说这么多。”从前他最怕下雪,那些年,下了雪就会极冷,他衣裳不够,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还是觉得冷,去面馆吃面,阿婆常常给瑟瑟发抖的他盛一碗面汤,后来春归叫青烟为他做了一身棉衣,终于不再冷了;眼下那件棉衣穿在朝服里,下这样大的雪,亦没觉得冷。然而那棉衣,已经破了小洞,他缝缝补补仍旧捉襟见肘。
欧阳也曾想过去争一争,可他不想为难春归。若不是春归愿意,穆宴溪强迫不了她。他又站了一会儿,雪将他的头发打白,这大概就是自己曾畅想过无数次的天长地久。
“欧阳大人,劳烦您看一眼,这里应当如何打?”工匠出声说道,欧阳回过神来,他的眼睛微微红着。走到那堵墙前,顿觉天昏地暗。他的手比了比:“这样打。”而后对宴溪说道:“劳烦穆将军盯一盯..我有些头晕,兴许是昨夜没有睡的缘故。”说完不等宴溪回答,戴着帽子转身走进大雪中。
今日这雪下的真好,将人打了个透心凉。欧阳走在大雪中,裹紧了衣裳。他来了京城快一年了,始终没有觉得京城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哪儿呢?是在无盐镇,在那个小春归的身旁。欧阳迫切的想回家睡上一觉,兴许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狂风卷着大雪打的人眼睛有些睁不开,他隐隐的看着前面有个女子双手紧紧抱着树,好像在冲他喊什么。欧阳耳朵立起来仔细听了听,那女子声嘶力竭喊的是救命。顶着大雪走到她面前,看到她露在外面的手有些红肿,脸也是又红又肿看不清长相,腮边还挂着冰碴,想必是哭过后泪水被冻到了脸上。
“你这是怎么了???“欧阳担心她听不清,不得已扯开嗓子对着她喊。
那女子看到他犹如看到救命恩人,哇的一声哭了:“小女子..脚崴了..走不了…”
欧阳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紧紧贴在树上,弯下身去拨开她的裙摆看了看,隔着毛靴都能看出肿来。
“小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欧阳抬头看了看,马上就要天黑了,风越刮越大,他的袖口钻着风,整个人被寒冷打透了。
那女子神色变了变:“小女子是冀州人..独身前往京城玩,没料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风雪,连客栈还没有找…”
冀州,那可如何是好?欧阳四下望了望:“我帮你找个地儿住下吧,这样下去会冻死在街头。”他手伸到那女子身旁,拉起她的肩膀,说了句:“失礼了。”而后背起她。客栈都在永安河边,要走很长一段路。欧阳本来万念俱灰,却没成想碰到一个需要搭救之人。被他所救之人把头靠在他肩上,一语不发。
欧阳没做过这样的苦力,这女子穿的又多,身上不知带着什么繁重的东西,走几步便有些吃不消。但想到她的脚已经肿成了那样,想必是没法走路。忍了忍没有开口,待走到永安河旁之时,腿已经软了。
把她放到客栈门口对她说:“小姐稍等片刻,我去里面找一间房。”那女子没有说话,伸手用围脖把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欧阳觉得她行为有些怪异,但也不便多问。起身进去给她找了间房,又给了几块铜板叫了个小二,二人一起把那女子抬进了房间。
那女子到了房间,也不摘她的围脖,反而在自己身上摸索,片刻后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面前的桌上:“多谢公子。”这会儿无风无雪,她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声音有些绵软。
欧阳没有与她客气,拿起那块碎银子放进自己袖中,朝她拱了拱手:“只能帮小姐到这里了,小姐有什么事儿就喊小二吧!”说罢转身要走,却听那女子问他:“敢问公子姓名?”
欧阳顿了顿:“欧阳,欧阳澜沧。”
“多谢公子。”
欧阳点点头,出了客栈。背一回人竟然赚了一块碎银子,莫不如拿这块碎银子换点酒喝。他走到酒坊,提了一坛酒,又去肉坊,切了几两肉,向自己的住处走。到了住处,开始止不住的哆嗦,仰头干了那坛酒,转身躺在了床上,昏沉睡去。这一睡,梦境流转,终于是回到了无盐镇,看到了面铺前站着的春归。春归穿一身鹅黄的衣裙,辫子上插了几朵报春花,看到欧阳后,咧开嘴对他笑。
欧阳在梦中感觉到一阵钝痛,那是春归,自己错过了便再也无法拥抱的春归。欧阳在梦里哭的泣不成声。那时贫穷,总觉着不能苦了自己心里的姑娘,藏的那样多的话,都写在信中,不敢寄给她。也只有在梦中才敢放肆的抱着春归,问她:“春归,你为何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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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这一日,无盐镇也下起了雪,比京城还要大的雪。
春归站在面馆的窗前烤着火盆对阿婆说道:“这是瓢泼大雪吗?”
“你倒是会造词。”阿婆被她逗笑了,青烟挺着肚子到了窗前:“可不是瓢泼大雪,我们春归没说错。”说完向外看,外面白茫茫一片,只一会儿,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雪。一个小圆点由远及近,渐渐走近了才看出是个人,再近一些才看清,不是月小楼是谁?他在雪中踽踽独行,走一步深陷一步,终于是走到了面馆这里。春归连忙推开门让他进来,他闪身进来,嘴唇冻的青紫。
“怎穿的这样少?这么大的雪还出来做什么?”春归觉得月小楼与一般男子不同,他总会让人心疼。
小楼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雪跺掉才开口:“没成想是这样冷。今日戏楼歇业,到了这会儿才想起还未吃饭,就想着来这里吃一碗清汤面。”他说完话坐在火盆上,伸出手来烤火。一双好看的手冻的通红。
青烟坐在他身旁对他说道:“不会有什么事吧?”小楼看了看春归,摇了摇头:“一切都好,不必担忧。”说完轻轻咳了一声。
薛郎中听到他咳,对春归说道:“春归,你帮月老板把把脉。”
月小楼连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说罢把自己的手缩回衣袖,而后看着春归:“给我一碗面可好?”
“好。阿婆在做了。你让我给你把把脉。”春归说罢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月小楼却快速的抽了回去:“无碍。咳几声就要把脉,当真是娇气了。”说罢站起身走到阿婆面前:“阿婆,我的面里,可以放一些辣吗?”
“不唱戏啦?”阿婆记得他不吃辣,他说吃辣毁嗓子。
“这几日戏班子休了班,我有点馋辣。无碍的,这一顿养两天,就好了。”月小楼说完双手合十朝阿婆拜拜,用戏文唱了句:“多~~~谢~~~”他看着是在笑,眉眼间就有一丝忧愁。阿婆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在面碗中加了一些辣。
月小楼端着这碗面坐到一旁,一根一根的吃面条。他其实吃不下,只是想来这面馆与这些良善之人坐上那么一会儿,听他们说说话,这样心里就暖了。又抬眼看看春归,她拿着一颗果子咬了一口,果子似乎是有些酸了,令她的眉头皱了皱。
“前些日子写信与宋为说你来了这里,想必这几日宋为该收到信了。”春归在月小楼面前叨念,月小楼没有抬头,他想起宋为临走前对他说:“此次一别,当是永别,月兄保重。”而后朝他抱了抱拳,转身走了。那时月小楼想与他多说几句话,然而宋为的马,一骑绝尘,再不给人留有机会。
宋为比原定的日子走的早,他说他要来无盐镇探望春归。他一天都不愿再东线多待,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东线。
“若是宋为知道你也来了无盐镇,他一定很开心,估计过了年就找了辙子来这里与我们相聚了。”春归又说道。
“春归,我要走了。”月小楼打断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内,这几日更新不是非常稳定,因为家人安排了手术,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医院里。存稿所剩无几,为了每日都能打卡,只能一日1-2章。感谢理解
第88章 千里寄相思
“你要走去哪儿?回东线吗?”春归听说月小楼要走, 开口问他。
“还没有想好, 戏班里好些人喜欢无盐镇, 干脆留在这里经营着戏楼。我自己大概回去另一处, 再盘一间戏楼。”他说完笑了笑,用手指捻起一颗果子,朝春归比了比:“我吃一颗好吗?”
“酸..不是唱戏不能吃酸吗?毁嗓子。”
“这几日不唱, 可以放肆。”咬了一口, 果然很酸, 鼻子皱了皱,扶额哀叹:“春归,你是如何吃下去的...”
春归咯咯笑出了声:“我从前在山上每日都吃的!我吃惯了,你不成。青烟起初吃也吃不了。”说罢给他找了颗果干:“这个自己晒的, 不那样酸, 很甜。你既是今日开了荤,索性就酸甜苦辣都尝一遍吧!”
月小楼将果干放到口中, 果然不酸:“春归没有骗我。”
青烟站在一旁看他, 明明是笑着说话, 眉眼间的愁思却是遮不住。今日他食了酸辣甜, 这些都是往日以后不沾的东西。好些年前, 青烟在红楼里起过寻死的念头,那会儿她把从前想做未做之事都做了个遍。想到这里,走到月小楼面前对他说:“我在成衣铺新画了一些衣样子,月老板随我来看看,帮我出出主意, 看看是否足够好?”
月小楼点点头:“眼下雪太大了,你身子又不便,改日吧?”
“明日吧?雪后初霁正合适。”
“好。”月小楼朝青烟笑笑,而后端坐在窗边与春归一同看雪。这雪下的这样爽利,在东线倒是很少见这样下雪,一年大概有这样一回光景。去年的那场大雪,是与宋为一起看的。在月小楼的宅子里,月小楼在东线的宅子,亭台楼阁极尽柔美。宋为初次去的时候并不惊讶,他对月小楼说:“京城的戏老板也多是财力雄厚。”
“那你可知那些财力是哪里来的呢?”那时的月小楼问他。
“自然是唱戏得来的。”
那时的月小楼心里笑他天真,到了后来却发觉是自己天真。他长在那样的家里,怎会不知那些戏老板为何那样富有?给对方留有颜面罢了。日子久了,便发觉宋为时时处处为对方留有颜面,从不说过分的话,从不问不相干的事,他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在那场雪中到了月小楼的宅子,与他一起坐在凉亭之中,周身是火炉的热气,廊柱上覆着水珠。二人泡了一壶茶,一边看雪一边闲聊。月小楼看着宋为晴朗的眉眼满是笑意,他讲的是那个名为春归的女子。他讲着别的女子,月小楼却还是为他心动了。
月小楼在这乌糟的世上苟活了二十载,见遍了乌糟之人。他的金银财宝如何来的呢?是甩着水袖在达官贵人的府中唱戏,而后步入一个个永夜中得来的,他躲不开。宋为是他生平第一遭看到的皓月当空。这些,他从不敢对任何人道。
“这雪下的真好,竟是把月老板看痴了。”春归用手指触了触他的手肘,而后问他:“小楼,你很难过吗?那一日带你去山脚吊嗓子,你一开嗓我就差点哭了。”
“我们唱戏的讲求以情动人。”小楼笑了笑,而后站起身:“我该回去了,明日找青烟看衣样子。”说罢穿戴好走进了雪幕之中,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春归和青烟的视线之中。
过了许久,薛郎中才开口对春归说道:“春归,你这几日必须寻着机会为月老板把脉,他面黄而气虚。”
春归点点头。她最担忧的不是他的身子,而是他看起来了无生气。
青烟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她答应过月小楼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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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这一日,宋为在京城收到了春归寄给他的信,信中赫然写到了月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