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理清倒是没什么反应, 反正知道她不会安慰人, 倒是觉得她能说出这句都很不错了。
“没事。”程理清满身素色, 以往红润的面上都没了血色,轻轻掩眸道。
说没事都是骗人的, 两人心照不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端和感受着程理清由心而发的哀痛,很难想象这是瑞京小霸王会表现出来的情绪。
端和不会安慰人只能沉默,程理清也坐在一旁缄默。
“想哭就哭吧。”她听到了程理清哽在喉中的呜咽, 只是听着,就听的她如鲠在喉心情沉重。
郑国公府里奏了丧乐,哭灵人的声音随着丧乐起伏,不远处的灵堂上挂着白绸,郑国公的灵柩静静的摆在灵堂里, 灵堂旁还贴了好几封友人写的祭文。郑国公夫人于灵堂哭的肝肠寸断, 手上帕子都湿了一半,身后跟着五服之内的人,齐齐叩首哭灵。
程理清是迎宾之人,自然不用去灵堂哭。
“不想哭。”程理清弯下腰去抹了一把脸,似乎想将悲伤揉碎在掌心里, 闷闷地道。
可偏偏端和被这气氛扼住了喉咙, 程理清的不言语反而让她更深的感受到了悲伤,哭不出来似乎是更高一级的难过。
端和抬首, 来往宾客面上也带着哀痛, 有人或许会轻声为主人说一句节哀顺变, 可对着不过十四岁的程理清,端和真的开不了口。
不想哭就不哭吧,端和垂首视地,不敢去看他。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伤了此时脆弱的他。
两方沉默不过片刻,端和就听到了几声呜咽,最后化为啜泣,声音也越来越大。
程理清其实不想哭的,他努力想收住眼泪,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
父亲前几日才握着他的手让他少些杀戮,面色也十分红润,怎么看着怎么健康,可怎么不过几日就猝然离世。明明府医还说身体硬朗,怎么说走就走了。
程理清艰难的闭上眼,父亲生前的慈爱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子里回放,他才十四,父亲怎么舍得扔下他一个人。
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程理清哭的缺氧,脑子里发懵,鼻头越来越酸,眼泪更是收不住的往下掉,听着分明已经没了哭声。
端和安静的一旁听着他哭,程理清越来越小的哭声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原来一个人悲伤到极致,众人合奏的丧乐都抵不上一个人压抑的哭声带给她的感觉震撼。
她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端和看了一眼郑国公府里多了许多的宾客,再看程道远一人迎客,还是徐徐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扣看了看。是她命人寻回来的玄冰雕刻的,也是似冰旁生的,十分不好寻。当年闻人景刻了一朵似冰花于她,如今她遍寻来为程理清刻了平安扣。不过自然不比闻人景的手艺,她的是找师傅刻的,但图纸是她自己画的。
似冰的香味总比熏香好些。
平安扣的环形上是华丽繁琐的芒星图案,是一个燕楚没有过的图案。
大抵是她在旁,程理清的抽泣逐渐归于平静,最后仰头收了眼泪,只是气氛依旧哀伤。
端和将平安扣递给他,大抵是一直没怎么说话,她一时间居然发不出声音 ,只能又张了张唇道:“给你的。”
气氛如此,她本不该开口的,可她必须开口。她不知道这次离开,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程理清。
年龄大也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等级森严的燕楚,就她现在已是父亲母亲厚爱与身份相持。若非此,她早就被人勒令在府了,那还能跑到郑国公府来见程理清。
大抵是双方沉默太久,端和并不大的一声说的程理清陡然一个激灵,愣愣地侧身,目光顺着端和举起的胳膊下视。
端和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色,唇角眉眼不自觉的下拉,整个人看去都木了几分。
“什么?”他问。
“平安扣。”换作以往她一定是笑着开口,然后再向他好好介绍自己苦思冥想的设计,最后可能还会炸他一笔。可如今,她都笑不出口。
程理清接过,细细地瞧了瞧上面的花纹,将那平安扣举了起来,正午的暖阳打在上面,通透异常,“是玄冰吗。”语罢,将其举到鼻尖嗅了嗅。
端和点头。
“谢谢。”程理清将平安扣握在手里,轻声道。
“节哀。”
到最后,她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宾客归,端和自然也得跟着父亲回去。
端和走之前还回首看了一眼程理清。可惜了她刚扫到程理清麻衣一角,就看到了程道远,宾客归,程道远面上的悲楚也像是随着宾客一同离去了一般,换成了如常的阴郁。
郑国公薨殁,今上也为之痛心,特意派人去了郑国公府上慰问,着礼部定谥号“靖忠”,更是亲手为其碑上题字。
郑国公下葬,程道远顺利而然继承国公之位,不等斩衰麻服脱下,程道远就已经成了新的郑国公。
边境大捷,郑国公薨殁的悲楚也在战事告捷中消散,郑国公府的人依旧着麻衣,瑞京的热闹与郑国公府的沉痛并不想通。
端和已近十岁,今年冬月她就会满十岁然后离开慧正殿,可能是临近毕业,端和最近慧正殿去的特别勤。
有一次去慧正殿的路上端和见到了程理清,不过是她刚好掀开了马车帷幕,两人也只有一个眼神对视,然后匆匆分开。程理清偏爱的绛紫锦袍换成了斩衰麻服,依礼制,程理清需披麻带孝三年。虽说是礼制,可端和总觉得那身白一直会激着他想起郑国公,就仿佛是挂了一身素色的悲伤,时时刻刻都准备在他心上剜一刀。
帷幕落,端和收回视线坐好,程理清,才是最可怜的吧。
慧正殿去年来了一群小孩子,端和也记不清具体是那几位大人府上的,那些孩子不同于慧正殿的老生员,平日课下出了门,总会见到他们像洄游的鱼群一样撒着欢出来,看到她的时候甜甜的说一句,“郡主姐姐好。”
端和看着那些孩童,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假萝莉了。按时间看,她已经活了二十三年,大抵是心性一直在成长,她已经愈发觉得自己与慧正殿里众人不同了。
就像他们再早熟偶尔还是会露出孩童般的童真一样。慧正殿里没了兄长,没了闻人景,也就没什么需要她装乖巧的地方了。
“郡主姐姐。”
端和坐在授课殿外的石椅上闻声侧首,是崔敏。
崔敏生辰比她大几月,似乎这几日就要走,崔敏亦是郑国公五服之内的人,同样着麻衣。大抵还小,面上悲苦已经没什么影子。
她与崔敏关系尚可,她可一直记得自己挑唆崔敏的事,后来听程理清说崔敏那段时间一直缠着他,还想让家里订个娃娃亲,为这事,端和可是给程理清赔了好久不是。
这事确实怪她,所以她当时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告诉崔敏,表哥表妹是不可以的,对孩子不好……
端和看到崔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当时崔敏一个劲儿的问自己为什么,而她只能含糊其词胡乱搪塞的样子,不由地笑了,“有什么事吗?”
崔敏见她笑着回话,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端和的旁边,“只是快要离开了,来着郡主姐姐说说话。”
崔敏很喜欢小郡主,她长得实在好看,一颦一笑都有着别人没有的沉稳明艳,郡主之名又在燕楚如雷贯耳。更重要的是和自己的表哥走的十分近,自从前年郡主说她可表哥不能在一起后,她就一直想让郡主当她的嫂子。
郡主其实比她年龄还小,可郡主看着总是比她沉稳些,而且她是郡主所以自己才一直叫她姐姐。
端和轻声颔首,复又抬首语气调笑道:“崔小姐将要离开慧正殿了,丧期一满就可以备嫁了。”
崔敏面上染了绯色,本来她是想说些轻松点的,比如说些瑞京糕点铺子里出的新品,或者最近听到的新乐子,实在不行还可以说点学习上的问题,可郡主一张嘴………
崔敏当时就羞得差点聊不下去。
当然该回还是得回的:“不急,此事全由家慈做主。”
端和也不在意她回了什么,只是说起这事又想起了一件事,自顾自道:“去年七夕我还和兄长,程小公爷一起去放荷灯,当时小公爷乱七八糟写了一堆条件,写完还笑着大声读了一遍。”
当时瑞河边黑灯瞎火看不清样貌,只有荷灯上的点点烛光可以让人看出是位年轻公子,所以程理清刚读完就被一群人给嘲笑了。
端和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实在是当时程理清的样子太搞笑了,而且似乎是第一次程小公爷被群人当街嘲笑。
崔敏现在就喜欢听郡主和表哥的事,面上当即换成了一抹欣然,“郡主与表哥还有什么事,说给妹妹听听。”
崔敏要听,端和就讲呗,反正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而已。
不过中毒一事,端和自然是不会说的。
端和说的起劲,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叫“口若悬河”的按钮,将自己与程理清那点中二事说抖了个个七七八八。
大抵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华兰突然凑在端和耳边道:“程小公爷,快不行了。”
端和本来轻松的心情倏然一变,说到一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脑中来不及思考,人已经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郡主姐姐?”崔敏见她突然站起面色严肃,不由道。
可惜了端和只留下了一句,“改日再聊。”
等到崔敏抬首看去,只剩了一个疾步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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