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奴婢去换热水。”宫婢端着铜盆摇头,急匆匆地跑开了。
月光皎洁,星河灿烂,林绿萼对着月色合十祈祷梁美人平安,耳畔的阵阵蝉鸣惹人心烦。
稳婆在里面使劲儿地呐喊,鼓励梁美人大口呼吸,下身多使力气,梁美人的声声惨叫又盖过了稳婆们的呼声。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跑进房中,不时又端着血水出来。
宁离离担心地走来走去,见林绿萼眉头紧蹙唇色苍白,劝道:“你先去正殿歇息,有事我第一个来叫你。”
林绿萼今日方才回宫,舟车劳累又逢梁珍意早产,身心俱疲,点了点头,往正殿走去。
她坐在鹅毛软垫上,心绪不宁,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再抖,忍不住责怪自己,她该劝梁珍意不要执意借生产报复德妃的,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好的计谋因德妃晕倒一个也使不上,而梁珍意生了两个多时辰孩子还没出生的动静。
若真是胎死腹中了……她不敢相信,重重地拍着额头,泪水哗哗地流下。
“无事的。”淑妃坐在一旁,安慰地抚摸她的脊背,“若是累了,先去睡会儿也好,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林绿萼并未答话,只是木讷地点头,咬紧牙关手搭在脸上尽力不哭出声音。坐在下方的赵充仪、李充媛也挑着好话安慰贵妃,“梁美人吉人天相,贵妃娘娘无须担心。”“梁美人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养着身子,肯定不会有事。”
烦躁的蝉鸣停了少许,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婴儿哭泣之声,杨昭仪兴冲冲地跑到正殿,一抹额上的汗水,喊道:“生了生了!”
林绿萼匆忙站起来,往偏殿小跑而去。
淑妃呼喊:“产房血腥之地,贵妃不要踏足!”她的话音还未落,贵妃的莲青色身影已消失在了殿中,她摇头笑着说,“罢了,随她吧。”
林绿萼推开偏殿外的婢女侍从,掀开珠帘,问薛太医:“梁美人可好?”
薛太医苍白了一夜的面色终于泛起一点欣慰的红润,“梁美人生了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林绿萼拍着心口,长吁了一口气,脚下虚浮地走到床边,杨昭仪和宁昭媛已围着梁美人与公主了。杨昭仪抱着小公主,喜悦地泪流满面,宁昭媛拉着梁美人的手,哭泣着说:“你可想吃些什么,我命人去准备。”
房中充斥着猩甜的血味,温雪端来椅子放在床边,林绿萼扶着她缓缓坐在椅子上,她看一眼公主又看一眼梁珍意,四人脸上都挂满喜悦的泪水。
杨昭仪将小公主轻轻地放在梁珍意身边,抬手擦拭脸庞的泪水,“小公主太轻了,我……我去唤乳母来喂她。”
小公主皱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闭着双眼,烛火照耀下,可见头上还残留着一丁点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林绿萼问稳婆:“此刻能用温水替小公主擦拭污秽吗?”
稳婆们点头,从一旁铜盆里沾了温水,再为小公主擦洗一遍身体,抹去头上的污秽,又仔仔细细地擦拭公主粉红的手和圆润的小脚。稳婆惊喜地说:“公主足上有一块胎记。”
林绿萼与宁离离忙低头细细打量,公主右脚脚底有一块李子大小的粉红色胎记,胎记边缘的形状起伏,像一朵粉色的梅花。
梁珍意喝了婢女喂的参汤,缓过气来,柔声笑道:“贵妃姐姐是绿梅,她知贵妃姐姐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的身上也留下了梅花的印记。”
林绿萼用手指轻戳她的小脚丫,心间被愉悦填满,“粉梅又称粉珠,不如她的小名就叫粉珠吧。”
梁珍意和宁离离都点头称好。
林绿萼忽然摸到了袖中那块铮儿送她的梅花玉佩,她为粉珠取了名字,又觉这梅花玉佩与粉珠十分合适,便将玉佩拿出来放在了公主的身边,公主软软的小手碰到玉佩璎珞上的金珠,似乎醒了一小会儿,又立刻睡着了。
杨昭仪带来乳母,乳母将公主抱下去喂奶。梁珍意看着粉珠在乳母怀中幼小的脸庞,不禁又哭又笑,她曾不想生下她,可如今她来到这个世上了,她又觉得这是她最美好的珍宝。
她们三人坐在梁珍意床边,又是安慰又是道贺。
正殿的淑妃听闻梁珍意生下公主,轻轻点头,欲要起身离去之时,宁昭媛的婢女萍儿却从旁走出来跪在地上说:“淑妃娘娘,奴婢有事起奏。”
“何事?”
“梁美人突然早产,事出有因,是有人故意为之。”萍儿挥手让人拿出德妃送来的糕点,她本听宁昭媛的话,想在糕点中添加毒物,可闻着这红糖糯米糕有股苦味,她让太医检查之后,发现糕点里添了大量的红花,“德妃送来的糕点有异,梁美人服用之后,腹痛难耐,这才早产。”
萍儿叩首,“德妃娘娘居心叵测,相聚凝香居的贵妃与梁美人皆有身孕,她为大家备下的糕点却添了去血通经的红花。还望淑妃娘娘明察。”
坐在一旁的李充媛本在与赵充仪商量送什么贺礼给梁美人,她看着糕点心跳如鼓,怔怔地望向淑妃娘娘,欲言又止。
太医还在偏殿,淑妃立刻派人将他们召来,太医闻了糕点的气味,尝了味道,皆言糕点中有大量红花。
薛太医提前听了宁昭媛的吩咐,跪地说道:“梁美人虽身子虚弱,但也不至于七月早产,定是这糕点害了她。幸好贵妃娘娘并未服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阵劲风吹熄了殿中少许烛火,淑妃在跳跃的火光中抬眼轻扫殿中诸人的反应,“将德妃召来正殿。”
德妃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来凝香居前特地服用了安眠的汤药,无论梁美人生或是不生,她们有何种阴谋诡计等着她,她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怡然地在凝香居偏殿安睡。
德妃被应星喊醒,她迷茫地走到正殿中跪下,听了淑妃的问责后,抬头茫然地说:“这糕点是李充媛托臣妾带给贵妃的。”她斜眼看着一旁瞳孔瞪大的李充媛,“她今日来披香殿送糕点时,披香殿诸人都看到了。”
“难道……”德妃捂着心口,惊慌失措地说,“李充媛过往妒忌贵妃,宫中人人皆知,她难道想借臣妾的手毒害贵妃的胎儿,李充媛,你好狠的心啊!”
李充媛急忙解释,“臣妾没有!臣妾送来的糕点真的只是普通的糕点啊!”
淑妃抿嘴,厉声道:“去查!”
德妃安稳入睡的时候,李充媛来了凝香居,而岁子却潜入了李充媛的宫室藏了一袋红花和麝香。
宫人很快就从李充媛的宫里搜到了这些东西,这红糖糯米糕,李充媛宫中的侍从也皆作证是李充媛不让别人插手,亲手所做。
淑妃烦躁地挥手,“将她拖去暴室拷问。”淑妃熬了一夜,眼下乌青,路过跪在堂中的德妃身旁时,轻斥道:“你为何做这种事?”
德妃茫然地抬头,眼里挂着未干的被冤枉而堆积的泪水,“臣妾不懂淑妃娘娘何意。”她低着头,嘴边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前年晚宴诗会的时候,李充媛得了第一,她得了第二,李充媛那时依附着淑妃,在皇上的诗文评析中又超过了一向自诩有才的德妃。
李充媛很得意,曾在她面前说过一些猖狂的话。她这人度量一向很小,之前托弟弟帮她拿林绿萼头上的金钗,弟弟失败之后,她都能生大半年的气不理他,更何况与她非亲非故还主动挑衅她的李充媛呢。
德妃曾私下派人查过薛太医的药方,知道梁美人在烧艾保胎,今日又突然约她相聚,她便猜到梁美人快要生了。
既然林绿萼她们想借梁美人生子的事为难她,那她又碰巧遇见了李充媛,便祸水东引,将前年诗会在李充媛那里遭遇的一点恶气出了。
德妃正在欣喜之时,应星在一旁小声说:“淑妃娘娘请你去明珠宫相会。”她略烦躁地抬头望向淑妃离去的背影,怎么?淑妃对一个无用的棋子,还惦念着旧情,要与她为难吗?
……
天光微亮,皇上起身后听闻梁美人产下一女,随意地笑了笑,对莫公公说:“将梁氏晋位为婕妤,封赏的事交给淑妃去安排。”
他穿上龙袍往殿外走去,心情并不好。昨日听闻边境打得热闹,徐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侄子英勇不凡,万军从中一箭射死了田丙。田丙一死,他手下将士一半投降了徐仲,一半跟着张干跑了。
皇上本想任由他们打,闹得三败俱伤后他再去边境耍通威风,可若徐仲太快获得胜利,那这新的逸阳王依旧不好收拾,他烦躁地叹了一声,得将林相找来商议一番。
第86章 再见 去报恩吗
旭日东升, 德妃跪在明珠宫的正殿,她听着殿外侍女的低语,得知淑妃已经去歇息了。
她跪了许久, 膝盖疼得厉害,心里抱怨淑妃为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还要惩罚她这有用的依附之人,实在无先皇后的狠辣果决。
日上三竿,到午膳之时,淑妃梳洗打扮妥当了才走到正殿的描金黑漆嵌百宝椅上坐下, 抚摸着鬓角, 清眸流盼地说:“你怎在这儿跪着?”
德妃抿着下唇,昨夜晕倒之后至今颗粒未进, 嘴中干涸难忍,明明是淑妃将她唤来, 却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她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淑妃娘娘误会臣妾陷害李充媛,臣妾为向娘娘解释, 故长跪于此。”
“你可知谋害皇嗣是何等罪名?”淑妃一夜未眠, 如今起来难免头疼,喝了一杯蜂蜜茶润肺, 又柔声问, “你与李充媛无冤无仇, 为何要陷害她?”
“娘娘就如此笃定是臣妾做的吗?臣妾无罪。李充媛最厌恶贵妃, 意图毒害贵妃, 却误伤了梁美人,人证物证俱全,李充媛做了错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受罚。”德妃仰起头,镇定地望向淑妃, “臣妾一心为淑妃娘娘谋划,只盼望能为娘娘和三皇子的前路做出臣妾能做的所有贡献,臣妾赤诚之心可昭日月。”
淑妃讥讽地笑了笑,她挥手让应星将德妃扶起来。
淑妃想了想,她和李充媛的关系也不过如此。过往在殷府的时候,李氏与她同住一个宅院,故而有了一些交情。后来进了皇宫,皇后势大,其他妃嫔皆以皇后马首是瞻,但李充媛依旧依附于她,李氏虽性子木讷、不讨喜,但十几年相处下来,怎么也有几分旧情。
但李氏太蠢,没了就没了,本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人,没必要为了她去严惩德妃,毕竟德妃此刻还算有用。
淑妃斜眼瞥向德妃,“本宫正好有一事要托你去做。”
“娘娘尽管吩咐。”德妃一手扶着应星,一手扶着凳子站起来,膝盖肩背都疼得厉害,哆嗦着坐在椅子上,手紧紧地掐着座椅的木板来隐忍其他地方的疼痛。
淑妃淡然地说:“本宫侄儿家的贵妾出自显州赵氏。赵氏商贾之家,近来也开始在京都做生意。赵氏家主赵夫人借本宫侄子之手向本宫传信,她要作证贵妃在宫外与人私通。”
“什么!”德妃霎时瞪圆了眼,再难维持面上的平和,以她对林绿萼十年的了解,她是不信林绿萼会与人私通的。林绿萼过往在闺中时,对那些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都无甚兴趣,她也曾怀疑她是摆谱故作清高,但后来长久的相处让她确信了林绿萼就是对男女之情迟钝的人。
德妃不信林绿萼出宫四月,便会贸然与人私通,不禁蹙眉问道:“此话当真?”
淑妃点点头,“不是真的,也可以做成真的。”
“哦。”德妃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赵夫人与贵妃有私仇?所以想借淑妃娘娘的势力,谋害贵妃。是吗?”
“正是。赵家与宁家在生意场上有许多争斗,而林相一直相助宁氏,本就惹赵氏一族的人怀恨在心。贵妃前些日子在显州作威作福,故意使计刁难赵夫人,诬陷赵夫人宴饮投毒,害赵夫人挨了鞭子。”淑妃淡定地望向她,“这些事都是宫外传来的,本宫也不知真假,所以托你下去查证,顺便接触赵夫人。”
“本宫明面上还要依赖林家的权势,不能和贵妃闹得太难堪。所以布局贵妃私通一事的人证物证都交给你来做。本宫也托侄儿递了宫牌给赵夫人,不日你可以请她进宫,与她细细商量。”
德妃恍然大悟,淑妃可真是精打细算,若事情成了,林绿萼以私通罪名被皇上处死,那威胁三皇子地位的皇嗣自然没了,淑妃依旧可以利用林相的声势拉拢朝臣,而林相没了贵妃这个指望,也会更加倾尽全力协助淑妃、三皇子。
若事情不成,那也是德妃从中谋划,与她淑妃无关。德妃揉着膝盖细细思索,赵氏与宁氏不合人尽皆知,林绿萼若真在显州为非作歹得罪了赵夫人,那只要有赵夫人这个人证,再借赵氏在显州的权势布置更多的人证、物证,倒真能以此事扳倒林绿萼。
哎,她心里长叹了一声,虽有风险但值得一试,先接触赵夫人,看看此事能否谋划再说吧。德妃起身行了一礼,“臣妾听从娘娘吩咐。”
“说起来,你是为何对贵妃有如此深的憎恨。本宫一直很好奇。”
德妃不想多说与林绿萼的恩怨,说多了反而显得她小气,“过往臣妾只想让贵妃痛苦,但她一直得意,如今臣妾只想让她死,还望娘娘成全。”
“本宫当然会成全你。待来日本宫成了皇后、太后,你的大功本宫定会报答。”淑妃说完这话,心里却感到好笑,这话去年她似乎也对林绿萼说过,只是世事无常,怪只怪贵妃肚子太过争气了。
……
过了几日,摘芳殿收拾妥当了,林绿萼躺在她最爱的软塌上,迎着夏日的明媚阳光,读从显州带回来的那个趣味话本。
虽看过几遍了,可每每再读之时,还是能让她笑出声来。她上次问了严娉婷这话本的下卷再哪里,严娉婷只说留个悬念,待来日再买给她。
她当然不愿意等待,派人多番打听购买,谁知这话本竟是孤本,市面上根本没有这书,她不禁怀疑这是严娉婷自己写的,下卷还没有写完。
林绿萼努了努嘴,微微有点想她,要给她写信催催下卷吗?罢了罢了,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那人最容易蹬鼻子上脸。
严娉婷不是说要来京都做生意吗,待她来了,她定会主动联系讨好林家。
到时她再借机让严娉婷拿出话本下卷,想来若真是严娉婷所写,她为了京都的生意顺利,肯定会回府通宵达旦地为贵妃创作。
林绿萼舒适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耀眼的阳光,待午睡之后去碧玉宫看望杨昭仪、梁美人和小粉珠。
她睡了片刻,闻着铜炉中幽幽的香气,睁眼看到云水跟着檀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云水脖子上还戴着那条茶色的纱巾,他清澈的眸子激动地闪烁,轻声说:“奴婢名为云水。意味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各有归去之地。”
林绿萼喜悦地伸手抱他,他的身体骤然消失在她怀中。她心口不适地颤了颤,一下睁眼坐起来,才发现是梦。
他还好吗?若是他从边关传信去了显州,那信再由显州寄回林府,要些时日她才能收到。林绿萼拍着胸口,他一定很好,不如去寻父亲打听一番?父亲人脉广,肯定知道边境是何种情况。
“檀欣,你去问问,能否安排本宫与林相、林夫人见一面。”林绿萼扶着肚子起来,“温雪,传步辇吧,本宫去碧玉宫看望梁美人。”
“喏。”檀欣和温雪应声而去。
林绿萼又斜躺在软塌上,等待步辇来接她,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慌乱的情绪是为何而生。
等了一盏茶功夫,她坐上步辇,身后的曲柄七凤金黄伞遮挡了日光,行到碧玉宫外,她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被即将见到小公主的喜悦填满。这时候她看到一顶软轿往披香殿那边行去。
林绿萼不禁多看了一眼,软轿的布帘被风吹起,她在一瞬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止不住呵斥道:“停轿!”
温雪不知贵妃何意,但还是冲上去拦住了轿夫。轿夫停轿,林绿萼走到轿子前,眉心紧皱,震惊不解地低声呵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来宫中做什么?”
赵夫人掀开了轿子的帷帐,露出半张艳若桃李的脸,笑着说:“大概是为了实现自己说过的话吧。贵妃娘娘,可还记得妾身在神石寺时,说过什么吗?”
“你说了什么话?”林绿萼心里顿生背叛之情,前些日子的接触,严娉婷全是虚情假意的吗?严娉婷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所以不得不低头讨好她,待她回宫之后,严娉婷再接触与她交恶的人,借机陷害她?
林绿萼心口一股恶气难以疏解,只觉过往的真心相待都喂狗了,“赵夫人,你要去披香殿?你可别忘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