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忐忑地在门口等候,害怕绿绿不见他。他前些日子约她去看打马球,她以生病为由拒绝了他。他知道在京中两人见面多有不便,所以也未强求。后听闻她来了显州,他就不管不顾地跑来了,他很想她。
温雪出来,笑着行礼,“娘娘在正堂,跟我来吧。”
林绿萼端坐于堂中,招手命人上茶。方才云水一走,她就发现檀欣不见了,心里正在烦恼,檀欣定是去传讯了,也不知能否找人把她抓回来。又听闻燕明冶来了,她心里猜测他是有公务途径此地,得知她在此处所以闻讯赶来见故人一面,于是并未拒绝,传他来正堂喝茶。
燕明冶坐在下方,眼睛舍不得多眨,含情脉脉地望向林绿萼,他知自己的神色在外人看来十分痴情,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他又有大半年未见她了,她像是他心口的一抹芳香,日夜引他思念。“绿绿,你身体可好些了?我听闻你中毒,甚是担心。”
外堂还站着众多侍从,他怎能随口叫自己绿绿。她略尴尬地点了点头,“只是吃坏了东西腹泻,并未中毒。额,驸马来此地,有何公干?”
燕明冶站起来,伫立在她近旁,小声地说:“皇上日夜派人监视驸马府,公主又日夜为皇后生病的事闹腾,我实在不想多待,便私自逃离了京都。”
林绿萼瞪大了双眼,她又忍不住要骂他,忍了忍,厉声斥责道:“你在做什么胡事?她可是你的妻子,如今她母亲病重,你不更应该在旁照顾她吗?”
他略微伤感的垂眸,他以为她会因相逢而喜悦,“我并不想娶她,我与她也并无夫妻之实,我……我的心意,你最是了解,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我不了解!”林绿萼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剑眉紧蹙,她忍不住瞟了一眼在窗、门边偷偷打量的侍从们,她赶忙挥手,“你先坐到椅子上,好好说话行不行?”
林绿萼端起玫瑰花茶一口饮尽,先润润口,看来今天,又少不了对他一顿骂了。
第76章 等你 去边境吗
燕明冶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 棱角分明的唇微微下沉,眼中全是落寞之色。
“你别做出这幅委屈模样,你好歹冷静想想, 该不该抛家弃妻来显州见为国祈福的贵妃娘娘?”
他躲开林绿萼愤怒地注视,轻轻点了点头。
“你!”林绿萼指着他, 屋外这么多人守着,不能太过激动,她放缓了语速,“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了什么?”
燕明冶垂眸, 遮住眼中的失落, “你说,襄王有梦, 神女无心。”
“你余生还长,放下这份执念,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好?”林绿萼深知这样说也没用, 但她稍软一点语气, 他就会觉得还有机会。
他没有答话,轻轻地摇头。
“你和然然姐, 可有书信往来?”燕语然与她势同水火, 燕家嫡子却这样痴缠她, 她不想利用这人的痴心来报复他姐姐, 但总觉得他也不会如此迟钝, 竟全然不知他姐姐的心思。
“偶有书信,我知她如今养着琪公主,公主年幼吵闹,她身子愈发不好了。”
“你父亲年岁渐大, 姐姐身子不好,妻子为母忧思断肠,皇上还时时监视你,这种情况下,你竟然来显州寻我?我真不知……”林绿萼想起他四年前伤心欲绝远行边境,他总是这样,凡事沾上她,他就不顾一切,“你将你的亲人们置于何地?若皇上知道你不顾恒玉公主,跑来显州找我,我真不知你是为了我好,还是想害死我!”
燕明冶手指攥紧成拳,抓着发出淡淡香气的衣裳,“我怎会想害死你?我本想等来日再说……”他略微犹豫,又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逸阳王快不行了。去岁寒冬,他与匈奴打了几场恶仗,之后久病难愈,前几日我收到消息,他估计活不到三月。他无子嗣,但手下有三位得力干将,徐仲、张干和田丙,我曾在张干手下当差,颇得他信任。他传信给我,让我去边关跟随他。”
他望着林绿萼震惊的眸子,点头道:“你寻个机会,跟我走吧,什么劳什子驸马,我才不想当。”
林绿萼瞳孔不安地颤动,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钱思他们属于徐仲一派,如今逸阳王快仙逝了,他们却还在隆康镇逗留,浑然不知。不行,得赶快传讯告诉他们,若逸阳王在边境的十几万大军都落入了张干手中,那徐仲必会被他铲除。云水日后再想造反,那就难了。
她轻抚着狂跳的心口,忧心忡忡地说:“你还有事吗?若无事……”
燕明冶先把酒楼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又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都是些时新的金玉珠翠,很受京都贵族女子喜爱。这大半年他随恒玉公主游玩之时,细心地留意着女子们喜欢的发饰首饰,想着都买来送给绿绿,不经意间便存了一大箱。
林绿萼打开,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很好看,谢谢你。”
他又拿出袖袋中的信封,“这是杨昭仪托我带给你的书信。”
杨静媛和他竟然还有联系吗?林绿萼晒笑着接过,信中只有两句话:我安,你可好?她把信封放在一旁,得空了再给杨昭仪回信。
他看到绿绿脸上闪过的疑惑,连忙解释:“去岁皇上寿辰,你拒绝我之后,我因想知道你在宫中的生活,便托杨昭仪时常写信将你在宫中的趣事告诉我。”
林绿萼眈眈地盯着他,想起那些杨昭仪为他纵酒的深夜,愤怒地说:“你也太残忍了,你可知她对你的心意?”
燕明冶笑了笑,“我知晓,但我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听雨阁与摘芳殿近,她能时时看到你,我问德妃姐姐你的近况,她反倒不太说。”
林绿萼不想再与他多说,这人骂是骂不醒的,只能等他某天自己醒悟,她回想过往,既无故意招惹他,也没有纠缠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她问心无愧,“你走吧,无论你是回驸马府还是边境,都与我无关。”
他一拳拍在桌上,眼眶微红,“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林家、燕家,与我们何关。皇上都将你赶出宫了,你难道还想守着那块石头到死吗?”
“驸马,本宫乏了。”林绿萼挥袖转身,她感到疲惫,“望你珍重,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你做出胡事的时候,不要连累我。”
他站起来行了一礼,“我明日再来。”他竭力掩盖眼中的落魄,但仍让人一眼瞧出狼狈。
林绿萼背对着他,朗声道:“温雪,传令下去,贵妃不见外客。”
燕明冶伤心地离开了驿馆,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厮捧着药包迎了上来,震惊地拉住他的广袖:“公子,小的再三询问了,这是安胎药。”
“安胎药?”燕明冶脱口而出,恍惚间站不稳当。
“小的询问了,这就是驿馆附近那家医馆开的安胎药,公子可要去亲自问问?”
“带我去。”
燕明冶到了医馆,拿着这包有各种珍贵药材的安胎药问大夫是何人所需,大夫只说不知,他拿出重金之后,大夫立刻将上午的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
大夫手里收了婢女的银子,赵夫人的银子,如今又收了一位陌生公子的银子,菩萨显灵,好事连连。
燕明冶坐在医馆里,手握成拳,指节发白。以他的了解,来寻大夫的高个子美貌姑娘是云水,迎大夫进门的微胖姑娘是温雪,檀欣年近四十,老实本分,怎会与侍卫私相授受。那必是……绿绿怀孕了。
他被这个猜测惊得坐立难安。
绿绿性子洒脱,但对男女之事一向看得很重,从未听闻她对京都某个公子有青睐之情,唯一与她关系稍好的,便是他。她绝不会刚出宫门,就与男子私下交合,那这个孩子,必定是皇上的。
可绿绿为什么不上奏皇上?他低头思索,她贪恋宫外的自由,不想回宫。所以她不愿意跟他走,也是因为腹中有了皇上的骨肉?害怕牵连他?
“你去取纸笔来。”他对小厮说。绿绿让他很伤心,他鼓起勇气,不顾自身安危,贸然离开了京都,在路上的时候那么地期待,盼了好些日子才终于与她相见。最后还是被她冷言冷语相待。
长姐曾说,有办法帮他挽回绿绿的心,只要他将知晓的有关绿绿的事都告诉她即可。万寿节那日,长姐托他取来绿绿发间的金钗,他并未办妥这事,导致长姐与他置气,许久不和他联络。
那他此刻,将绿绿有孕的事告诉长姐,长姐一向心思灵活,说不定能帮他想到什么主意,来打破此时的僵局。
他在信纸上写下这事,托驿站传回京都。
……
云水到了赵府,钱思正与许氏四兄弟在收拾行囊。钱思一见到他,赶快拉他到房里,“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逸阳王病重难治。王爷传信来,军医说逸阳王很难挺过这个月了。”
“我们必须得快马加鞭赶回边境!”许二道,“逸阳王如今清醒的时日很少,他若有明确的遗命,由王爷来统领部下,那情况尚好。若是他一命呜呼了,王爷与张干、田丙必有一场好仗要打!”
“赵氏商行的事已经交代妥当了,赵夫人是这个!”钱思浑然忘记在地牢里被关了两天,竖起大拇指,“办事利索,只收了我们很少的银子,让我们把金银留着相助殿下起事。”
“待边关收到兵器,王爷吞下张干、田丙的势力,我们立刻起事打到京都,与林相里应外合,哈哈哈。”钱思豪迈大笑,拍着云水的肩膀,“太子殿下,快回去收拾行礼,我们连夜出发。”
许大目光灼灼,振奋地说:“太子殿下去了边关,以王爷义子身份行事,尽快执掌军务,待攻到皇城时,太子殿下一定要亲自砍下殷牧昭的头,为先帝报仇!”
许家几兄弟接连说:“是!为先帝报仇!”
云水热血沸腾,若能手刃仇人,何其快哉。他进来后一句话还没说,就被他们推出房门,让他赶紧去与贵妃道别。
云水拿定了主意,此刻的情形十分凶险,若是不能助徐仲拿下边境势力,日后再想自己筹谋起事,那恐怕穷尽一生,也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若一切顺利的话,姐姐只需在神石寺静候佳音,他便可以功成名就地来接她。
只是姐姐……他喉头苦涩,走到赵府门口,刚好遇到赶来的贵妃仪仗。
林绿萼急切地从马车里下来,广袖华服上的芙蕖花纹在春风中招摇,她与他四目相对,他急忙走上来扶住她。
他们一同上了马车。
她方坐下,便焦急地说:“你可知逸阳王快仙逝了?钱思他们怎么还在隆康镇逗留?”
“我方才知道了。我……”
“那你还不快走?此事宜早不宜迟,隆康镇赶去西北边境,星夜兼程也要大半月,若你们赶到之前,徐仲被其他人杀了,他的部下被另两派瓜分,你们要怎么办啊!”林绿萼紧张地眼含热泪,“隽之,我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我也希望你有所作为!”
他激动地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心绪澎湃,眼泪比她更先一步落下。他知道姐姐怕他踌躇,所以特地赶来让他放心。他实在太过感动,郑重地说:“姐姐,我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一定一展抱负!”
她知道前途千难万险,她也万分舍不得他离开,他走后,她会日夜担忧他,既怕他出事,又怕他被人发现真实身份。但她此刻不能有一丝的软弱,她至少要让他放心地离开。
“神石寺就在隆康镇外,我明日就出发去神石寺。你不在的日子,我就躲在寺中哪里也不去。等你。”她哽咽地咬住下唇,脸埋在他的胸膛,“等你回来接我。”
第77章 收信 去报恩吗
隆康镇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往东行半日可见一小山,青峰独立,万木葱茏, 神石寺便建在山脚下。
春暖花开,山间细流汨汨流淌, 溪流由竹管接着引进寺中,在寺里形成一汪小塘。池塘正中立着一个白玉鲤,鲤口喷珠吐玉,塘边柳条依依, 两个女子静默对坐。
一位风姿绰约, 手执白棋,面露稳操胜算的淡笑, 是入寺祈祷的严娉婷。
一位天姿国色,手捏着黑棋犹豫着不知往哪里放, 是在寺中为国祈福的贵妃。
“没意思,你再寻两个人, 我们打麻将, 我必让你见识何为雀神转世。”林绿萼连输几盘后,扔下棋子, 也不顾往日在宫里打麻将一直输给宁离离, 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自封雀神。
严娉婷将她的烦躁尽收眼底, 知她担心晏隽之所以对下棋心不在焉, 笑着收拾棋盘,“在寺中打麻将传出去难免惹人笑话。”她话锋一转,“改日乔装打扮来赵府玩吧,我手下有几个掌柜麻技卓群, 你正好可以和他们较量一番。”
林绿萼摇头,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逞嘴上功夫过过瘾就行,真上了麻将桌,对上那些日夜浸淫此道的人,她会输个精光,“我也没邀请你,你上赶着来烧香,真是扰我清净。”
“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吗?我可是带着目的而来的。贵妃入住神石寺后,显州各世家贵族和百姓都想进寺中祈福,奈何周围守卫太多,贵妃又不见外客,他们不敢贸然靠近。”
严娉婷颔首浅笑,“别人都不能进,我却借着和贵妃相熟的关系,进寺中祈福,你想想,我这一趟走完,能在显州百姓中增加多少尊敬和美名。”
林绿萼喝着龙井茶,望着在寺中和檀欣、温雪玩乐的赵铮,又侧头睨了她一眼,“我若遣人将你叉出去,你也能为百姓带来不少欢乐笑谈吧。”
林绿萼入寺半个月,寺中清净,她整日与山水花鸟为伴,对云水日思夜想,总是寝食难安。还好她身体强健,腹中孩子也极为懂事,她除了偶尔头晕想吐外,并没有太多不适。
昨日严娉婷派人递进信函,想要见她一面,她日子过得无聊极了,便同意了她今日进寺中祈福。
严娉婷带着雪莲人参之类的一大堆补品而来,又带了不少传奇话本放在她书桌上。又陪她解闷,主动提及下棋。
“我就说你这人无利不起早,怎会这么好心。”林绿萼依旧平和地望着在寺中奔跑的赵铮,三岁的男童小脸圆润,似豆腐雕得圆盘。她手不自觉地贴在腹上,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显州之前,我寻人为你算了一卦。这卦可真准,虽遇困境,但心存善念,则险境自破。”
林绿萼莞尔一笑,“那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付我?”
严娉婷摇头,耸了耸肩,“忘了。”
赵铮与婢女们玩着老鹰捉小鸡,他跑得太开心了,兴冲冲地往母亲这边冲过来。他手拿着拨浪鼓,面色红润地跑到两人面前,脚下一个踉跄,一头往林绿萼身上栽去。
林绿萼还未来得及反应,严娉婷双眼圆瞪,尖叫了一声,一只手急忙扯住铮儿的后颈,一只手护在林绿萼的小腹前。
赵铮的头“砰”一下撞在严娉婷的手上,幸好她扯住了他的脖子,力道并不大,她的手背轻撞在林绿萼腹上。
严娉婷一下来了火气,从一旁花坛里捡起一根枝条,“把手摊开,说过几次了,不许这样直冲冲地往人身前跑,撞到人了怎么办?”
赵铮委屈地挨了几下打,眼泪吧嗒吧嗒地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滴落,看到一旁花坛里有几只麻雀在嬉戏,又止住泪水去追鸟了。
“你……你知道了?”林绿萼震惊地望向她,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林绿萼的小腹,她很明显是知道她怀孕了,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严娉婷躲开她的直视,眼神慌乱了一霎,正色道:“那个陈大夫,太不可靠。我已经帮你把他处理掉了。”
“处理掉?”前几日,一直在照顾她身孕的陈大夫突然说家中老母病重,引荐了另一位胡大夫为她诊治。她本没有多想,此刻听严娉婷说来,其中倒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