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终还是嫌茶太淡,墨昀找来一壶酒,斟满一杯,他饮酒,而裴云久病初愈,只给喝茶。
“朝廷该有它自己的法度与平衡之道,这把刀止于三世,我不会再让它继续传下去。”□□皇帝于乱世中起义,创立燮国,传到隆庆帝这一辈,正好是第三世。
墨昀从袖筒里拿出一封迷信,封口的火漆脱落,明显已经有人拆看过了。裴云接过信打开来看,信的内容并不长,很快他就看完了。“你打算对犀龙帮下手了?”
裴云看信的间隙,墨昀喝完了两杯酒,这会儿又再斟满一杯,才道,“冰河已除,如今江湖中可撼动朝纲的势力,除了枭阁,就只剩下犀龙帮了。若现在不把这隐患一锅端掉,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趁枭阁内乱之际先来对付我们。”
裴云从书架上找出一块羊皮地图,看了看西南的地势,肃然道,“犀龙帮总舵盘踞西南,分舵把控江浙一带,要想一次性连根拔起,可能不大容易。”
墨昀用食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饼只有这么大一块儿,分饼的可不止两三个。”
裴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墨昀食指在圆圈中间点了点,“他们犀龙帮可不是铁板一块,少帮主盛气凌人,与八名舵主不睦,八名舵主之间也早就为争地盘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偏偏这时候,帮主铁峥还得了怪病,多少人眼馋他占着的那个位置。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裴云抓住了关键,“你对他们帮内发生的事怎么了解得这样清楚?”
才刚过了午时,天色就暗得如同傍晚一般,方才裴云借来写婚书的那束光都又黯淡了几分。墨昀体质特殊,对于空气里的潮气比旁人都要感知得更为清晰一些,仿佛只有不停喝酒才能驱赶潮气,墨昀又连饮了三杯,胸臆间逸出一丝暖意,他方才搁了酒杯道,“犀龙帮里有我的线人。”
裴云眸色闪现一抹异色。线人是什么时候安插进去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二人朝夕相对了十年,大事小事墨昀都从不隐瞒自己,犀龙帮的事他半点不知情,冰河的事也是后来自己觉出不对劲问了他才说的,裴云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
墨昀似乎知道他心底的疑惑,解释道,“那名线人是四年前安插进去的,你身体不好,不想你太过操劳,就没说。”
四年前,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了这个心思。墨昀从小熟读史书,对兵法诡道尤其感兴趣,接手朔风堂后,知人善用,几年下来,朔风堂的死伤率不足三成,任务也鲜有失败。当年选中林甘雨之时,他说不定就已经动了铲除冰河的心思,所以在林甘雨叛离后,又挑选了另外一名女子入堂。安插在犀龙帮的那名线人想必也是经过周详考量后精挑细选的,如此想来,犀龙帮的内乱说不定也是那名线人的手笔。
裴云虽想了一大串,但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微微笑道,“不用给我说,你是堂主,朔风堂大小事务理应都由你拿主意,我乐得当一个富贵闲人。”
墨昀脸色有些难看,不再作声。
裴云应该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凝滞,转了话音,“烟雨堂那边应该也忍不了多久了,你去羌戈的时候,带走了朔风堂大半精锐,剩下的人本来也不足为惧,可他们仍旧没有动手。我猜,应该是忌惮着师傅留下的那一队黑卫,不敢动手。”
墨昀点点头,“他们还不知道那队黑卫早就被你秘密解散了。”
解散黑卫是裴云擅自做的决定,后来墨昀知道后,也没说什么,那本就是裴先留给裴云的,当年裴先把朔风堂扔给了墨昀,把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一队黑卫留给了裴云。
老堂主当年没成亲身边就带了俩娃,怕俩娃争风吃醋打架拆家,于是总是背着墨昀告诉裴云,“虽然现在多了一个小墨,但师傅对你的爱也不会改变,师傅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小裴云”。
转头裴云不在,又拉着墨昀说“别看我养了裴云这么多年,其实还是疼你更多,你这孩子,第一眼看你就合我眼缘,该是一家人。”
即便裴先一直想要当一个一碗水端平的慈父,也免不得要引来一些阴谋论猜测——若是裴云没有生病,朔风堂堂主的位置也没墨昀什么事儿了。把黑卫留给裴云,就是在提防墨昀那小子日后野心膨胀,怕裴云威胁自个儿地位,对裴云下手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裴云解散黑卫,就是怕墨昀多心。堂主的位置,裴先当年自己就不愿意接,自然就没有让徒弟来继承的想法。那时裴先命在旦夕,朔风堂不能一日无主,墨昀其实是被逼接下的。裴先当堂主的时候,被一堆琐事烦得满头包,裴云当时病成那样,他哪里舍得让他来扛这个担子,裴云不能接,墨昀便不得不接了。
裴云记得,那会儿墨昀的梦想就是访遍天下名川美酒,自己酿一坛独一无二的酒出来。墨昀最喜欢读的除了史书外,便是地方志和游记了,每在里面读到感兴趣的酒,就绞尽脑汁搜罗来配方自己酿制,他酿酒的天分高过习武,凭着从书上看来的那点东西,融会贯通,酿出来的酒与原产地酿出来的即便没有十分相似,也至少能占八分。
阁主觉得酿酒就是不务正业,被师傅听到,立马就要吹着胡子骂回去,我们家小墨就是喜欢酿酒,你管得着嘛你!
裴云瞥一眼越来越琢磨不透的墨昀,很想问他一句:当年你想要成为一名酿酒师,现在还有这种想法吗?
怕两孩子争风吃醋其实是师傅杞人忧天,十四岁的墨昀性格内向,若是别人不找他说话,一天下来他可以一句话不说,除了书,好像对什么都浑不在意,你问他要个什么东西,话不多说,要什么给什么,你想要他的桃子,他还能附赠你一颗香梨。
他总是这样,只要自己说想要,他就一定愿意给。
婚书上的黑墨已经晾干了,裴云小心翼翼得折好收进怀里,“像是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墨昀送他出去,裴云忽然回过头来,“对了,除了我和云叶,枭阁里说不定又要添一桩喜事。”
“什么喜事?”
秦州笑道,“昨天撞见裴云给云釉姑娘送花,送得还是黄色的波斯菊,真是,没听说过谁追求姑娘要送菊花的,不过这还是秦州第一次对女孩子这么上心。”
墨昀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一瞬间觉得有些憋闷,也许真的快要下雨了。
天边聚起黑云,枭阁中的飞檐斗拱、重楼叠阁在昏暗的天色中,越来越看不真切,阴森的风从正南方刮过来了。
阴风鼓起柳莺淡粉色的衣裙,柳莺想起秦州离开时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为谁感到难过。
凌云釉坐在檐下,背脊舒展,趴在廊椅的靠背上,对着天空发呆。
“小姐”,柳莺走上石阶,来到她身边,“你拒绝了秦大人?”
凌云釉恹恹的,没有精神,“嗯!”
柳莺在想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憋半天憋出一句,“其实小姐和秦大人看起来很般配。”
凌云釉偏过头,盯着柳莺看,笑着道,“柳姐姐,你想要撮合我和秦州,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柳莺目光闪动,有些慌乱地将脸偏朝别处。“我只是觉得,比起小姐心里的那个人,秦大人会更适合小姐。”
凌云釉在心里苦笑: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感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
她转过头,继续趴回廊椅靠背上。“秦州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成为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也不是非要和谁在一起不可。等过完年,我就离开枭阁,再不回来了。这地方,我待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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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感冒药下去,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