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宴起身走向门外, 开门的时候传来了女人的哀嚎声: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难道舒儿该死吗?他马上、马上就能去国外念书了,他做错了什么?林先生, 除了你没人会帮我们母子
江吟眉心紧皱,下一刻,林东宴已经关上了门。
走廊里, 一个憔悴不已的妇人跌坐在地上,她身形单薄, 双鬓雪白,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一旁的闻宵有些不忍去拉她。
闻宵见这个女人第一面时,她穿着知性,身上透着一股儒雅,对待其他人彬彬有礼,可是短短两个月, 她像是老了数十岁,再也不见当初的风采。
这一切,都是因为杨舒的死。
杨舒和朋友在ktv庆祝毕业,结果被在ktv兼职的陈年残忍杀害。
同为即将进入大学的学生,陈年毁了杨舒一家,也毁了自己的一家,可直到现在都不清楚陈年的杀人动机,只是想杀便杀了。
妇人看到林东宴出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面前,用清瘦的手紧紧扯住他的裤腿,声嘶力竭:林先生,我求求你,你要钱我可以把所有家当给你,你要命,你把我的命拿去,我只求你,让那个恶魔为舒儿偿命!
妇人涕泪交加,抓着林东宴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您都不肯帮我打这场官司,我的舒儿我乖巧的舒儿就这么白白丧命了吗?!
或是不忍去看脚边的妇人,林东宴闭上了眼睛,他身体在微微颤抖,双手捏成拳头,指尖陷入肉里,恨不得戳几个窟窿。
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牙关紧紧绷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来:地上凉,您先起来。
杨太太哭得令人心碎,就连前来劝阻的护士都红了眼眶,不忍去打扰这个绝望的女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希望有个人能伸出手,把这个绝望的女人拉起来,可他们谁也没有资格。
丧子之痛,绝非常人能够接受。
就在这个时候,林东宴背后的病房里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额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有些伤痕。
他慢慢走到林东宴身边,蹲下身,扶起女人的手臂,哑着声音说:杨太太,您先起来。
江吟在病房里听到了杨太太的话,虽然不能对她的绝望感同身受,但江吟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
见江吟去扶,闻宵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扶起杨太太的另一只手臂。
您先起来。闻宵声音也有些哑,吸了吸鼻子,才发现眼泪要掉下来了。
不止是对于妇人的怜悯。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妇人的话,那是一根根刺,准确地扎在了林东宴的心窝里。
如此敬畏法律的他、如此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他,当听到妇人的话时,心里该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林先生你救救我妇人哭得失去了声音,江吟和闻宵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江吟抬头看了林东宴一眼。
林东宴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到了极点,以往直挺的脊梁,也在此刻佝偻了下来。
那样的林东宴,是会令人心碎的。
杨太太,您先休息一下。江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小护士也端了杯热水过来。
小护士把热水递给她,红着鼻子说:太太您先歇一歇,林先生一定会帮您的。
在江城,很少有人不知道林东宴这个人。
对于法律的铁面无私,让他被整个江城的人敬畏着。
许多人无条件地相信林东宴,他会永远站在法律这一边。
江吟对闻宵说:照顾好她。
闻宵点了点头,江吟便拉着林东宴回到了病房。
林东宴好像失去了生气,被江吟拉走一点反应都没有。
病房门轻轻落下,他也只是站在门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壳子。
江吟拉住他的冰凉的手,轻轻将他推到墙上,然后抱住了他。
他把林东宴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责备、没有呵斥,只是用手缓缓地安抚着他的后背。
林东宴,别忍着好不好?江吟听见自己说,意外的是,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哽咽。
林东宴僵硬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他把头埋进江吟的肩膀里,双手死死抱住江吟的腰,也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江吟轻拍着他的后脑勺,放轻声音说:我看不见的。
他话音一落,林东宴的肩膀就耸动了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肩头的衣服,这无声的啜泣,却比江吟见过的所有哭泣更加悲痛。
江吟没有催促,耐心地任他发泄。
安静的病房里,霞光从窗外照起来,洒在两人的身上。
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体。
江吟揉了揉他的头,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一下,轻声说:我们打赢这场官司好不好?我们把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不好?
林东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没关系,不参加书画大赛,我就不是江吟了吗?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林东宴终于平复下来。
江吟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笑了笑说:我们去见杨太太吧!
林东宴眼眶发红,却在江吟的眼神下,重重地点了下头。
拉开病房的门,杨太太立刻扑了上来。
林先生,我给你跪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放弃我们杨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跪下去。
林东宴及时抓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林东宴低着头,朝杨太太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杨太太却连连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肯帮我本来就是仁至义尽,只是我我不能让舒儿白死
林东宴也摇了摇头,声音发涩:这场官司,我一定会打。所有的坏人,我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见他答应下来,江吟和闻宵同时送了一口气。
杨太太更是感激涕零,哭得说不出话来。
闻宵先把杨太太带去休息,林东宴则和江吟回了病房。
刚一进去,江吟就被他紧紧抱住。
江吟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吧?
林东宴摇了摇头,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江吟。
决定继续打这场官司之后,林东宴把江吟送回了林家。
林家位置非常隐秘,还是坐直升机才把江吟安全送了过去。
江吟本来想拒绝,但想让林东宴安心打完官司,就跟他回了林家。
直升机将两人送到机坪上,江吟远远看到下面站了两排人。
当林东宴下飞机的时候,其中一人立刻走了上来:林少爷,先生已经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林东宴回头把江吟扶下来,冷冷应了一声。
那人不在乎林东宴冷漠的态度,反倒激动得双眼发红:这么多年过去,您终于肯回来了!
林东宴没有理他,牵着江吟说:这段日子,你先留在这里,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
江吟只得点头:好。
那人凑上前道:您就是江少爷?我是这里的管家,我姓杜。早就听说少爷有位男朋友,我一直没有机会见见你,如今一见,你和少爷果然登对,不愧是少爷的眼光!
杜管家像个马屁精,接二连三夸了好几句,夸得江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东宴似乎也被取悦了,把江吟牵到他身边,叮嘱道:送他去我房间,准备点吃的。
明白!少爷您先去见老爷吧。
嗯。
林东宴和江吟去了不同的两个地方,但这一路上,杜管家都在喋喋不休,把林家什么情况说了个遍,就差告诉江吟林家的房产证在哪儿了。
江少爷,别看少爷常年不爱回家,其实他和太太、先生的关系都很好,特别是和太太,虽然他们俩都不爱说话,但坐在一起都特别和谐。
杜管家看上去年级不大,二三十岁左右,语气却非常老成。
江吟怀疑,林东宴之所以不爱说话、或者说他和他妈之所以不爱说话,都是因为这位杜管家把他们的话全说完了。
江吟就没见过比他更话唠的人。
与此同时,书房内,林家父子正在对峙。
林父坐在书桌前,双手相扣靠在真皮椅上。
他看了看从进门到现在不发一眼的林东宴,挑眉问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林东宴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林父嗤笑了一声: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了,还在逞能?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
林东宴道:江吟现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其他的事不用你插手。
林父不紧不慢地说:你保护不了他。
林东宴眉心一皱,却没有反驳。
林父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林东宴,你没必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庞然大物,凭你一个人,也保护不了喜欢的东西是不是?
林东宴脸色一沉,加重语气道: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东西。
林父沉默地看了他几秒。
他并没有因为林东宴的态度生气,怔了两三秒之后,突然一改常态,语重心长地说:那你能保证,江吟永远不会被你牵连?
这次的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是啊,林东宴不能确定。
没有再多待,林东宴离开了书房。
他和林家走着完全不同的路,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回这个地方。
刚离开不久,手机就响了起来。
林东宴拿起一看,是闻宵打来的电话。
喂。
林先生,你快回事务所一趟!闻宵激动地说。
林东宴问道:怎么了?
闻宵说:杨姐被抓的时候,趁机在陆文城身上安装了窃听器!我大概知道陆文城冒死也要保住被告的原因了,这些事单拎出一件,都够他被枪毙一次!
第34章 画展
江吟被带到了林东宴的房间。
处于一栋老别墅的二楼位置, 房间采光十分不错,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
他的房间很简洁,没有多余的东西, 只是一旁的书桌满满当当堆满了书。
杜管家道:少爷虽然回来得少,但太太每天都会安排保姆来打扫, 里面很干净。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点东西。
说完, 杜管家就离开了。
江吟独自站在偌大而空旷的房间里,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脚。
林东宴的房间很大,采光也很足,可房间里深色的家具, 以及书架上堆满的书籍,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上。
江吟把随身背着的行李放到桌上, 走到窗户边推开了窗户。
恰好吹来一阵风,将房间里的沉闷吹散了许多。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 手机就响了起来。
江吟接起,传来了林东宴的声音:喂。
怎么了?江吟问道。
林东宴说:我要回江城一趟,过两天回来, 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杜管家说。
江吟怔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个环境对他来说很陌生, 但是现在江吟不想打扰林东宴。
匆匆挂断电话,江吟站在窗边,看到逐渐黑下来的天空,赶紧去把灯打开了。
江吟没客气,等杜管家回来的时候,他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全部说了个遍, 晚些时候,杜管家就被这些东西一一送来了。
来林家的第一个晚上,江吟对着电脑画了一夜的稿子。
不知道他的画在哪里。
那副画,是他准备参加大赛的作品,对他来说挺重要的。
宁州,是他曾经的家。
那幅画上的老人,是他爷爷。
如今算起来,他们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了。
之后的两天,林东宴都没有消息。
江吟也没闲着,他想试着把那幅画重新画一遍,可惜再怎么画也始终画不出他想要的感觉,然而,全球书画大赛已经正式开始了。
那天早上,孙迁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江吟,你真不来了啊?太可惜了吧。孙迁嘟囔道。
江吟戴着耳机,在数位板上写写画画,漫不经心地说:不去了。
孙迁道:我刚刚看到你最喜欢的那位画家了,而且,这次的大赛,就连国家级的画家都来了哦,江叶一你知道吧?
听到这个名字,江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谁?
孙迁以为他不知道这个人,解释道:江叶一啊,是宁州这边非常有名的画家。但是他从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根本没人知道他的长相。
江吟心动微动,问:那他为什么要来参加?
孙迁顿了顿,说:据说是这老爷子参观的时候看到了一幅画,说一定要见一见这幅画的作者。
江吟眉头一皱,突然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问道:作者是谁?
孙迁一下没了声音,江吟又问了一句:是谁?你说话。
孙迁闷闷地嘟囔道:胡一。
江吟沉默了下来,孙迁则骂骂咧咧道:那小子跟突然开了窍一样,作品真的很不错,刚展示出来就被很多人看好,现在票数就已经很高了。
你见过那幅画吗?江吟突然问道。
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胡一当天为什么要改签航班?陆文城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林东宴回了江城,知道这件事只有胡一和沈雪言。
江吟不觉得沈雪言会和陆文城有关系。
所以,极有可能是胡一把消息告诉了陆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