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的手空了出来,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几口。
便听对面的霍无咎说道:我替你整理,你只用给我再复述一边,白日里安排了哪些人就行。
这样倒是容易多了。
江随舟一整日也是累坏了,此时便没拒绝霍无咎的帮助,缓缓地将白日里的安排全都说给了他听。霍无咎写字倒是快,不出两刻钟,两人便将今日的成果整理了出来。
好了。霍无咎放下笔,将写好的册子交到了江随舟手上。
江随舟接过那册子,刚看了一眼,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本册子,泾渭分明的。前半本是他端正平整的楷体,后头急转直下,变成了龙飞凤舞的草书。霍无咎的字算不得多好看,更没有章法,但胜在气势磅礴又分外自信,只是不大让人看得懂罢了。
倒像是后世的大夫开药方试的。
笑什么?见他笑,霍无咎挑了挑眉,追问道。
江随舟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霍无咎便扑上来要夺他手里的册子:是不是笑话我字丑了,嗯?
江随舟忙把册子藏到身后,让霍无咎扑了个空。
没有,没有。他笑道。只是想到了件事儿,觉得有意思罢了。
霍无咎不信:什么事?
江随舟正色道:我今天给霍玉衍难堪,可没少借你的名号。
霍无咎眉头一跳:所以?
江随舟正色道:我跟他说,你宠我宠得厉害,你的东西便全是我的。
霍无咎嘴角勾起:这倒不是假话。
江随舟接着道:我还说了,他要是想收拾我,不如先收拾你这个地头蛇。
霍无咎啧了一声:什么地头蛇,多难听。
江随舟接着笑道:反正,说得他脸色都不好看了。按着他的性子,真要收拾你恐怕还不至于,不过,我猜要不了两天,他就要找你谈话了。
霍无咎皱眉:谈什么话?
江随舟笑道:自然是让你不要宠幸奸佞,反误了大事了。
果真,没几天,江随舟这话就应验了。
霍无咎这些日子为了给江随舟留出发挥的余地来,每日都早出晚归的,就是为了让江随舟安心地放肆,也让霍玉衍没机会拉他去评公道。
结果这一日,江随舟那边的事总算大致告一段落、只剩下些细碎的小事要处理了,霍无咎便回来得早了一些。
便在刚进宫门的时候,就被霍玉衍的随从拦住了。
霍将军今日没什么事吧?那小太监问道。
霍无咎皱眉:没事,怎么了?
那小太监笑道:咱们太子殿下惦记您这些时日辛苦,请您一同去用个晚膳、叙叙旧呢。
叙什么旧,不就是找他告歪状么。
霍无咎眉峰一挑。
真是不巧,霍玉衍想要找他告状的内容,他已经提前知道了不仅知道,还参与其中了呢。
不过,他这些心思自不会说出口。他看向他小太监,淡淡一笑,道:行,前头带路吧。
小太监躬身应是,便领着他朝霍玉衍的院落走去。
霍玉衍在宫中所住的宫苑也比较偏僻,按他的话来说,是图个清静。不过好在这间宫苑修缮得很是精致,并且门窗向阳,一年四季的光线都很好。
霍无咎来时,天色已经暗了,院中掌起了灯。
霍玉衍已经在桌边等他了。
霍无咎一进门,便见正厅中摆着一张圆桌,上头的菜色颇为丰富,且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那些菜都不是江南常有的,而都是阳关的特色,甚至有一道炙羊肉,看上去地道得很,恐怕从食材到厨子,都下了一番功夫。
无咎回来啦?见着他进来,霍玉衍起身笑道。还真是辛苦,眼看着天色都晚了呢。
霍无咎嗯了一声,跟他一同在桌边坐了下来。
耽搁久了点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头疼得很。霍无咎淡淡说道。
霍玉衍笑了笑。
皆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要成大业,哪个不是这样的琐事累积起来的?你可莫要总因这个烦躁。他温声劝道。
霍无咎却不以为然地一笑,道:什么大事不大事的,不过是那群腐儒哄人的话罢了。算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了,大哥倒是还记得我当年喜欢吃什么。
霍玉衍淡淡一笑,温声道:可是呢。打从去了邺城,我便看得出你一直想念阳关的风物,好不容易寻来了个做西北菜拿手的厨子,可那时你已经身陷南景了这回你做了这样大的事,我也替你高兴,来的时候,便将那厨子一并带来了。
霍无咎瞥了他一眼。
这人倒是从小到大都挺会装蒜的。
不过小时候,这人都是朝着长辈和外人装蒜。霍无咎从不跟他计较,反而看在他细弱温吞的模样上,总护着他。
却没想到,现在他霍无咎也成了需要他装蒜的外人了。
霍无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大哥用心了。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抬手和霍玉衍碰了碰,便仰头喝尽了。
一口酒入了喉,霍无咎的眉头皱了起来,放下酒杯时,还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杯子。
同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霍玉衍看他这般神色,面露疑惑,问道:怎么了?
便听霍无咎问道:什么酒,苦得很。
霍玉衍闻言哦了一声,淡笑道:忘了同你说。我这两日身体不大好,太医说了不宜饮酒,若要喝,也需喝他特意调配的药酒。
他自然不是忘了说,这酒,就是他特意倒给霍无咎喝的。
他不喝,怎么会苦得发问?他不问,自己又怎么开口,说他那美妾这几日是怎么将他气得心力交瘁的呢?
但是他却不知,那太医,也没同他讲。
这药酒乃大补之物,他身体极虚,喝些确实有好处。
但是对于健康的人来说,这种大补的酒,却是增火补气、滋阴壮阳的良方。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什么好东西,给我也补补:d
第113章
听到这话,霍无咎嗯了一声,将那酒杯放回桌上,皱着眉夹了两筷子菜,才将那苦味压下去。
霍玉衍便假惺惺地开口关心道:是为兄疏忽了。快来人,把桌上的酒撤换掉,无咎来了,怎么还将这药酒摆在桌上?
竟是一副要陪着霍无咎一道将药酒撤换下去的模样。
霍无咎见状抬手,按住了酒壶。
算了。他淡淡看了霍玉衍一眼,像是根本没看穿他演的戏一般,说道。你身体不好,喝这个就行。
可是霍玉衍却还是一脸愧疚的模样。
没事。霍无咎懒得跟他再纠缠这个,便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不过,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刚来的时候,还是能喝酒的。
霍玉衍心道,上钩了。
他露出了一副温和宽容、却明显有些故事的神色,淡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有些累。
霍无咎噢了一声,佯作不懂,道:朝中的事情确实劳心费神。没事儿,既然这样,以后大哥就不用强撑着帮忙了,我自己也能解决。
霍玉衍神色一滞,连忙开口要解释。
倒是他身后的小太监机灵,听见这话,面上露出了不忿的神情,道:哪里是朝中的事劳心费神呢!分明是御书房里有人捣乱,故意让太子殿下不安生呢!
霍无咎眉毛一动,正要说话,便听霍玉衍先他一步打断了小太监的话,低声斥责道:多嘴。
那小太监讪讪地闭了嘴,却是一脸的不服气。
霍无咎心道,行,挺好,这做戏都还有个搭伙儿的。
他跟着这两人的话头皱起了眉,问道:什么意思,什么人捣乱了?
他语气颇为严肃,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
却见霍玉衍低下了眉。
也没什么。他笑道。靖王养尊处优的,爱胡闹些,我这做兄长的也应该担待。
霍无咎皱眉追问道:他冲着你胡闹了?
霍玉衍一时淡笑着没说话。
倒是后头那小太监添油加醋地说道:可说呢!这几日,那位靖王殿下都赖在御书房里,太子殿下做什么他都要插手。偏偏他又什么都不会,将朝中的事折腾得乱七八糟,奴才都看不过眼了,太子殿下竟还护着他!
便听霍玉衍低声道:我管不住你了是吗?愈发多嘴了。
那小太监又闭上了嘴。
好了,无咎别听他瞎说,本没什么的。霍玉衍淡笑着看向霍无咎。
却见霍无咎也像松了口气一样。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真没什么。霍无咎道。
霍玉衍一愣,便见霍无咎转开了目光,转而去夹了一筷子羊肉。
原不过是朝中那点事啊,那没事,你随着他闹吧。反正那些官儿,来来回回也没什么区别,用谁都一样,还不如拿来讨他开心呢。霍无咎混不在意地说道。
霍玉衍片刻没说话。
就见霍无咎抬起眼看向他。
嗯?大哥,我说错了?
霍玉衍勉强露出了个毫无破绽的笑容,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没说错。他淡笑道。没事,吃菜吧。
霍无咎收回目光,接着对付桌上的那份羊肉去了。
而霍玉衍拿着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
实在是他竟是没有想到,那蒙蔽霍无咎的不是个好东西,连带着霍无咎,也是个只会打仗却没脑子的傻货。
霍无咎回到江随舟宫中时,窗外下起了簌簌的雨。
他推门进来,身上一股暖烘烘的酒气和羊肉香,混杂着些许淡淡的药味。
江随舟这会儿正好整理好了官员名单,正在校对,见霍无咎进来,起身问道:回来了?如何,他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霍无咎笑了几声,混不在意地说道:说了。就这么点话,他都不敢自己说,借着旁边小太监的嘴,他就满脸委屈地搁那儿坐着,活像请我去听了一场双簧。
江随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道:还真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那你呢?
霍无咎绕到他身后去,将他手里的册子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
我还能如何?装周幽王呗。心智都让你惑去了,哪管他说了什么呢。
他语气中半点不见调笑,一本正经地说出口,像是真事儿似的。
江随舟笑起来,道:既如此,那我便可以再放肆一些了,总归是让将军偏爱着的,对吧?
霍无咎跟着笑,一边笑,一边翻手里的册子。
不过册子没翻几页,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皱眉扯了扯衣襟,只觉骤然从雨中进了房里有些热,便想走到窗边去,打开窗子透透气。
但他的手刚覆在窗棱上,便想起了房中还有江随舟。他顿了顿,有些懊恼地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江随舟见他异样,问道。
没事儿。霍无咎皱眉道。外头太凉快了点,就显得房里热得很。
江随舟有些紧张:这样可是要发烧的。
霍无咎摆了摆手,分毫不以为意。
他什么人啊,淋点儿小雨就能发烧?
却见江随舟站起身,拿走了他手里的册子。
你快去泡个澡,就早点睡吧。他说。
霍无咎啧了一声。
若是旁人这么催他,他定然是要发脾气的,但说这话的却是江随舟。他虽觉得没必要,但对上江随舟的眼睛,还是将后头的话都堵了回去。
算了,不就是去洗个澡吗?不是什么麻烦事。
他应了一声,凑上前去亲了江随舟两下,便转身往后间的浴室中去了。
他再回来时,江随舟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他带着满身的水汽上了床,刚靠过来,江随舟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裹着浓浓的水汽。
一看就知道,霍无咎这是洗了个冷水澡。
江随舟正要说话,却见刚躺下的霍无咎抽了口气,将身上的薄被掀开,翻了个身,朝向了江随舟。
怎么?江随舟对上了一双热腾腾的眼睛。
你没感觉到热么?霍无咎说话时,眉心都皱起了深深的痕迹。
这会儿,窗外雨势正大,噼里啪啦的。因着下雨,天气也难得地凉快了下来,江随舟盖着薄被,甚至觉得有点儿凉。
没有啊。江随舟有些迟疑,伸手摸了摸霍无咎的胳膊。
那胳膊结实得紧,经脉纵横,肌肉分明。此时那皮肤上覆着一层凉凉的水汽,但水汽之下的肌理,却热腾腾的一片。
不像发烧,倒像是热血沸腾似的。
因着是夏日,江随舟的里衣薄,夜里的衣衫更是宽松。他并没注意到,他支着身体起身时,领口松松地落了下去,露出了一片瓷白。
同时,他带着凉意的手,又落在霍无咎的身上了。
霍无咎的目光暗了暗。
这样的场景,在平日里是没什么的,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此时,却晃得他眼前一晕,接着便让他通身乱窜的热气像是终于找准了方向似的,一股脑儿地往下去了。
他心下一惊,一把拽开了江随舟的手。
别乱动。再开口,他嗓音都有点哑了。
江随舟一愣,顿时看见了他的反应,立时便觉出不对来。
你今天是吃了什么?他不由得皱眉问道。
霍无咎拧眉:也没吃什么。中午在军中吃的,晚上就是去霍玉衍那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继而低声骂了句脏话。
霍玉衍真是够可以的。霍无咎咬着牙,翻身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