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腔怒火,此时此刻,却被那一眼熄灭。
子柏风的“一眼如刀”,笔锋为刀,杀人无血。
眼前的郭邮局,若论灵气深厚程度,大概在十信道人的层次,若论战斗力,怕是连最初的非间子都不如,他乃是“文职修士”,现在的子柏风,养妖诀第四阶,灵气已然超越当初的刀痴。
子柏风在他身上甚至没有看到有飞剑之类的痕迹,反而有一个类似尺子的地方,在他的后腰插着。
“郭巡正,请坐。”子柏风把手中的书信放下,靠在椅背上,看着郭邮局,郭邮局下意识地随手把门带上,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在放在子柏风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却一时不慎,碰到了放在桌子上的花瓶,花瓶啪一声碎裂在地。郭巡正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凳子桌子一阵吱吱呀呀乱响。
而从外面看起来,却像是郭邮局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书房里,把门关了起来,啪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然后似乎在书房里推搡起来。
至少在有心人的眼中,是这样子的。
看着这一点,金泰宇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不用忙,坐吧。”子柏风伸手一指角落,养妖诀的灵气溢出,角落里的扫把蹦蹦跳跳跑过来,把地上的瓷片扫了起来。
这会儿,郭邮局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气势再也不如当初那么足,不过像郭巡正这种“技术型”的官员,一大特点就是硬气固执,上官对他们的专业素养有所仰仗,所以也给了他们拍桌子的权力。
他粗声粗气道:“知正大人,我不服!”
“你有什么地方不服?”子柏风微微一笑,问道。
郭邮局目光随着子柏风的身体旋转着,看起来子柏风只是一个清秀少年,但是修道人却是难以用外表来推测年龄,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一个什么老妖怪?
“知正大人你身为修士,来当这个知正,我不介意。”郭邮局道,其实他是介意的,不过刚才被子柏风一眼瞪了过来,他现在有点不敢介意了。
“但是那个什么金泰宇,他何德何能来知副?我老郭在人品那么好,在知正院辛辛苦苦工作了二十年,为知正院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什么这个知副不是我的?”
子柏风有些无奈,这些事情来找他说做什么?他也只是昨天才来而已。
不过他此时却不能这样示弱,否则日后这位郭巡正定然看不起他。
他只能道:“上峰这样安排,定然有自己的全盘考虑,你若是如此意气用事,那日后上峰如何敢用你?”
郭邮局瞪着眼睛,又想要说什么,却是哼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身为下属,还真不敢和子柏风当面翻脸,怕是吃了眼前亏,若是子柏风真个把他暴打一顿,他可没处说理去。
纠结半晌,他猛然转身,摔门而去。
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金泰宇的声音传来,道:“知正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子柏风整理了一下情绪,上任第一天就被自己的下属狠狠顶撞了一下,他自然心情不好,不过他在蒙城时,下属的几个家伙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风平浪静,众人归心这种事情,他也没奢望过。
金泰宇推门而入,一脸的意气风发。
劫后余生、死而复生这俩词几乎就是为他造的。
两天前,他还以为自己的仕途之道已经终结,谁想到突然峰回路转,在礼部这里碰了鼻子,工部竟然派来了一名八品官员,亲自给他把任命委任状送了过来,还隐晦暗示他说,有一位大人物非常看好他,对他另眼相看,专门交代要让他来工部任职。
那八品官员言语之中的交好巴结之意,让金泰宇顿时飘飘然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之前拜访过的某个大人物突然想起了自己,心中还没盘算好到底是谁帮了自己,该不该去感谢一下人家,就发现原来报到的日子,竟然就在明日,慌忙准备一番,前来报名。
这样,他和子柏风前后脚来到了监工司,此时此刻,两个人又面对面地呆在了一个房子里。
“子兄,又见面了。”金泰宇进来之后,先是一个抱拳,完全没有下官见到上官的谦逊尊敬,而是拿出了当初身为考生时,平等论交的那种态度。
他刚才亲眼看到郭邮局摔门而去,对子柏风心中已经存了鄙薄之意,以为这位乡试头名不过是外强中干,纸上谈兵之辈。想子柏风衣着朴素,出行只是以毛驴代步,想来经济上也算不得富有,这种出身偏远,贫穷之辈,能够考上头名,怕是走了狗屎运了。
子柏风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他还没染上那种功利的习气,再则两人毕竟有所交情,现在他也没把金泰宇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当初拉了金泰宇一把,只是看这人还算有所才学,又有些许交情,却没想让金泰宇报答什么。
“日后我的工作,还要金兄你多多支持,多多帮助。”子柏风道。他这算是完完全全的客套话。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金泰宇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那我便告辞了,我还有许多事务要安排一下。”
说完,不等子柏风回答,就转身离去。
子柏风摇摇头,现在这些人啊,都怎么了?
这个金泰宇,怕是飘飘然到不知所以然了吧,希望他日后能够收敛一下才好。
子柏风继续低头处理文书,却是看到第二个文书,乃是一名巡正提交上来的,关于有水道损毁,是否进行修葺的请示,子柏风看了一下损毁的地点,略一思考,就批下了“转郭邮局巡正,限期修葺完毕回报与我。”的批示。
把工作都处理完毕之后,他叫来文书,把那些文件都拿出去,这些文件将会被誊写分发给不同的人,子柏风便趁这个机会,利用瓷片观察了一番蒙城的情况。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文书推门进来,期期艾艾道:“知正大人……”
“说。”子柏风正把脚搭在书桌上,翻看着一本之前的事务记录,闻言问道。
“郭巡正他……说身体不适,抱病回家了。”子柏风看到文书身后不远处,一个柱子后面,葛头儿正探头探脑的,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让葛头儿进来。”
葛头儿就像是当贼一般从柱子后面溜进来,左右看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知正大人,大事不妙,郭巡正装病回家了。”
“嗯?”子柏风看着葛头儿。
“大人您是让郭巡正修理贡院西头拐弯处的那处水脉吗?那是工部营缮所的所部,好像是正好通往所部的后院的,工部营缮所的人催过好几次了,不过前任知正调任了,所以文书就一直被压了下来……”
“什么叫前任知正不在,文书就被压了下来?”子柏风顿时有些疑惑,这中间其实并无联系,所正在或者不在,工作该做的不还是要做?再则,所谓“工部营缮所”,事实上就是工部主管修理的部门,和监工司知正院算是同一系统,同一职责,彼此之间应该联系更紧密才是。
“其实……”葛头儿苦笑,其实这还是有历史原因的。
名义上来说,“工部营缮所”是“东亭知正院”的上级主管部门,但事实上,两者之间是平级的,营缮所的“所正”和知正院的“知正”都是“正八品”,知正院对这个所谓的上级主管部门就不怎么感冒了,彼此之间,都是阴奉阳违。而营缮所虽然主管全国的交通修缮事物,却连自己门口的路都管不到,心中也极为不爽。营缮所和知正院之间爆发过的冲突数不胜数,彼此之间的仇怨已经绵延了数百年,算是世仇。
“大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看子柏风在沉吟,葛头儿低声道。
“说吧。”子柏风笑道,“私下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大人,上次齐巡正在请兄弟们喝酒,和他们起了冲突,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生生把齐巡正的腿打断了,让齐巡正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兄弟们都快气炸了,今年和他们打了好几次架,齐巡正在咱们知正院是老人了,特别照顾兄弟们,谁见了不树根大拇指,叫声齐大哥……大人您若是给他们修了,恐怕会寒了兄弟们的心啊。”
子柏风看着葛头儿眼巴巴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情况。”
说完,他站起来,亲自把葛头儿送出了门,葛头儿左右张望一下,小心翼翼溜走了。
但是葛头儿进入了子柏风的房间这种事,却瞒不过有心人。
关上门,子柏风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若是不去修,会让郭巡正看扁了,还真以为自己离了他就干不了。若是去修,没得丢了知正院的脸面,伤了知正院兄弟们的感情。
子柏风在蒙城主政一方,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瓷片可不是省油的灯,想要完全掌控知正院辖下的路网,除了灵气,他还需要人心。
他点开瓷片,知正院内密密麻麻全是白点,就只有一个黑点正在离开,那是葛头儿。
“咦?”他却看到,此时还有一个红点,从大门外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