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便傻了……”落千山实在是难以理解一个倒数第七有什么可高兴的,惋惜地摇摇头。
“兄台,兄台,也帮我看看,我出三十两!”
“五十两,五十两,兄台先帮我看看!”马车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一方面都想先看到,另外一方面,却是想要沾沾喜气,中举之后,五十两银子算什么?”
“别急,别急,一个个来,这个出一百两的小哥出价最高,我先给他看,叫啥名字?”
府君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坐在御者位置上的青年和中年人都憋着笑,一个很会来事儿的扈从拍马道:“千山少爷真是生财有道啊,恭喜大爷,贺喜大爷。”
府君摆摆手,却是停不下来笑。
众人都凑趣地笑了起来,都笑盈盈地看着落千山在车顶上耍宝,还主动维持起了秩序。
人群越聚越多,不多时,被困在人群中的其他马车也做起了类似的生意,不过落千山这边生意最好,一则他眼神好看得快,再则这一会儿,已经出了三个榜上有名的了,大家都想来沾沾喜气。
落千山怀里塞满了银子,都快装不下了,他也不嫌多,这些银子,若是在蒙城,那能办多大事啊,这些人就跟不要钱一般,真是败家子。
却没想过,想要来西京参加乡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挤进去的,都是有钱有才的人,至少也是富甲一方或者官宦子弟,哪里差这点钱。
“义父,装不下了。”在车顶上站了一会儿,落千山脱下了上衣,裹着银子递下来,府君笑着接过,打开一看,笑道:“不错,千山,可以给你在西京置办一个院落了。”
这落千山,真是生财有道,说不定过会儿就能够在西京讨个媳妇了。
落千山这边脱了衣服,精赤着上身,也不穿上了,在车顶卖肉。
不多时,其他车上也有样学样,都脱光了上身,以此来吸引目光,府君哭笑不得地摇头。
在这喧嚣拥挤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
“白——龙——马,蹄儿——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西——天——取——经——上大道,一走就是几万里……”
落千山猛然一惊,转头望过去,人群之中,一头黑背白花小毛驴驮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小毛驴的脖铃儿叮叮做响,极为清脆。
人群拥挤,它却如同水中游鱼,挤开人群,眼看就要消失在远处。
落千山看得清楚,毛驴背上是两个人,一个是身穿青衿的年轻士子,一个却是光头光脑的小小孩童,唱歌的正是那孩童。
“柏风!”落千山猛然转身,大喝一声,就要跳下去,他却不想自己现在力气多么大,他脚下猛然一响,咔嚓一声,车顶的木板竟然被他踩裂了,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车厢里。
“千山少爷!”几个扈从大吃一惊,连忙上前。
落千山一个挣扎,车顶完全垮掉,他直接掉入了车厢里。
府君伸手接住他,轻飘飘完全不费力,却看他面色通红,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我好像听到小石头唱歌了,还有柏风骑着踏雪……”落千山惊惊慌慌想要爬起来,但是站出去一看,茫茫人海,哪里还有子柏风和小石头的影子?
隐约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悦耳的歌声……
“白——龙——马,脖——铃儿——急,颠簸唐三藏,小跑仨——徒弟,西——天——取——经不容易,容易干不成大业绩……”
“别慌,别慌,怕是你听错了,你放心,等到了家,我就把你已经到了西京的消息发出去。”府君轻轻拍着落千山的背脊,就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他转移话题道:“你刚才上去看了,可看到今年的头名是谁?”
落千山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他一直对自己抛下子柏风来到蒙城很有负罪感,现在看到骑着驴子的士子,就激动了起来。但仔细想想,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士子带着自己的小书童。
他笑着摇摇头,道:“头名都没来得及看,好像是叫什么不语……”
话未说完,府君和落千山两个人都呆住了。
子柏风这个表字,他们俩人不怎么称呼,但是此时却都猛然忆起来了。
落千山又是一个翻身,直接站在了马车边角的柱头上,金鸡独立,看了一眼,就激动起来:“是子不语!子不语!子不语!是柏风!是柏风!”
“哈!”府君笑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心情。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出人预料啊!
不过这个家伙来到了西京,竟然不来找自己,而是躲起来悄悄去报名了乡试,还中了头名解元,这家伙是在责怪自己放弃了蒙城,不愿意原谅自己吗?
突然觉得眼角有点痒,府君伸手一摸,一滴眼泪,不知道是高兴出来的,还是内疚出来的。
“柏风!柏风!”落千山双手环成了喇叭,大声叫起来,他嗓门本来就大,而且中气十足,这一生大喊,竟然把四周的声音都压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了落千山。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有腹肌啊!”落千山做了一个健美的姿势,一身肌肉顿时暴突起来,几道伤疤也红得发紫,然后他伸手一指前方:“头名状元,是我兄弟!子不语,就是那个,他是我兄弟!”
“乡试头名叫解元……”府君以手加额,缩到了窗户下面去了。
落千山已经在车顶上跳起电胸舞了,胸肌甩得要飞了一般。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一名少女面红耳赤地放下了窗帘,却又忍不住掀起了窗帘,向外看去,落千山一身伤疤和刀削斧凿一般的肌肉,在这文弱的士子群中,就像是绵羊中的狮子老虎一般吸引人的目光。
“小姐,小姐,你让我看看嘛!”旁边一个丫头看小姐放下了窗帘,顿时不满起来。
“你个野丫头,浪蹄子,要看自己出去看!”小姐和自己情同姐妹的丫头笑闹起来,然后两人就一起趴在了窗口,小心看起来。
“阿姊,是望氏的马车,我回去给你提亲吧。”窗帘突然被人掀开,一个少年从上方探下头来,他也光裸着上身,露出排骨一般的身体。
“去去去!小心我把你耳朵扭下来。”小姐伸手欲拧少年的耳朵,少年连忙缩头上去。
“看到你的没有?”小姐又问道。
“早看到了,第十名,哈哈!”少年拍拍胸膛,“还好,还好,这下爹不会打断我的腿了。”
“那我呢?”小姐压低了声音,问道。
“阿姊你更厉害,是第七名。”少年道。
“嘘,小点声。”小姐连忙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这才回到车厢里偷乐起来。
“对了,阿姊。”少年又低下头来,道:“我就说嘛,我那个朋友很有才的,他的想法特别犀利,一针见血啊!我按他说的来,这不就第十了?不然爹也不帮我作弊,百名我也进不了……”
“去,别胡说!”说什么作弊,他们的身份太敏感了,若是被人听到,那可不妙。
“啊,阿姊。”少年在车顶上七手八脚地穿上了衣服,道:“我去找我那个朋友报喜去,你帮我打掩护啊!我就知道阿姊你最疼我了!”
话还没说完,这少年就已经跳下了车顶,钻进了人群里。
小姐目瞪口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人群终于渐渐散去,顶上破了个大洞的马车也终于得以行驶。发榜之后,众生百态都在其中,有的哭有的笑,有的颠,有的狂,有的失魂落魄,有的笑而不语。
行在人群中,照着头顶上漏下来的阳光,府君看着那些人,却忍不住在想,子柏风现在在什么地方?
马车很快就绕过了贡院,回到了望氏府邸,从一处侧门低调进去,就看到夫人含笑站在那里等待,手边还扯着一个小女孩儿,不是秋儿是谁?
“夫人……呃,干娘!”在夫人的怒瞪下,落千山连忙改口,又把秋儿抱在怀里,逗得她叽叽咕咕笑个不停,在落千山的黑脸上亲了又亲。
“这车是怎么啦?是不是你个皮猴子又做什么了?”看到车,夫人却是瞪眼了,府君这么一说,夫人顿时笑得前合后仰,在这事事注重形象法度的望氏府邸,却没几个人见到过夫人如此开心。
几个人簇拥着进屋,御者把马车赶走,到了工人房,御者跳下来,道:“老王,老王,马车坏了,快过来修理一下……这老王,又喝酒去了吧。”
“金统领,王木匠家中有喜事,回老家去了,最近物事都是别人在修,您把马车交给我吧,新来的木匠手艺非常好,保证把马车修补的好好的。”
“老李头,这就交给你了。”金统领点点头,转身去了,他并不是专业御者,而是府君的护卫首领,和落千山之前的地位相当。
老李头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一人走了回来,道:“喏,就是这里。”
子坚看着那顶部破裂的马车,咋舌道:“怎么破损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今天能修好吗?”老李头问道。
“没问题,不过漆要几天才干。”子坚笑着点点头,“您忙,我有啥事就叫您。”
“子老弟你干活,我放心。”老李头刚转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小童的叫声:“爹!爹!我哥中举了,娘让我来叫你!”
“不巧,我家今天也有喜……”子坚抓抓脑袋,看向老李头,“要不,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