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宫坐落在大荒妖界的深海之中。
从前在南海建造的鲛宫,水晶铺就、珊瑚丛立,大气恢弘又美轮美奂,而今却是不敢这般招摇了,生怕会引来觊觎水域的大荒妖怪。除了鲛族皇室居住的鲛宫尚算齐整,旁的族人笼统找个洞就算安居了。
此时此刻,鲛皇正在鲛宫大殿内恼怒地呵斥着四处搜寻凡人无果的鲛兵。
翼望进殿时,已然摇身一变,成了地位尊崇的皇子模bbzl样。墨绿色细鳞铠甲覆身,银发束起,簪以珊瑚玉,腰间还佩长剑,显得很是英气逼人。
“母皇,儿臣来迟。”
鲛皇已有千岁寿命,亦是银发苍尾,鲛族女妖艳丽更甚男妖,而鲛皇容貌乃鲛族之最,是那种甫一出世能惑乱六界的美貌。
听到翼望的唤声,她挥退了底下鲛兵,转过身来,露出与翼望眉眼肖似的精绝容貌,“望儿,你来的正好,四方鲛兵回报皆称没有见到那凡人踪影,孤倒不信区区一个凡人入了我鲛族水域还能凭空消失,纵她出自驭妖府又如何,孤便是将七十二瑚丛、三十六星洞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将那凡人找出来。”
翼望心底一悚,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
“是,母皇。”想到被藏在崖洞里侥幸逃过水域搜捕的容辛,翼望仍旧觉得不甚安心,看来今日就须得将她送走免得夜长梦多,遂向鲛皇自请道,“南北崖那边不如就由儿臣去搜,那边地势复杂,倘那凡人困于崖缝,儿臣有十足把握将人带回。”
鲛皇颔首道,“也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翼望作势要走,鲛皇又低声喊住他,“望儿,前些天母皇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翼望身形一僵,沉默不语。
鲛皇叹息一声,柔声劝道,“涂光与你自小一块儿长大,又是年轻一辈之中翘楚,母皇只你一个孩子,你若嫁于涂光,将来继承鲛皇之位母皇也好安心。”
翼望闻言蹙眉,“母皇您说什么呢,鲛族有您坐镇可再兴千年万年,儿臣自然不必继位。”
鲛皇看着他,狭长的墨绿色眼眸里有复杂的情绪,“只是望儿,母皇在其位便要为族类着想,大荒连年战事不断,不定那日就会殃及我族栖身这片水域,届时母皇必亲自迎战,倘若有一天身遭不测……”
“不会的!”翼望下意识地回道,“母皇法术在族类大长老之上,怎会有事呢?”
“望儿。”鲛皇严肃道“母皇此番不是在同你商议,这是为母之命亦是为皇之令,鲛族男儿到了五百岁都要寻伴侣完婚,即便身为皇子你也一样。”
翼望咬了咬牙,“这族规早就陈腐不堪,难道我族男儿生来就只繁衍一个用处吗?”
“不成体统!”鲛皇见他固执己见,不由得大为恼火,“鲛族本就势力微薄,自天战之后更是多数殒灭,而今我族类好不容易寻到新的栖身之处,休养上万年才日渐壮大,难道繁衍一事于我族不至关重要吗?”
“可儿臣不愿嫁给涂光,”翼望眉头皱得更紧,“涂光再好,儿臣对她也没有半点情意,请母皇收回命令。”
鲛皇眸光瞬间犀利起来,“难不成你早已心有所属?”
翼望迅速否认,“没有。”
鲛皇静默半晌,方开口道,“族里规矩不可废,你若是对族里哪个女妖心仪大可告诉母皇,母皇会同族里长老商量能否尽量成全你的心bbzl意,只不过倘若到了你生辰那日还没有答复,母皇就是亲手将你绑了也定会让你同涂光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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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鲛宫后,翼望神思还是有些恍惚。那日他正是因为鲛皇所提婚事心烦才外出散心,没成想却意外救下了容辛。
方才鲛皇当面质问于他是否心意另有所属时,他虽否认得利落,可脑海中到底有这么一瞬闪过容辛的面容。
凡人女子唇边带笑,深邃眼眸望而无垠,她轻轻启唇,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叫他惊撼。
“你既救了我的性命,就是要我以身相许也是应当的。我的想法比较脱俗,凡人与妖结合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凡人不都该厌恶妖怪么?
翼望又一阵面红心跳,难道自己是同她一道魔怔了不成?
想到容辛,他精神复又一振,现下还不是能松懈精神的时候,连忙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崖洞。
崖洞口有他亲手设下的结界,此时结界完好,应是没有外人闯入过。
璘琅听到洞口窸窣之声,望向洞口方向笑着道,“你回来啦?倒是挺快的。”
明知分别在即,却没想到竟如此仓促。
翼望紧抿着唇,将洞里的痕迹一一抹去,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样子。
璘琅明白了些什么,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你口中说的鲛兵是不是就要追来此处了?”
翼望点了点头,自怀里拿出一个漆黑罐子,倒出一颗丹药递给她,“这是避沐珠,服下后三日内可入水不濡,体内生息。”
璘琅不疑有他地服下,就见翼望愣了一下收回手,身后长尾一甩,石壁上便浮现出一张虚幻的结界缩影,“一会儿我带你从北崖后面入海,入海之后你便紧跟我身后,到了凡妖边界,我在此处阵眼施法撑开结界,你便寻缝隙出去,到了凡间水域顺着水流就能游回澹月河。”
翼望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神色肃穆道,“此后无论结界这头发生何事,你万不可犹疑回头!”
璘琅抬眸看他,轻声道,“结界一破,鲛族必有所觉,届时翼望你又该如何脱身?”
翼望缓缓摇头,“你只需顾好自己,其余的我既自有办法解决。”
破坏结界乃族类大忌,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这鲛妖与她素不相识,且于他是人妖有别,竟愿如此不计得失地帮她?
生平从未平白受人恩惠的璘琅忍不住扯动嘴角,“出去之后,我能为你做什么?”
翼望救她之时只不过是存了做些杂事来分散心神的念头,压根没图这凡人什么,遂抿了抿唇与她语气温和道,“出了妖界,你只当此前种种皆未发生,便是对我和我族类最好的报答了。”
璘琅心知此时便是自夸自己能帮他甚多他也不会相信,遂也不再于此事上过多纠结,青山不改,大荒长存,他日再寻机缘报恩便是。
掐算时辰,凡人女子体内的避沐珠该是起效了,翼望带着她走出崖洞沿着bbzl北崖峭壁抹黑前行。峭壁之下便是万丈深海,待到了入海之处,翼望先下水逡巡了鲛兵于北崖的驻守处,见无异动才引了璘琅紧随其后。
凡人服下避沐珠,虽无需出水换气弄出大的动静,但还是无法完全藏匿周身气息,几乎是才游了一半水程竟已惊动了驻守的鲛兵。
这般境况下,凡人便是水性再好,也断然没可能甩开闻息而来的鲛兵。
翼望心中焦急,不得已游到璘琅身前,拉过她双手就环在了自己腰间。璘琅在水中耳力自然比不得鲛妖,眼见他忽而靠近自己让她攀附在他身后,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便觉自己蓦然就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前行。
湍急水流中,璘琅无法睁眼视物,只能凭本能紧紧环住鲛妖的腰。隔着轻薄的鲛纱,她几乎能触到他腰间精瘦紧致的肌理及温热细腻的肌肤。
不消片刻,二人已游至水域边界。妖界与凡界的水域交汇处,令人意外地十分平静,无波无澜。
翼望身形一旋便离开她身边,倏忽间璘琅手中只余他身上一小截鲛纱。
方才的亲昵乃不得已之下策,翼望努力忽略掉脑海里嘈杂的念想来到阵眼中间。
正要开始施法,就听那凡人女子轻轻开口唤他道,“翼望。”
隔着不远的距离,鲛妖抬眸无声地看向她,璘琅在此时松开掌心,那一小截鲛纱就随着水流飘散回他身边。
她难得心头一动,却只得再一次重复着那句话,“谢谢你。”
翼望嘴唇微颤,却也没说出话来,只面对她的目光轻轻颔首,手腕轻旋掌心朝下凝结了术法,几乎是同一时间四周忽然亮光大作,一个复杂的阵法渐渐显现,横亘在两界之间。
待到那亮光隐去之后,容辛便会回到凡界,他不曾告诉她的是,此结界不但会阻凡人进妖界,于妖亦是如此。
今日分别之后,他们余生该是无缘再见了。
结界洞开,璘琅在他目光的指引下,缓缓游到阵法中央,透过水光她看见他身上鲛纱装束褪去,周身显露出墨绿色的细鳞铠甲,向来披散着的银色长发此刻也高高束起,艳丽的五官在铠甲的映照下失却柔媚却多了飒爽。
转过身径直向凡界游去的璘琅忽而扯动嘴角,早就料到他非寻常鲛妖,原来竟是鲛族皇脉么?
第六章
原以为这便是终局。
熟料,电光火石间本该消隐的封印竟又亮光大作,倾注法力撑起结界的翼望猝不及防被结界逆行的反噬力道重重弹开。
只差一着便能离开妖界的璘琅顿时错愕地抬眸,就见周围竟冲出数百鲛兵将她二人团团围住。
顾不得己身安危的璘琅下意识就想往鲛妖那边游去,可刚一挺身便被两道三叉戟困在了原地。翼望也没料到这结界反噬如此凶猛,他体内灵息被搅得天翻地覆,坠落珊瑚丛边一连呕出了好几口血。
“翼望、翼望!”璘琅攥紧了拳头,心bbzl中盘算着没有法力光靠招式对上这些鲛兵能有几分胜算,还没等她想出破解眼前困境的法子,就感觉头顶之上笼罩一层阴影。
“便是你这不自量力的凡人擅闯妖界,蛊惑孤的皇儿为你破开结界的吗?”
倾注了法力的声音透过水波传入耳力,只震得璘琅心神具颤几乎要七窍流血。她眯起眼眸向上望去,见到那有着与翼望肖似面容的鲛皇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心中越发恼恨自己法力尽失,堂堂龙祖竟沦落到被鲛妖欺辱的地步。
“母皇……”
神色苍白的翼望勉力游到她二人之间,又支撑不住力道摔落下来。
“翼望!”
“望儿!”
璘琅被鲛兵钳制,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气若游丝还想着要挡在她的身前,莫不是因着附身了凡人她也变得多愁善感,璘琅几乎是立即就红了眼眶,心中涌上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来。
然而鲛皇见翼望如此维护这凡人,更是恼怒非常,亲自拔出腰间佩剑指着璘琅心口,却是转过头沉声对翼望道,“为了这个凡人,你违背族类法训,私自破开结界,置族类安危于不顾,事到如今你还执意要护着她?”
翼望直起身子,对鲛皇回道,“母皇,儿臣救她之时曾探过她的内息,她只是个寻常凡人,不是你与长老口中的驭妖之人,误入妖界只是偶然,你就放过她回凡间吧,破开结界的罪责儿臣一力承担就是了。”
璘琅闻言下颌绷紧,她倒不畏死,比起死来她更怕欠人恩情。
“翼望……”
话未说完,就见那鲛妖望着朝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璘琅遂沉默下来,可鲛皇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她赤红了双目恨不得将璘琅生剐了,“驭妖之人狡猾非常,既要潜入妖界又岂会轻易叫人察觉底细,你身为鲛族皇子竟百般替这凡人开脱,难道你忘了你父君和兄长是如何殒在她们手里的吗”
“儿臣不敢!”翼望蹙眉,“只是容辛她……”
“够了!”鲛皇骤然打断他,与两旁鲛兵道,“将皇子拖下去严加看守,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待孤与三位长老商议后再行惩戒,至于这凡人……孤今日必亲自将她处死。”
听到鲛皇对自己的发落,璘琅忽的嗤笑一声。
鲛皇倏然睁大眼眸,这凡人死到临头还敢挑衅谁还能为她开脱非驭妖之人,遂将手中所持之剑的剑刃缓缓移到她脖颈,“大胆凡人,你笑什么?”
璘琅傲然回望她,脸上没有半点颓丧之气,“鲛族枉为上古妖族,竟怵区区凡人至此,难道不可怜不可笑么?”
“你便是这般巧言令色蛊惑吾儿?”鲛皇脸色青白,眸光扫过她的面容,“而今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本事不妨一道使出来,孤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蔑视鲛族。”
“我几时说过蔑视鲛族?”璘琅用下颌轻点那剑尖,眸光冰冷,“今日我若真是你口中bbzl驭妖之人也就罢了,只可惜我不是,如此一来即便你贵为鲛皇亦是以强凌弱、虐杀凡人,与你口中那些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驭妖之人又有何分别?”
“你今日杀了我,便是自取其辱!”
鲛族众人没见过胆敢这般顶撞鲛皇的,闻得她言不由纷纷倒吸冷气。
而鲛皇被她说得一楞,半晌才咬牙道,“孤倒是小瞧了你这张利嘴,你既口口声声狡辩自己不是驭妖之人,那你又是如何闯入妖界水域的?”
“我不知道。”璘琅话音一转道,“但我也想知道。”
“满嘴谎言!”鲛皇震怒道,“你若是真无辜,那经过此处的结界阵法时早就给水流搅得粉碎了。”
倒是不无道理,难道说鲛族结界对自己的元神无碍?
璘琅还没想出应答的说辞,就感觉眼前利刃光芒一闪,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但身形却是挺得笔直,也并无躲闪之意,然而这一停顿过后,四周寂静无声,而预想中的疼痛也未发生。
璘琅睁开眼,就见翼望不知何时挣脱了鲛兵的束缚,拔出自身佩剑替他挡下这致命的锋刃。
“母皇……且慢。”翼望迎上鲛皇的目光,吃力地一字一顿道,“倘若母皇信不过容辛,不如去将鲛巫请来由她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