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母亲从白云庵回家小住,跟祖母说起此事,我无意中听见了。”江绍叹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的藻井,“母亲想要说服祖母来求郡主,放明苑妹妹回家。可笑我当初那样对你……原来,我跟江家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绍满心里都是悔恨。当初为了江家的前程,他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帮助顾梦初一起对付糜芜,可到头来,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全不相干的人,当初那些痛苦的挣扎,如今看来,都不过是个笑话。
“哥哥,”糜芜轻声说道,“当初我就跟祖母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她的孙子,哥哥不要再胡思乱想,你是我们的亲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江绍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假的就是假的。”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强压下心中的苦涩,道:“我之所以大着胆子求见郡主,是有事要求郡主。”
“母亲近来病的很重,一直思念明苑妹妹。”江绍看着糜芜,慢慢地跪了下去,“我知道不该来求郡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为这个事昼夜不安,郡主,求您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放过明苑妹妹吧!”
“哥哥起来说,”糜芜拉了他一把,皱眉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苏明苑犯了宫规,是先皇亲自发落的,若想让她脱身,须得向陛下求情。”
“陛下他,”江绍依旧跪着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糜芜,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我当初,竟然什么也不知道……陛下他待郡主,还好吗?”
当时他耳目闭塞,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却根本不知道崔恕的身份,更没察觉到崔恕与她之间的纠葛,直到她入宫之后,各种线索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一点点回想起来,才惊觉大约在当时,她与崔恕就有些不一样。可笑他无论在那件事情上,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陛下待我很好。”糜芜不想跟他说这些,只皱眉问道,“即便陛下开恩放了苏明苑回去,之后要怎么办?她在宫里尚且那样不安分,若是放出来,我就怕她又要多生事端。”
“我已经答应了母亲,等明苑妹妹出来,我就跟她成亲,”江绍低声道,“只要有了孩子,她也就能安心了,我也会好好管束她,不让她再去惹事。”
他由不得苦笑一声,道:“再说这份家业,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如此,也算是我向她赎罪吧。”
“哥哥何罪之有?”糜芜拉起江绍,道,“从头到尾,哥哥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江绍的眼睛瞬间湿了,忍了忍才道:“不,我并非无辜。”
此时很想告诉她当初的那些怪梦,很想告诉她当初接她回来就是别有用心,他想向她忏悔,求她垂怜,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改口道:“之前我去白云庵探望母亲,问了她许多话……郡主,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
糜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你说什么?”
“我的生母,就是郡主的娘亲,丁香。”江绍慢慢地说道,“母亲当年怀有身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用雇奶娘作为借口,挑了许多刚刚生下男婴的妇人进府帮佣,最后在中间选中了我的生母。为了确保行事机密,母亲命令王嬷嬷将她安置在府外,又哄骗她说想看看初生的婴孩,趁机带走了我,后面母亲生下明苑妹妹后,就依计将我们调换。”
“当时母亲本来想要杀人灭口,谁知等王嬷嬷赶去时,我的生母已经不见了。”江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郡主,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糜芜惊讶到了极点,她也曾经想过江绍的身世,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娘亲。可如果娘亲才是江绍的母亲,那么,她又是谁?
糜芜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若是这样的话,我又是谁?”
江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问过母亲,她也不知道。”
糜芜轻叹一声,心中一阵茫然。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她是谁?依旧没有答案。
江绍看着她,眼中都是怜惜,却不得不狠下心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明苑妹妹的事,还要麻烦郡主方便的时候向陛下提一提。”
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郡主,保重。”
糜芜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福宁宫,走进门来,崔恕正坐在窗下,抬眼问道:“你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比起从前已经亲近了许多,但崔恕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房里,糜芜有些微微的惊讶,便道:“出宫去看看我的郡主府修得怎么样了,陛下应该早知道了吧?”
崔恕看着她,沉声道:“我知道,只是想问问你。”
糜芜走去桌前,从温盘里拿了水壶倒水,笑道:“又来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发现了崔恕一个怪异之处,他非常紧张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不在他眼前,哪怕她只是到御苑中随意走走,崔恕都要向她问个一清二楚,听她亲口说出自己的行踪。
崔恕起身向她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杯子,道:“我明天就搬过来。”
按着惯例,崔恕继位之后也该搬到福宁宫的,但福宁宫里到处都是崔道昀留下的东西,崔恕为免睹物思人,所以迟迟没有搬迁,也因为他没有搬,所以糜芜便也不曾搬走,此时见他这么说,糜芜便道:“郡主府的正院已经收拾好了,既然陛下要搬过来,那么我待会儿就让她们收拾东西,搬去郡主府吧。”
她伸手又拿了一个水杯,正要倒水,崔恕却把自己手里那杯凑在她唇边,轻声道:“你不必出去,等我搬过来后,永福宫就给你住,两下里距离最近,我想看你时,也方便随时过去。”
糜芜有些不自在,抬手将杯子推开一些,崔恕却固执地又送回来,眸光沉沉地看着她,糜芜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摇了摇头:“那怎么成?我还是搬出去吧。”
若是她真的住进了永福宫,大约就等同于答应嫁给他,可她此时,并没有想好。
“糜芜,”崔恕握住她的手,声音便低了下去,“你知道我的意思,等除服之后,我娶你。”
娶?他竟然用了一个娶字……
糜芜低了头,心里有些热,却又有些慌乱,急切之间什么想不出来,许久才道:“陛下容我再想想。”
“你已经想了很久了。”崔恕抬头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若是任由你想下去,只怕你永远也做不出决断,既如此,就让我替你拿这个主意。”
他放下水杯,轻轻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糜芜,嫁给我。”
糜芜觉得脸上也有些热起来,挣了一下想要脱身,崔恕却将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道:“嫁给我,我等了你太久了。”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发心上一吻,温热的气息透过她的发丝,渐渐传递到她身上的每一处,糜芜蓦地紧张起来,心跳突然就快到了极点,连忙伸手推他,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只是叹息般地在她耳边说道:“我等了太久……糜芜,你不会知道,我等得有多煎熬……”
那小巧的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崔恕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愈发喑哑:“不要让我再等了,好不好?”
耳朵上热到了极点,糜芜语无伦次地说道:“你让我再想想,我还要再想想。”
“不想了,这次听我的。”崔恕的唇擦着她的耳廓移下去,轻轻落在耳垂上,低语便成了耳语,“从你踏进三省斋那天起,我就想要你。”
心跳快到了极点,糜芜想要挣脱,才发现手脚都是软的,她也许能够抵挡一个强横的崔恕,却太难抗拒一个柔情似水的他,他变了许多,她也变了许多,糜芜茫然地想到,自从在奉先殿中她开始心疼他时,就已经让自己也陷进了罗网之中。
“我等了太久,想了太久,糜芜,不要再拒绝我。”崔恕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甜不甜吧?
第110章
四周安静到了极点, 崔恕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也能听见糜芜的心跳声,这让他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心境突然变得惊喜, 她同他一样紧张, 一样不安,她一定会答应他的, 这一次他不会弄错!
糜芜也听见了自己异样的心跳, 这让她越发慌张起来,纠缠了这么久,她太了解他, 他也太了解她, 他与她之间,只要有一个稍稍迟疑软弱, 另一个立刻就会压倒对方的意志, 迫使对方接受自己的安排,可她无法确定,顺从他会不会是好的结果。
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努力调整着呼吸,想让心跳平缓下来,然而越是努力, 心跳越是快, 他的体温透过衣物落在她的肌肤上,就连这稍稍比她高了一点的体温,都让她心慌意乱, 都让她生出贪恋,不舍得拒绝。
糜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时抽身,撇下他一个人了,她的心肠,已经被他磨得软了。
崔恕垂目看着她,她的脸颊上,耳廓上,甚至低垂的眼皮上都是淡淡的红晕,她的呼吸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她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可越是掩饰,越是暴露无遗。崔恕心里的欢喜越来越浓,他意识到她很快就会让他如愿,也许再耐心点会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等不及,于是抬了她的下巴靠近自己,压低声音向她说道:“嫁给我,别让我再等了。”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无尽的蛊惑,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说出,然而在最后关头,糜芜终于还是硬起了心肠,轻声道:“你让我再想想。”
崔恕一阵失望,但他知道,她抵挡不了太久,他会征服她,她终将是他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心境稍稍平复,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拥着她,呼吸着她身上幽细的女儿香气,让自己的失望渐渐变成期冀,快了,下次他再开口,她必定无法拒绝。
但这样平静的相拥并没有持续太久,糜芜很快开始推他,低声道:“别这样,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崔恕不肯放松,只道:“我在这里,谁敢看?”
“便是不敢看,心里难道就不猜测吗?” 糜芜推着他说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不放。”崔恕觉得她这样欢喜中带着娇羞的模样可爱到了极点,只是紧紧拥抱着她,低声道,“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糜芜又挣了几下,眼见不可能挣脱得了,不觉灵机一动,伸手向崔恕腋下挠了几下,崔恕冷不防,一阵痒痒,下意识地松了手,糜芜趁机推开他,走去门前站了,嫣然一笑:“没想到陛下这样的,竟然也怕痒。”
“我也是肉胎凡身,”崔恕道,“为什么不怕?”
他向着她走去,伸手又要抱她,糜芜忙伸手虚虚地在身前一挡,下巴向着桌边的椅子一点,笑着说道:“陛下还是坐那边吧,咱们斯斯文文地说话。”
崔恕的唇边不觉浮起了笑意,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你我两个,几曾有过斯斯文文说话的时候?”
话一出口,恍然想到这竟是几个月来头一次这样轻松地发笑,果然有她在身边时,才是最圆满的时候——他绝不能放走了她。
糜芜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想起从前种种,不觉笑出了声。是呢,她与他两个,不是算计,便是争执,几曾有过这样斯斯文文说话的时候?
她看着他,有心调侃,便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如今你是君,我是臣,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我却怕落一个欺君的罪名。”
崔恕微微一笑,道:“欺君的勾当,你做的还少吗?不说别的,若是谁敢像你方才那样挠朕的痒痒,早就性命不保了。”
他竟然真的跟她开起了玩笑,还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为“朕”?这倒真是奇了,全不是他的做派,糜芜睨他一眼,笑笑地问道:“真的?”
“假的。”崔恕靠近一步,探身向她耳边说道,“你知道我不舍得。”
他的呼吸拂在耳廓上,刚刚平复的呼吸立刻又乱起来,糜芜觉得有些抬不起眼皮,耳上是热的,颊上是热的,心里也是热的,只得退开一步,低声道:“别闹。”
崔恕看见她颊上刚刚散去的红晕迅速又浮上来,眨眼间便如同飞起了半天的朝霞,这让他心里一阵舒畅,抬手在她颊上轻轻抚了一下,声音越发暧昧:“害羞了?”
“别闹了。”糜芜躲开他,飞快地走去桌前拖开椅子,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请坐下说话吧。”
崔恕依言走过去,自己坐了,有心拉她在怀中坐下,然而糜芜见机极快,早闪身躲过,自己走去窗前坐下,笑道:“我不想再住宫里了,既然陛下要搬过来,我正好搬出去。”
崔恕见她提起正事,便道:“永福宫样样都是齐全的,就在永福宫住,不要搬出去。”
糜芜知道好言好语只怕说不动他,干脆嘟了嘴娇嗔道:“我不要!从我回来到如今,就没出去过,先是闷在家里,后面又闷在宫里,虽说是在京中,究竟连京城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不要待在宫里了,我要去我的郡主府。”
崔恕想到今天她出去时私自召见过的人,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可是她从未像这样一脸小儿女姿态地央求他,他也不忍一口回绝,便道:“再过一阵子吧,我这就吩咐宗正寺加快进度,等过了清明,祭奠过父皇,那时候你的郡主府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再出去也不迟。”
糜芜听他说起清明祭奠,心里突然一疼,许久才道:“那便是清明以后吧,不过我不去永福宫,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
永福宫是后妃的住所,假如她真搬了进去,差不多等同与默认了后妃的身份,崔恕知道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在这上头让步,便也不再坚持,想了想说道:“要么就先去凝香殿吧。”
凝香殿历来是公主未出降时的住所,虽然以她的身份来说有些僭越,但既然是崔恕的吩咐,想来也没有问题,糜芜点头道:“好,就依陛下。”
崔恕心中一阵熨帖,原来只要用对了方法,她也可以在他面前柔顺乖巧,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面目,终究都要在他面前一一展露。他带着欢喜,探身向她笑道:“若真是依我,那就别搬了,咱们还在一处。”
他说的太暧昧,糜芜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嗔道:“胡说什么……”
话没说完,就听汤升在外面禀奏道:“启奏陛下,英国公夫人求见!”
崔恕满腔翻涌的情绪都只得硬生生地刹住,有心再与她多说几句,然而英国公夫人贸然求见,自然是为了英国公府那一堆糊涂账目,此事却不得不由他出面化解,崔恕只得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糜芜说道:“我去去就来。”
他迈步向外走,糜芜连忙起身相送,崔恕走出几步,忽地回头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等我回来一起用午膳,等我。”
糜芜点点头,就见他向她一笑,恋恋地松开手,转身去了。
崔恕这一去,原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结束,谁知到跟前一看,才发现非但是英国公夫人来了,就连她的女儿陈婉华也在,乍一看见他,两个人立刻都跪下了,英国公夫人抽泣着说道:“臣妾实在没有了法子,这才大着胆子来见陛下,求陛下给臣妾做主啊!”
崔恕淡淡说道:“国公夫人起来说话。”
陈婉华连忙扶了英国公夫人起身,抬眼看了看崔恕,不觉也垂下泪来,英国公夫人忙伸手给她擦泪,哽咽着说道:“陛下,若只是臣妾自己,断断不敢求到陛下跟前的,可是婉华她实在可怜……”
看看已经到了午时,照着惯例该是传膳的时候了,糜芜等了又等,只是等不到崔恕,便吩咐道:“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如今在她身边常用的太监,却是永福宫的贾桂,一听吩咐连忙答应了,飞快地跑出去打听,不多时一路小跑回来,道:“陛下那边大约还要一阵子,英国公夫人跟国公府的小姐正在里面说话呢。”
糜芜心里一动,便问道:“是哪个小姐?”
“英国公府的大小姐。”贾桂在宫中日久,各处人面都熟,早已经将前因后果大探底清楚,笑着说道,“郡主听说了没有?英国公府这阵子闹得厉害,国公夫人没了法子,所以才递牌子求见陛下,想求给她做主。”
英国公府妻妾不和的事情,糜芜也曾影影绰绰听说过,只是,英国公夫人自己来求见也就罢了,为什么巴巴地带上女儿?她笑了笑,道:“我听说过一点,不过不是很清楚,你倒是说说看,国公夫人求陛下给她做什么主?”
贾桂大着胆子看她一眼,道:“小的心里猜着,只怕是为了陈大小姐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革命尚未成功,小崔尚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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