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那日究竟生了什么,这事儿说来话长——”
他拍着膝盖上的灰,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就长话短说。”白安季扫了他一眼,神色冷淡。
李鹜一点没往心里去。
沈珠曦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自家人给自己冷眼还不是只能受着,反正——
他可以去白戎灵身上收债嘛!
李鹜坠崖当日,以及之后发生的事草草说了一遍——他说的太草了,以至于沈珠曦还要时不时进行言补充。
白安季紧皱着眉头听完两人的话,总算对事情的样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想不到傅玄邈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连你也能够下……”白安季叹了口气,“当初结下这门婚事,当真是个孽缘……”
白安季的叹气声散开,房内一时无声。
过了片刻,他神色犹疑地开口道:“你们上次离去时,殿下腹中刚有新生命,如今是……”
再怎么不显胎,也不可能像沈珠曦今日的小腹一般平坦。白安季猜到此事有变,不想冒然发问惹得殿下伤心,但回去二定然又要问及此处,左右为难后,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白安季不提,沈珠曦都要忘记这番乌龙了,她红着脸解释清楚后,白安季也是哭笑不得。
“……往好的方向想,要是真有了,这一遭下来也肯定是留不住。这样也好……”白安季顿了顿,说,“殿下现在住在沈府吗?扬州现在四处都有傅家军巡逻搜人,你们在扬州一定要小心行事,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沈爷是可信之人,非常之时可让他代传话。不知和殿下同行的可有其他人?”
“还有三千五百名青凤军。”沈珠曦道。
这回轮到李鹜为她补充:“三千五仅是我带来扬州的兵力,青凤军的主力在金州候命,襄州也有我的部署,舅舅放心,只要白家支持,从傅家军中取回扬州轻而易举。”
李鹜能从一言半语里猜出深层含义,让白安季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有一事须得再三确认,起兵之后,便会被朝廷冠以逆贼之名……殿下可是已经想好了?”白安季向沈珠曦揖手,神色严肃。
“现今的朝廷是傅玄邈的朝廷,而非大燕的朝廷。”沈珠曦说,“我们起兵是为清君侧,问心无愧。”
“好!”白安季抚掌,“殿下既然有此决意,我就不必多言了。待我返回白家后,立即会此事告知父亲,商量出个一二再来禀告殿下,还请殿下在沈家静候消息。”
初步商量好后,白安季换上沈爷准备的衣裳,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房间。
待画舫靠岸,沈珠曦和李鹜假扮成船员的亲属留在最后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安季匆匆返回白家,越国公主这一路发生的事告诉毫不知情的白游庚及其夫人,二不可避免地又抹了眼眶。
“想不到这傅玄邈……竟是如此歹毒之人。”白老夫人抹着眼泪,“殿下要是真下降过去,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殿下既然已经到了扬州,我白氏就绝不可能再她交出!”白游庚板着脸,沉声道,“大不了鱼死网破!别以为我白家真怕了他傅玄邈,我在江南叱咤风云的时候,他不过是刚学会站着撒尿的黄毛小儿罢了!”
白游庚冷哼一声,说:
“他还想装深情给自己脸上贴金?想得美!这门亲事——我白家不认了!”
白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安季想到此事会引的波澜,犹豫片刻,还是低头默默赞同了爷子的决定。
当天傍晚,连日被傅家军守,所有人员出入都要提前申请和筛查的白家大门从里打开了。衣着儒雅精致的白安季从中走出,一封信递给了门口守卫的头头。
他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
“这是白家家主写给参知政事的信,请大人代为转交。”
守卫头头狐疑地打量着他,没有立即接过白安季手中的信笺。
“这里面是?”
白安季懒得解释,直接信拍进了守卫头头的怀里。
他不咸不淡地看了守卫头头一眼,说:
“这是我白家的决意,你不必知道。”
不守卫头头回过神来,白安季已经跨进了白家门槛,大门再次紧闭起来。
而墨迹刚干的退婚书,则被加急送往建州。
第274章 “越国公主……越国……
家这几年流年不利,先是深受先帝恩宠的贵妃打入冷宫,再是城破后自尽殉帝,在家中唯一子嗣戎灵又干出了挟持公后销匿迹的大事,别说家自己觉得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连看热闹的无关百姓也觉得家该请个大师看看家中风水了。
法号牛弼的高僧云游四方,恰好经过扬州,家重金请上了门。
牛弼大师举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法事,光是邀请上门的宾客有五六十个,他们无一不是扬州当地有名的善人孝子,更别提门口搭的粥棚,让几乎整个扬州的贫苦人家都聚集了过。
法事当日,家门口人山人海,喧哗若市,看守家的傅家军吃力地维护着场的秩序。
无人注意,两个衣着平凡的下人埋着头快步走进了挨肩擦踵的家大门。
走过门步入后院后,作婢女打扮的沈珠曦不由松了口气,一旁的李鹜神色一如既往轻松,仿佛压根不担心在门外识破伪装。
他这天塌下恐怕也不慌不忙的镇定,一直都是沈珠曦所羡慕的。
游庚早清退里府中下人,带着老夫人和安季在后院中等候,一见沈珠曦,游庚鸡爪一样枯瘦的右手便撩开了长袍想要向沈珠曦下跪礼。
沈珠曦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急忙扶住颤颤巍巍,满头发的两位老人。
安季则跪了下去,完整个大礼。
“外祖父母不要多礼,你们身体不便,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沈珠曦关切道。
游庚还是那副板着的消瘦面孔,嶙峋的颧骨让他看起稍显刻薄冷硬,但那双闪烁着泪光的双眼,却带给沈珠曦莫大的温暖。游庚紧抿嘴唇,无地拍了拍沈珠曦的手背,像是在说“回好”。
沈珠曦一手握着一个,牵着老进了家沉稳宽阔的花厅。由于游庚怎么也不肯坐在上首,于是沈珠曦独自坐在上首,游庚和李鹜等人则坐在了她的两侧。
“殿下前经历的事,我大概知道了。”游庚缓缓道,“傅玄邈人面兽心,不堪为驸,殿下放心吧,家和殿下共进退,绝不会让殿下落到獠手中。”
“祖父深大义,义薄云天,小婿佩服佩服!”李鹜一脸真切。
游庚说:“目前有两件难事摆在眼前,其一是殿下和傅玄邈有婚约在先,违背婚约另嫁娶难免会落人口实。”
“算我强娶,和殿下无关!”李鹜一脸坚决。
“其是,殿下所选,托付终生之人,是否可靠。”
“可靠!可靠!绝对可靠!”李鹜拍着胸脯,斩钉截铁道,“山倒树倒我屹立不倒!”
老夫人看着眼前豪迈而自信的人,觉得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有些眼熟。
老爷子像是听到什么绝世笑话,歪头眯眼看着李鹜,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毫不掩饰心里的嫌弃道:
“……我看你不像好人。”
“英雄所见略同!”李鹜立马接上游庚的话,“我看我们很是投缘,不如结为异姓祖孙,这祖父,我先叫为敬!”
他举起桌上的茶盏,不待游庚发话便一饮而尽。
空茶盏落桌,李鹜嬉皮笑脸地看着板着脸的游庚,脸上差晃晃地写上几个大字:
“你虽然看我不顺眼,但你也拿我没有办法。”
狭路相逢,不要脸的胜。
游庚从李鹜脸上移开视线,继续看着沈珠曦说道:
“……既然殿下经选定了人,我也不便多言。”他顿了顿,压低音,薄薄的嘴唇扭了扭,低若蚊吟道,“……既然是殿下选的人,他是坨屎……我游庚也认了。”
游庚看向李鹜,严肃道,“你且老实答我,你在手中有多少兵力?”
“在在扬州的,有千五百人,力都在金州,大约有十万。”李鹜说。
“拿着这些兵,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鹜显然早有打算,不慌不忙道:
“先取扬州,有祖父帮忙,取下扬州轻而易举。拿下扬州之后,再取襄州,联合水患中失去家园的流民,由外而内包围建州。”
“既然你心里有打算,那好办了。”游庚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没有长辈证婚,也没有准备婚书,不如说先前是乱世扶持,以夫妻之名掩人耳目,待李鹜取下扬州后,若殿下愿意,我便重新为你们婚,这样也好避免落人口实。殿下以为如何?”
“我没有异议。”沈珠曦看向李鹜,“你呢?”
“我觉得挺好!”
李鹜更没异议了,送上门的名分,他不抓住难道还要等下次机会?
两个当事人都没意见,这事儿这么定下了,等李鹜拿下扬州,游庚便为人婚。
扬州城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没有人注意到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澜正在逐渐激烈。
载着家退婚书的快马在数日后赶到了建州,送信的小兵敲开了傅府大门禀意。
“家的信?”管家面露疑惑,伸出手接,小兵却没动。
“上峰特意叮嘱我,要将信亲手交到傅大人手中。还请管家代为通传。”
家的信又如何?是一品大员信,也要通过他交到公子手中!
管家心中不屑,面上维持着不动色的微笑。
他将手收回袖中揣着,缓缓道:“既然如,那请回吧。”
小兵一愣,无措地站在门口。
“很是不巧,我家公子不在建州,若你执意要亲手交给公子,那便能等公子回再说了。”
“傅大人何时回?”小兵追问。
“短则一月,长则数月。”管家微笑道,“公子的踪,我也不太清楚。”
小兵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管家视若不见,老神在在地微笑着。
“既然这样……那请管家代为交给傅大人吧。”小兵终于递出一直贴身保管的信笺,再恳求道,“请管家一定要亲手交到傅大人手中。”
那封信笺在半空停了半晌。
小兵脸上神情越发忐忑。
管家终于伸出藏在袖管里的手,慢悠悠地取走了小兵手中的信笺。
“……每个求我递信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管家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敷衍道,“我负责把东西送到公子桌上,看或不看,是公子的事了。你回吧。”
小兵刚一张嘴,傅家大门在他眼前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