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啪。
那团小小的元婴被迷雾老祖轻而易举地捉到了手里,神情不明地打量片刻,就像在看什么常见的劣质品,摇了摇头。
随即轻轻松松一捏,就将这位可怜人的元婴捏碎。
于是,只有转世投胎,再无重来机会了。
好!
太好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魔修的欢呼排山倒海,而这边众人咬紧牙关,不敢多发出声音。
碾成肉泥,他们就算收尸,也无尸可收。
第一人下场如此凄惨,哪还有人愿意出这个头,冒着极大的风险,站到迷雾老祖面前。
程陨之终于缓过气,抓住师哥的袖子。
等俞子帧回过头来之时,他一字一句地说:师哥,我不准许你去。
有保命效果的法器也不过只挡住一招,那身上一穷二白的师兄弟,恐怕只值人家一个小指头。
就算在城中苟活,也不要现在就出头
俞子帧点头,示意他安心:不会。
实际上,他也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局,但若是和师弟一起,相互扶持,未必没有别的机会可以离开。听你的。
众人搀扶着搀扶,离开的离开,哭泣的哭泣,是一团聚拢不起的残缺鸟兽,哀伤地舔舐伤口。
程陨之又有所感,抬起头,和那道目光再次碰撞。
这次,他没有再昏过去。
对方似乎收敛了力道,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看着将将离开现场的众人,放出声音来:我让你们走了吗?
这下,全场寂静。
迷雾老祖笑道:既然这个人失败了,我不介意再来一位,完成他未尽的遗愿有哪位,仙师,嗯,愿意前来?
没有人愿意出声,恐惧地交换眼神,寂静无声,僵持当场。
迷雾老祖道:没有人愿意来的话,那就由我重新抽取一位吧。
程陨之忽然觉得心脏狂跳,一股格外不祥的、裹挟着红雾的预感从他脑海中迸发,要炸的他站不稳。
只见红衣老祖手指往下一指,力度轻巧,却像座大山般压在他头顶;众人回头,眼神中带着担忧和微不足道的窃喜。
幸好,不是他们
俞子帧失声:陨之!
那根手指,正正指着他的方向!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回避的空间。
程陨之回忆刚才迷雾老祖注视他的眼神,直觉不会将他直接斩杀当场。他暂定心神,从众人分离的过道中走出。
师哥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叫他,喊他,程陨之一概都听不见了。
他现在专注地凝视着高台处的人影,耳边空气安静无声。
然而,心脏一下一下地挤压他生存的空间,呼吸只有半截,缺氧感愈重。
迷雾老祖,要他,做什么?
红衣老祖看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他笑容恣意,说话柔和温软:我真喜欢你的眼睛,他道,它们真美。
众人哗然,程陨之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回头,不知道众人被迷雾老祖随手布下的结界隔在外面,包括他状若疯子的师哥。
他冷静地说:你该不会是想我把它们送给你吧。
迷雾老祖缓缓降落,恰巧踩在前一个人的尸体上,和程陨之面对面,对他微笑。
怎么会,迷雾老祖说,我不会这么血腥,也不至于如此没有情调。
这样吧,
他语出惊人,你来做我迷雾的弟子,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之之!!!
程陨之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迷雾老祖会说出这种话。
迷雾老祖劝他:活着跟在我身边,不好吗?
程陨之沉默地思考片刻,轻声说:如果我拒绝呢?
迷雾老祖:我就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了,他停顿片刻,生死不论。
别浪费了它们,好吗?很难得,他竟然开始劝阻别人。
程陨之终于听见师哥在后面喊他。
可他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所有软弱和恐惧的情绪都将在此刻爆发出来,指不定他就会做出什么危及众人的举动。
之之!!!!!
师哥。
千言万语,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转过头,对他的师哥说了。
他仰起头,突兀道:我来做那道挑战了。
迷雾老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我弟子吗?
程陨之:如果我说愿意呢?
迷雾老祖道:那我便血祭在场所有人,庆贺你入魔。
辱骂声,抽泣声,将全场点满。
它们拉扯着宛若偶人的俞子帧,扯得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心都在滴血。
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他救救他
程陨之道:不如送我迷雾石,等我将想送的人送出城,再来心甘情愿做你弟子吧。
看似低头,迷雾老祖也嗤笑一声:想送的人?怕不是直接变为空城。
他懒散道:那你站好,该接我招数了。
言下之意,你该去死了。
之之。
之之
他的之之站在魔头面前,握着自己的剑,难过地闭上眼睛。
甚至不愿意在走之前,再看他一眼。
第117章
长剑哐当下坠,在地面上接连打了几个滚,落在不远处,再无声息。
迷雾老祖的攻击并不激烈,就如同先前对那位元婴下手,起码明面上并无多大波澜。
他就像这满城的红雾般,悄悄地,从空中降落,将程陨之打倒在地。
漂亮青年喷了一口血,往后仰去。
他的脑袋重重地磕到地面上,鲜红的血蔓延而出,浸染着他一头墨黑的长发,就连被迷雾老祖称赞过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暗淡无光。
全场声浪一声比一声高,没有人听清别人在喊什么。
那个被点名的年轻道修,看样子活不过第二击。
第二击同样轻飘飘地落下下来,众人不忍直视,撇开眼睛,默默祈祷,留他一个尸身周全不要再像前面那个人一样尸骨无存了。
然而,奇迹真的发生了。
迷雾老祖的第二击竟然并无攻击之意,而是替程陨之吊起了命,勉强续上最后一口气。
红衣魔修降落地面,轻巧踩过满地血污,将程陨之亲手抱起,像是在抱着什么名贵的宝物,颇为怜爱。
他低头看了看,伸出手去,撑开程陨之眼皮,近距离细细观赏一阵后,满足地长叹一声。
我怎么舍得这么漂亮的眼睛死去呢?他喟叹道,我救你一命,按道修的说法,你该舍身报我了吧。
现在,做我弟子,同不同意?
他摁着生死不知的程陨之的脑袋点了点,替他梳开额前凌乱的鬓发,高兴地说:你答应了!真好。
众人看那红衣魔修像抱小孩子般,将那年轻道修的身体抗抱在肩膀上,转身离去。
走前,他在遥远的空中,回头望了一眼。
望见那更年长些的道修目不转睛盯着他怀中的人,缓缓从口中呼出冰冷的气。
他大口大口吸着弥漫的红雾,迟钝地发现哪里不对,低下头去。
打开内视,发现多处经脉受损,内脏出血。
已经愤怒到这种程度,有什么用呢?
之之,你
你等等我。
迷雾老祖怀里揣着新出炉的弟子,心情大好。
他落在自己的宫殿门前,将人交给管事,吩咐他们,这就是他的徒弟,未来的主事人。
管事接过程陨之瘫软的身体,全然无视他满身鲜红的凄惨模样,点头应是。
迷雾老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让人给我拿两坛酒,等小徒醒了,让他喝点庆祝庆祝。
管事应是,将程陨之运到空置的殿中。
见人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模样,管事心想,容易触老祖霉头,要知道,老祖爱干净,能带着人走这么长一段,已然是极其看重了。
他吩咐了几个下人,拿来一套和迷雾老祖穿着相仿的外衣,等程陨之醒后,让他穿上。
下人应下,问管事:需要给他上药吗?
管事一愣,他们一同回头看去,正好看见血缓缓渗出,从程陨之后脑勺和七窍处流淌,慢慢染红了床铺。
管事当机立断:救。老祖肯定是这么想的,你去拿千年老参来。
众人离开,无数轻薄的浅红幔帐飘落,将床中人一点点掩映而起。
俞子帧差点就疯了。
那日,他看着程陨之被带走,就算看魔修当街吃人他都面不改色,这下连手都握不住剑,重重砸落地面。
同时砸落的还有他的膝盖。
那是他那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啊
他沉默地、无言地绝望,当视线触及地面孤零零残留的血迹时,更是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
现在被人打成重伤,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恐怕也断了骨头,伤了五脏六腑。
之之何时受过这么大的苦!
高大的道修不由自主弓下腰去,双眼模糊,直到清澈的水落在地面上,才将他砸醒。
下雨了。
尚未散去的众人不敢上前安慰他,生怕被失去理智的道修一剑砍了。
他们前后踌躇万分,却看见雨丝从天上落下,将干燥的地面打湿成小圆点般密集的波纹。
迷雾城很少下雨,或许是被红雾挡在了外头,众人生活这么久,都是晴天。
他们抬起手来,接住清澈的雨水,有种不知世事的恍惚之感。
红雾挡不住的雨,那自然大得不得了。
没过多久,众人就如同鸟兽散开,留下道修孤零零一个人跪倒在场上,双手支撑着地面。
那摊血,很快就被冲刷干净。
俞子帧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要进入城主府,把他的小师弟偷出来,哪怕可能会被迷雾老祖当场格杀,又或者被无数魔修围剿而死。
鬼蜮大门,被人悍然撕开,露出空荡荡一片虚无的窟窿。
顾宴面无表情穿过鬼蜮之门,沿着鬼蜮通天道慢慢往下走,雪白的衣袖宛若长空飞鸟,落在鬼蜮之中,就是一道刺眼的光。
鬼蜮和现世时间流速不同,就算是大乘期的修士,也有些难以适应。
他闻到了程陨之的气味。
是清淡的草木气息,伴随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在鬼蜮十八城中的某一城内,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这天上来的仙君低头,神剑在他手中愤怒地嗡鸣。
顾宴冷硬道:你也闻到了,是不是。
只有受伤了、流血了,他心爱的未过门的徒弟才会大量散发出自己的气味,才能被他捕捉到一星半点。
时间紧迫。
他半点不怠慢,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踏空而去。
脚下,群鬼冒头,魔烟笼罩,荒芜干涸的大地上,长出一簇簇漆黑的不祥草,被众魔采集,放置入自己口中,贪婪咀嚼。
若有人来看,定会被这数以万计的群魔大军吓至昏厥。
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城市,被砖红的屏障隔开外界,看不见半分城内人的行动轨迹。
是鬼蜮十八城之一,迷雾城。
在这片大地上,顾宴的修为也会被压制,因此,要速战速决。
正想着,便听见鬼蜮深处传来嘶哑难听的声音,低笑道:原来是仙君大驾。
顾宴平静道:我来找个人。
那鬼声笑了笑,幻化出一只遮天蔽日的石手,往空中通天道之上,被撕裂的鬼蜮大门指去。
那这又是什么?
仙君挥开袖子,并不听他念经,自顾自落下解咒,将迷雾城的屏障削弱三分之一。
鬼蜮深处的声音果然被激怒了,桀桀笑着,冒出它状似石雕的本体,朝着仙君走来。
这次是你先撕毁契约的!
东南西北中,一共冒出五个庞大的身影。
正是分管不同地域的五大鬼王!
顾宴仰头,看那浓郁的黑雾遮天蔽日,在他头顶聚集,竟是要将大名鼎鼎的截阿仙君永远困在鬼蜮,不得脱身!
即刻,顾宴便被魔气淹没!
程陨之在床上抽搐了一下,被人惊恐地按住腿,扭头叫道:动了动了,人醒了!
管事急匆匆走过来,撑开程陨之眼皮,叹了口气。
也算是保住了性命,只不过根骨损伤,以后恐难在修道上有所精进呸!什么修道!
入了迷雾老祖门下,怎么说都该修魔了!
他又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程陨之的眼白,又扒拉他的舌头,瞅了好几眼,道:气弱体虚,流了太多血,接下来得静养,不然这身修为都被废。
下人小心翼翼道:他肋骨好像断了。
管事:小伤,你去拿瓶药。
下人领命疾走,管事将垂落的幔帐挂好,又取了一只香炉,往里面点了支静心凝神的香。
是老祖最喜欢的香,送来给他用,想必这新徒弟的分量还不轻。
满城的红雾,竟然半点不入这座殿。
又一转头,看见红衣的魔修无声无息落在他身后,眼珠往下,正打量自己的新徒弟。
似乎是看见了满意的地方,他浅浅笑开,坐在床边,怜惜地抚摸程陨之的长发,它们被清洗过,现在还算干净。
老祖:洗过了?
管事立定,垂首道:只用了清洁的法术。
老祖又摸了两把,忽然觉得,这头长发也是不错的宝物。
他轻飘飘地说道:我刚抓住了一个小贼,似乎和他有些关系。竟是胆大包天闯入我府,将下人打昏,叫嚣着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