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回家二字,赤奴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在西沙一待就是十年,这十年来,他吃了太多苦,好几次都差点丢掉性命,尊严更是被人踩在了脚底下,随便哪个人都能对他呼来喝去,打骂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他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
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圆满了!
赤奴不想让少爷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他胡乱擦了把眼睛,朝少爷躬了躬身,转身走出卧房。
他按照少爷的吩咐,给自己做了块小黑板,白石膏暂时找不着,只能用石灰石代替。
赤奴将小黑板挂到腰间,把石灰石塞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
做完这些,他去井边打了一桶水。
当他弯腰准备去洗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他的脸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刺青,那是西沙文字,翻译过来就是此人姓甚名谁生于何年主人是谁之类的信息。
只要任何一个西沙人看到他脸上的刺青,立刻就能知道他是谁家的奴隶。
这代表着,无论他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奴隶的身份。
赤奴面无表情地走进灶房,从灶膛里面夹出一块烧红的木炭,他将木炭贴到脸上——
滋啦啦。
一阵皮肉被烤熟了的焦香味道弥漫开来。
直到脸上有刺青的地方全都被烫过了,赤奴这才丢开木炭。
此时的他已经满头大汗,嘴唇更是因为剧痛而不停地哆嗦。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疼得他又是一个激灵。
他低头一看,手上有黑色的炭灰,还有红色的血迹。
赤奴弯下腰,从灶膛里面掏出一把草木灰,抹到自己的脸上,用以止血。
他踉跄着回到井边,看着水桶中自己的倒影,脸上糊满草木灰,再也看不到刺青的痕迹。
赤奴满意了。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赤奴,他又变回了顾家的老八。
……
中午,老八端着热气腾腾的午饭走进卧房。
顾斐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目光在触及到老八脸上的黑色布巾时不由得一顿。
此时老八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布巾蒙住,只露出一双湛蓝的眸子。
赤奴将饭食放到桌上,拿出石灰石,在小黑板上写字。
“少爷,您是在床上吃?还是下床来吃?”
顾斐不答反问:“你脸上怎么了?”
老八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斐加重语气:“说话!”
老八跪下去,重重地磕头,这是请罪的意思。
顾斐皱眉:“我现在问你话,你都不肯理会了,你这是不把我这个少爷放在眼里了?真要是这样的话,你就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老八浑身一震,不敢再隐瞒,赶紧扯掉脸上的黑色布巾。
顾斐看到了老八脸上的烫伤。
即便已经糊了很多草木灰,可鲜血还是在往外渗,血与草木灰混在一起,黑黑红红的,形如恶疮,很是恐怖。
老八仍旧跪在地上,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顾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老八在小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是我自己弄的,我想洗掉刺青,我不想再给人当奴隶。”
他是顾家的人,顾家不能有奴隶,他不能给顾家抹黑。
顾斐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愚蠢。”
老八再次磕头认错。
顾斐说:“你去一趟伤兵营,让微微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光靠草木灰止血肯定是不行的,这种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稳妥。
老八再次磕头,这次是表示感谢。
他在床上摆好矮桌,将饭菜放在上去,然后才重新裹上黑色布巾出门去了。
江微微这会儿也在吃午饭。
她见到老八来了,颇为意外。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老八摘掉脸上的黑色布巾,露出脸上的伤处。
不只是江微微,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本还在吃饭的人全部停下动作,满脸错愕地看着老八。
江微微一眼就看出老八脸上的是烫伤,她赶紧问道:“你脸上是怎么被烫伤的?该不会是家里起火了吧?”
老八在小黑板上写字。
“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
江微微不相信他的话,老八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脸给烫伤了。
她看着他的脸,发现之前那些醒目的刺青全都看不到了。
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顾及到对方的自尊心,她没有多问,道:“你跟我来。”
老八默默地跟着江微微走到旁边坐下。
江微微先试用清水帮他把脸上的草木灰清洗干净,又用棉球蘸湿白酒,对伤口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毒,均匀地涂上一抹灵,再用纱布把脸缠住,只露出眼耳口鼻。
她把装有一抹灵的小罐放到老八面前,叮嘱道:“这药给你,每天早晚各涂一次,记住,在伤口没有痊愈之前,千万不要让伤口沾水,吃食也必须清淡。”
老八点头表示记住了。
江微微一边洗手,一边安慰道:“我有一种祛疤的药膏,效果很好,以前我也曾被烧伤过,伤得比你现在严重多了,如今不也是好好的,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吗?回头我把那药膏给你一份,你坚持每天用,脸上的疤痕会慢慢淡去的。”
老八闻言,很是欣喜。
他故意烫伤自己,为的是毁去刺青,并不代表他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满脸是疤的丑八怪。
江微微的话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赶紧在小黑板上写字。
“谢谢少夫人!”
这时阿桃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你是西沙人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只是阿桃想问的,同时也是其他人想问的。
如今南楚和西沙在打战,两国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老八的蓝眼睛明显是西沙人特征,由不得大家不怀疑他的身份来历。
老八在小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我的母亲是西沙人,我的父亲是南楚人。”
江微微恍然:“原来你是混血。”
阿桃不解:“混血?”
“就是两个不同种族的人结合生下的孩子。”
阿桃懂了。
老八在心里咀嚼混血两个字。
原来他这样的被称作混血啊。
他想,要是能早点认识少夫人就好了,这样一来,在别人喊他小杂种的时候,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
他不是杂种,他是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