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煜虽然不觉得晏昭做得对,却一直很佩服他,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能这样杀伐凌冽,很是难能可贵。
自己虽然大了十二皇子许多,却也未必能做得出来那些事情,他身为宦官,当然景仰强者,但是现在这位强者却……
“这女人!”晏昭低声暗叹,尽管他此刻面色不善,说出得话却没有丝毫办法,“简直是放肆……”
“皇上,您消消气……”胡煜小心翼翼道:“皇后想来是熟睡已久,如今夜风凉,您还是回去歇息吧,到底明日还要上朝……”
他话未完,就看晏昭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那人有几分担忧地看向依旧雷声轰鸣的天空,语气嗤笑却也带着不易察觉地关切,“云浮月那胆子,这样大的雷声,岂不是要将她吓死?!”
“皇上还准备等娘娘么?”胡煜有些没想到晏昭居然还能由着云浮月来。
但是晏昭却依旧是点了点头,“再等等吧……”
“皇上?!”那一刻,胡煜几乎要怀疑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晏昭了……皇后这样冷淡,他也能等下去么……
“表姐平时对我不是这样,她现在不过是一时误会。”晏昭似乎是说给胡煜听,更多的却像是自言自语,自我安慰,他说着话,神色又坚定了几分,“再等等。”
胡煜没敢再吭声,他低着头,眼睛却不时往晏昭那里瞟。
也就在这一刻,昭德宫的门终于打开了,但令人失望的是——只有桃红走了出来
桃红手上拿着一件厚些的大氅和一把厚厚的油纸伞,神情看起来怯生生的。
她对着晏昭行了一礼,然后低下了头,声音压得很低,“皇上,娘娘睡下了,您赶快回去吧……”
“这就让朕回去么?!难不成表姐真睡了?”晏昭似笑非笑,面容不怒自威,“桃红,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
“皇上,奴婢、奴婢……”桃红被晏昭吓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慌得四下张望,努力镇定容色道:“娘娘是真的、真的睡了……”
“呵,朕不会信。”晏昭冷笑一声,“你们出去。”
桃红一脸不情愿,“娘娘她……”
看到这小丫头在作死的边缘,胡煜赶紧拉了她一下,“你还敢抗旨不成?快走。”
于是,桃红只能不情不愿地被胡煜拉走,“是……”
胡煜走得时候,心底为年纪轻轻的云浮月叹了口气。毕竟,看皇上的脸色,估计是饶不了皇后了。不过也未必,如今看来,晏昭倒是确实非常宠这个云浮月……罢了,这不是他能关心的,还是保命要紧。这么想着,胡煜把桃红连拉带拽,好保住二人性命……
待人都走完了,晏昭黑着脸关上了昭德宫的门,然后,他看向内室的床榻。
此刻,表姐背对着他,正静静睡着。但是他知道,云浮月绝没有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云浮月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和平日里的她完全不一样……还有,他后来仔细想了想,越发觉得云浮月当初根本没有喝那碗忘忧散。哼,这女子如今不得了,敢骗自己不说,还敢把他关在门外!
这么想着,晏昭冷哼一声,“表姐,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说罢,他坐在了榻边,继续看向那个女子。
原本,晏昭说话时候还有几分不太自然,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榻上女子依旧未出一声……顿时,晏昭的脸色又阴沉下去。
又是许久都等不到答复,晏昭终于冷哼一声,“云浮月、是不是因为朕对你好,所以你如今便敢如此目无天子?”
“天子?”
听到这话,云浮月终于冷笑出声,“的确呢,您是天子。是啊……天子想杀谁便杀谁,臣妾岂敢置喙。”
“表姐这话什么意思?!朕说了朕没动云临颛!”晏昭皱起眉头,冷声道:“难道,表姐就如此不信朕?”
“不是臣妾不信任皇上,但是——弟弟的人亲眼看到,是王副将射得毒箭,王副将王贺!这人可是表弟一手提拔的,不是你指使,那他又是在听谁的话呢?!”云浮月坐起身来,冷冷看着晏昭。
这原本是质问晏昭,但听到这话,晏昭却突然茅塞顿开……他早就觉得手下有人有异心,却始终不知是谁……如今看来,原来是王贺……
王贺原本是云清远的人,他是后来突然投诚于自己的。刚开始,他也怀疑过王贺是否不忠,但是这个人却一直都很是听话,故此自己逐渐便信了他……真是大意了。
于是,晏昭冷声道:“王贺多半是细作,朕不曾下令。”
但是,听到这话的云浮月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睡了下去,一副不愿多理晏昭的模样。那模样……是那般冷酷无情,似乎他是一个全然不识的陌生人……
昔年遭人酷刑□□,剥甲鞭笞也未喊过一声疼的晏昭,在这一刻,却觉得心好像被扎了一下……明明不太重的力道,却痛得他忍不住蜷住手指……
那一瞬间,晏昭眸色暗了暗,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半晌后,他轻轻睡在了云浮月身边,语气也轻轻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阿姐,莫气了……”
听到这一句话,云浮月依旧不理他,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怔了怔,毕竟,她是第一次,听到晏昭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顿时,云浮月又突然觉得,她会不会是……错怪了表弟呢?会不会,真的如晏昭所说,那个人是细作,弟弟被射一事根本就是别人安排的……
这么想着,缓了片刻,云浮月终于出声,这一次她的声音终于不复刚刚清冷,“若不是你,那你便找到是谁做的,然后告诉我。还有——”她说着,严肃地转过头来,“你要给我弟弟找最好的太医。”
这一瞬间,看到云浮月终于流露出对自己那么一丝相信,晏昭笑了笑,但紧接着,他眸色又沉寂下去……
表姐还是会怀疑他的啊,他原本以为不论什么事,表姐都会完完全全相信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是不是一直要到他死了,或者自己把心剖出来给她看看,表姐才能明白,他绝对不会骗她?
云浮月不懂啊……此生他杀债太多,魂魄早就烂透了,自己在史书上如何论写,他毫不在意,但是……自己总还是希望在云浮月心里,晏昭二字所代表的这个人,会有所不同。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他在云浮月的心里,依旧是那个阴险又薄情的人……
难道,是他的错吗?是他对表姐还不够好么?
又或许,还是因为他曾经对表姐太凶了……
晏昭还在沉思,突然,云浮月的声音又静静响起来,“明日,我会去弟弟那里,一直到他好了我才会回来,但若弟弟他……那么,我再也不回来了。”
“什么?!”晏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不清楚。
看吧,他就知道,没有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毕竟,就他这样的人……谁会不厌恶于自己呢?
顿了半晌,他才终于轻声开了口,语气带着薄凉与讥讽,“表姐是要……离开我?”
云浮月也顿了顿才开口,“可能吧。”
尽管这三个字只是轻飘飘掠过,但是在晏昭心中却并不比天中惊雷轻声多少……那一刻,他想挽留,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半晌,晏昭只轻声道:“嗯。”
夜已经很深了,夜雨也停了下来,听身后那人沉默了下去,云浮月便缓缓闭上眼睛,她今天太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浮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她听到身边的晏昭带着恳求又小心翼翼地声音,“阿姐……别走,好不好?”
云浮月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突然那人又来了一句,“以后……朕什么都听你的,还有你的人……朕也帮你护,这样的话,表姐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朕了?”
第67章
云浮月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叹了口气。
那头的晏昭一直等不到答案,最后还是他率先开了口, “我知道了,表姐若是日后想离开……我会让表姐离开的。”
他话音刚落, 突然听到那边云浮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其实……”她的嗓音似乎是带着些哽咽, 和让人难以忽略的颤抖, “表弟不必对我这么好。”
她是说真的。
如果表弟没有伤害弟弟,那么他不必这样卑微,真的不必……毕竟, 她还记得, 晏昭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可是, 就是这样骄傲的人, 如今却这样对自己说话……这让她觉得很愧疚,很难过。
于是,云浮月稳了稳声音,继续道:“庭欢, 若越坤不是你伤的,那你就什么也没做错。所以,我会回来的。”
“会吗?”晏昭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表姐明明还冷着脸,那么, 她现在突然又改了口,真的不是在骗他吗?
“会的。”云浮月笑了笑,她说着转过身来,出人意料地抱住了晏昭,“毕竟——我也希望不是表弟。”
听到这话,晏昭笑起来,这一次他笑得如释重负,和素日里的阴狠森然全然不同,“阿姐,真的不是我,我绝没有动过云临颛。”
“那就好。”云浮月说着,闭上了眼睛,她用手轻拍云临颛的背,“睡吧,庭欢,很迟了。”
是啊,很迟了……这一刻,晏昭看着云浮月的面容,突然又觉得安心而缱绻。本来他还以为表姐真的冷下心肠不理会他了,但是现在看来……表姐到底还是信他味甜的吧。
其实,他还是很想杀云临颛,最近不过是事忙,没工夫处理,所以放了他一马。而且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答应过表姐,不会动她的弟弟,尽管他卑鄙无耻,但这一次,他却想信守承诺。
也幸好他还未来得及动手,不然,他可就要真的失去表姐了……
虽然他依旧厌恶云临颛,但是以后……
既然那人是表姐的弟弟,那么他也会试着好好对他。
晏昭这么想着,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神痴迷地看向云浮月,然后缓缓伸出手去,想好好触碰一下近在咫尺的少女。
但是很快,他又缩回了手。
让她睡吧,已经真的很晚了。
*
第二日晨起便没见晏昭,云浮月看着金銮殿的方向,叹了口气。
桃红看出她心情不好,便赶紧道:“娘娘,其实奴婢也觉得不是皇上做的……还有,皇上多半看出您骗他了,他都没生气呢,皇上对您多好呀。”
听到这话,云浮月覆下眼睑微叹,自言自语一般轻声低喃,“是啊,庭欢他……对我是很好。”
若是不好,怎么可能小心翼翼,连声音里都带着央求呢?想到那一刻,云浮月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针扎一般疼痛。
“是啊娘娘,所以,您就别生皇上的气了,您看皇上昨天站在雨里等您那么长时间,居然都没生气,奴婢看得出来,皇上是真把娘娘放在心尖儿上呢。”
是啊,那个傻子……想到昨晚,云浮月别过头去,懊恼道:“真是个傻子,都让你给他送衣服和伞了,却还不赶紧回去……”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云浮月又重新绽放了一个笑容,“看他昨天说得,或许真的是别人做的,但愿这一次,真的是我错怪了表弟。”
听到这话,桃红笃定地点头,“一定是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就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娘娘,马车备好了。”
“好。”云浮月说着站起身来,尽管现在她不怎么怀疑表弟了,但是弟弟伤势很重,她得照料几日。
梁宫离旧云府并不太远,弟弟还住在那里,并未因云清远叛乱而搬出。其实云府规格豪华,有僭越之势,定然是皇权权杖上的一根刺……云浮月心中暗暗决定,等弟弟病好了,就另给他僻一块府邸,她不能让表弟为难,也不能让弟弟和父亲一样,以乱权外戚身份记于史书。
她胡思乱想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云府。
从这个门走出去已经将近一年了,再次看到玄底金色的“云府”,云浮月直觉得恍若隔世。
“小姐,您来了。”云府的下人还在,看到云浮月,依旧叫小姐。
云浮月不觉得有什么,她笑了笑,“弟弟呢?”
“少爷正在房里休息。”
云浮月听到这话,眸色暗了暗,弟弟受了那样重的伤,是该好好休息。
她扭头对桃红道:“你去给越坤煲个鸡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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