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定让越坤给你赔罪!都是让我父亲惯坏了……”
是惯坏了,朕真想一剑杀了他。
*
容如玠和云临颛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似乎是看出了云临颛的不安,容如玠安慰他道:“越坤,别紧张,浮月其实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云临颛苦笑一声,“我知道……只是,珩之,我表兄那个人不是善类,我姐姐跟着他怕是会受苦,还有你……”他说着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我也是后来才从我爹那里知道的,你和我姐……可是现在……”
原来这事情还有人记得啊……容如玠似乎是没有想到云临颛会说这个,他面容闪过一瞬间的落寞,但是很快,容如玠又淡淡一笑,捏了捏袖中的半块玉佩,面色如常道:“这事情不必再提。毕竟,自我娘死后,这事就没什么可能了。”
“可是姐姐他不知道,珩之,要不我去告诉她?”云临颛说着,看向容如玠,“我姐姐是大梁第一美人,得是珩之兄这样的人来配,而不是他……”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庭欢表哥,简直是个魔鬼……我、我根本不敢想他会如何对我姐……”
“不可。”容如玠几乎是没什么犹豫便道:“如果说了,就是你姐姐也保不了你,你知道的,皇上到底是个什么人,你我都知道。”语罢,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微微摇头,“有些事,并非我们知道的那样,或许……他对浮月很好呢?”
“哼、不可能。”云临颛冷哼道:“珩之是不知道皇上怎么对我手下那些人吧?他毒辣至极,竟然将他们做成了人棍!现如今就在梁京大牢里……”
“这没什么不对的。”容如玠冷静地开了口,他面容带着几分严肃,“反叛作乱、株连九族,凌迟处死,是应该的。”
说着,容如玠的声音带上几分警告,“越坤,为兄好言相劝,你别再想那些人了,他们为一己私利煽动你起事,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你若再做错事,浮月无力保你,你想想她该多难过?而且,等日后你姐姐有了事,若她没了你,便没了自家兄弟在身旁照应,一个人更是举步维艰。”
“我……”云临颛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原来是他太不懂事,他不该那样轻率又鲁莽,说不定、说不定是他害了姐姐……
云临颛低下了头,若这一次是他害了姐姐,那他要如何面对姐姐呢?
正想着,突然,他听到一道哽咽的声音,“越坤!”
这声音无比熟悉、是姐姐!
“姐姐!”云临颛也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他起事的这几个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姐姐,他怕晏昭欺负她,更怕晏昭会杀了她——
此刻,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云临颛才发觉,自己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云浮月……
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姐姐坐在那里看着书,阳光将她的睫毛都染成了金色,姐姐低着头,手捧书卷,画面唯美而宁静。
那时候,他就觉得,长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只是……她坐在那里,安静地翻过书页的模样,好像没有一丝悲喜,他有些怕她……
直到后来的一天,爹教云浮月走莲步,但是她却怎么也走不好,爹很生气,拿戒尺狠狠地打姐姐的手心,姐姐应该是痛极了,但还是强忍着没发一声……
他一个人蹲在墙角旁悄悄地看,他看到等父亲走了,姐姐蹲下身来,终于自己偷偷落了泪,那时候,他听到了姐姐说得话,她说了两个字,便是“娘亲”……
姐姐的娘亲应该很久以前就死了吧?反正娘总说姐姐是个没人管的孩子,平白无故占着嫡女的位置。
那时候他年纪小,不懂那些,可是想到姐姐没有娘,父亲又对她不好,于是他总是想着,如果自己是哥哥就好了,他就可以好好护住姐姐,也可以好好关心她……
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啊……他拼了命想守护姐姐,但是……是不是这一次,自己还是做错了呢?
“越坤……”云浮月一进门就看到了云临颛,他看起来是瘦了些,不过还是那样白白嫩嫩的,俊秀又英气。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云浮月不等云临颛说话,就满带着关切神色四下里打量他,不过她说着说着,突然又哭起来,“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让我省心?你才多大啊?就去打仗?战场是好玩的吗?你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去了,一点都没想过我,是不是?”
“姐、我……”云临颛承受着云浮月没什么力度的拍打,他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半晌,他轻声开口道:“姐,我错了……”
云浮月听到他这样说,动作便停了下来,她心疼地摸着弟弟瘦弱的骨骼,终于还是哭着抱住了云临颛,“罢了,回来就好了……以后、以后再也别做这些事情,别让姐姐担心了……”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弟弟是和父亲不一样的人,他是真心待自己,那么自己也会永远护着他。
晏昭神色复杂,他看着云浮月投入云临颛怀中,面上已经不好看,又见已然比她高一个头的云临颛伸手拍着云浮月的后背……
那是他的表姐!
晏昭伸手扯过云浮月,他冷着脸,“还未说清详情,表姐就哭了?”
他本来还想再说两句,但是看到云浮月满脸的泪水,晏昭只觉得自己的心又软了下去……
终于,他冷哼一声,伸出手给云浮月擦眼泪,嫌弃道:“看看你哭成什么样了?”
晏昭动作轻柔,但在云浮月耳旁的低语可并不温柔,“朕想知道,若有一日朕死了、表姐也会这么哭么?!”
云浮月听到这话,突然不哭了,她擦了擦眼睛,瞪了晏昭一眼,“表弟不许乱说。”
看到那边两个人神态亲昵,容如玠覆了覆眼睑,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淡淡笑了笑,对云临颛道:“看来,越坤是多虑了。”
云临颛的眸光也游弋到云浮月身上,他神色温柔起来,“但愿吧。”
也就在此时,云浮月拉着晏昭的手走过来,语气严肃,“越坤,这次要不是你姐夫,你可就没命了,知道么?”
听到“姐夫”二字,晏昭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表姐这样说了,是不是说明她之前说过的那些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话,是有几分真心在其中的?
但是,突然间,晏昭的眸色又沉静下来。
不能抱希望的,若有了希望,等以后看到赤/裸着的事实,岂不是又要跌入低谷了……
这个道理,他许多年前便明白了。
“还不快给姐夫道歉?!”云浮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不可否认地,听到这个称呼,他的心情的确愉悦了几分。难道……这个女子已经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心绪了吗?
突然,晏昭发觉,云浮月在自己心中,早已不是上一世那个偷着给自己下毒的蛇蝎女子。他的表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吧……
听到云浮月的命令,云临颛瞥向晏昭的神色。果然,晏昭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冰冰地,让人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云临颛心中冷哼一下,这样生硬又阴狠的人,哪怕长得再俊秀,又有什么用?他怎么可能对姐姐好?
姐姐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别看晏昭现在容色昳丽,身份又高贵,但是年幼之时,为了生计的晏昭做过很多不干净的事情,乞讨、甚至偷窃!
直到最后,晏昭终于被一个道观收留,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做小道士的打扮。
就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姐姐?!父亲当年也是太狠心了、照他说,怎么也不能把姐姐下嫁给这种卑贱之人!
可是……看到云浮月的表情,云临颛最终还是跪在了地上,他对着晏昭叩拜,“云临颛罪该万死、谢皇上不杀之恩!”
就在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到晏昭的神情变了。他看着云临颛跪在这里的样子,心中又燃起了杀意,是啊、只有死人才是最听话的!这些人面上恭敬,内里不知怎么辱骂自己……杀了他、杀了他吧!就和那些乱臣一般,背叛过自己的人,全都做成人彘、割去五官、凌迟处死!
恍然间,晏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看到满地尸首,他的瞳孔都映成了血色……这世间之人、和披毛戴角的猪狗牛羊有何两样?
杀戮、唯有杀戮才能让他看到丑恶的人心!剖开心肝的那一刻,他都要细细打量,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但是——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还有鼻端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晏昭听到自己终于开口了,
“罢了,起身吧。”
第54章
“姐, 我这样天天来看你,晏昭他不会说什么吧?”云临颛为云浮月剥着荔枝,他此刻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担心, “他、他会不会在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
云浮月轻笑着拍了拍云临颛的脑袋, “坤儿,想什么呢?你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听到这话, 云临颛心中冷笑一声, 晏昭不是那样的人?他若不是,那谁才是?不过,姐姐怎么会说出这话, 难道姐姐不知道晏昭恶毒至极吗?还是说……晏昭对姐姐还算不错……
罢了, 不管怎么样, 他这种人, 都不能和姐姐走得太近, 走得太近了,无异于害人。
想到这里,云临颛便道:“姐,你也不用时时叫我入宫, 我好得很,也没受伤。”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心,继续道:“毕竟我曾经反了,他作为皇帝,不可能对我没有忌惮。如今, 我这么经常来看你,晏昭心里难免不会多想。而且……”云临颛压低了声音,“大梁人都以为我将会在牢里等死,怎么会想到反贼降将还这么出入宫闱?若是被人看见,姐姐,那些文臣的嘴上功夫你根本想不到。恐怕以后流传的话本子里,就有你这个祸国妖后的一席之地了。”
听到这句话,云浮月咯咯直笑,她拿团扇掩着唇,伸出手戳了戳云临颛的脑袋,“你呀……”
云临颛本来还担心着,但是此刻看到云浮月笑,他的心情不由得也好了几分,便忍不住也跟着她笑。
晏昭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副姐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景象。
看吧,他把表姐当作唯一,可是表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她的唯一……
晏昭脸色阴沉了一瞬,然后又归于冷淡。
云浮月没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她看到他来,眼底笑意更盛,赶紧站起身走了过来,不住地为晏昭扇扇子,语气中听得出十分关心,“外面一定热极了,臣妾给陛下熬了绿豆汤,陛下喝一些消暑。”
“表姐有心了。”晏昭淡淡瞥过她,然后看向给他行跪拜礼的云临颛,“行了,不必多礼。”
“谢皇上。”
晏昭随意坐下,他展开手,身旁便有太监为他奉上茶,是他喜欢的六分烫,且是去了头茶的第二杯。
晏昭先是呷了一口,然后才看向云临颛,他的语气基本听不出什么情绪,“越坤,你如今虽为降将,挂着虚职,但在朕看来,没有实实在在地一官半职傍身,也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说这话的意思可真是耐人寻味啊……云临颛心中冷笑着,面上却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皇上,其实……只要皇后安康就好,平心而论,罪臣于仕途无意。”
仕途可从来不是轻轻松松地一条路。云浮月听到云临颛对仕途无意,她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皇上,越坤的性子也不适合当官,你就让他这么逍遥自在地过着吧,臣妾觉得,平安一生比什么都好。”
听到这话,晏昭眸色一暗,然后又笑了笑,其中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朕是关心表弟,而且……既然已经受降,越坤便又成了大梁臣民,既然是我大梁的臣民,那么为大梁排忧解难也是应该。”
晏昭的这番话不由得让云浮月皱起眉头,不知为什么,她感觉有点不太对,再想想表弟的为人……估计晏昭要让弟弟做得事,可不是什么轻松之事。
不行,她不能同意。
于是,云浮月开口婉拒,“他才十四岁,哪里就会排忧解难了?”
“朕十四岁之时,已经随亲王出征多回了。”晏昭淡淡一笑,“不小了。”
“可……”
“别说了姐。男儿自该配吴钩,之前越坤年幼不懂事,胡闹了一场。如今皇上既然要用我,我自当尽力而为!”云临颛突然拉住云浮月的手,打断了她想说的话。然后,他看着云浮月的面庞,笑得俊秀而儒雅。
也就是这一刻,云浮月猛然发觉,她这个弟弟长大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初泼皮纨绔的性子了,再也不会那么张扬肆意的在晏昭面前胡说八道……
她是应该盼着他早点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他真成了这样,自己又有些心疼……若不是变故横生,弟弟怎么会改变如此之大?
还是她不够好,没有护他周全。
云临颛看到了云浮月眼中一闪而过地心疼,他笑了笑,安慰地开了口,“姐,别担心我,没什么的,就当是历练一番了。”
他想,若自己有了军功,或许,就能更好的保护姐姐了吧。
看到姐弟两个情深义重,晏昭在一旁黑着脸冷笑一声,继而又懒懒开口道:“表姐何必担心?又不会是生离死别。毕竟,这个人绝对难以对表弟下手。”
难以对云临颛下手吗?听完这话,云浮月猜到了一二分,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于是只是怀疑着小声低语,“不会是……”
“不错,是云清远,朕的舅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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