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城,炮火隆隆。
在隆隆的炮火之中,在满街的喊杀声里,一个黑影静静行走在阴影之中,最终停留在一座高高的酒楼顶端。
她回头看了一眼打着火把如同长龙一般的进攻队伍,然后轻轻一跃,跃入酒楼的阴影中。
推开房门,看着那个正在酒楼的窗口静静观望的男人。
“报告秦大人,汪直按照计划行动,并无纰漏。”
来人正是殷夜。
秦点了点头:“真不愧是汪直,虽然我们知道他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是能够将野心付诸实践的力量,才是最为值得敬畏的东西。”
“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
殷夜嗯了一声:“应天府并没有准备好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攻城,更何况那原本固若金汤的城墙第一时间就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无论是火炮数量还是人员的精练程度,汪直都要远远占据上风,虽然说在守城兵力上以胡北宗为多,但是应天府那么大,面对一点突破的力量,即使是胡北宗,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如果胡北宗没有及时逃脱的话,他自己也会成为汪直的阶下囚。”
秦点了点头:“八荒六合唯我独尊,汪直还真的是没让我失望。”
“这样说来,应天府城已经是汪直的囊中之物了?”
“是的。”殷夜点头说道:“一个应天府不在话下,而对于汪直来说,这个挑战对他来说不过是刚刚开始。”
“毕竟汪直没有统治的基础,他手下的兵员虽精,但是数量却不够多,更何况他没有办法获得士大夫的真心效忠,统治定然无法持久。”
“这个不是难题。”秦摇头道:“关键就看汪直今晚入应天府城,会不会纵兵劫掠。”
“他手下的兵将大多都是海寇出身,本性顽劣,况且应天府又是膏腴之地,哪有不偷腥的猫,可是如果汪直能够管制下属,安抚人心,那么他的志向就要比我们所想的还要远大,恐怕还真想和皇帝老儿争一争位置。”
“如果他只是让人劫掠一番,那么应天府汪直注定站不住,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要重新扬帆出海逼祸,反正到了海上,这天下谁也奈何不了他。”
“毕竟有狡兔三窟的人,想要杀他还真是千难万难。”
“我听说东南海面上有一座名为夷州的大岛,最近汪直一直在让人上岸经营,恐怕有将这夷州当做他第三个落脚之地的想法。”
殷夜静静听着秦的话语,一言不发。
毕竟这个时候她只需要聆听就可以了。
“对了。”秦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事情?”殷夜问道。
“我记得方别那小子也进了汪直的独尊会,结果怎么样?”秦问道。
“他什么也没有做。”殷夜摇头说道。
“在独尊会进行中,他设计骗了汪直一门铁炮,除此之外,当汪直开始发动对应天府的进攻之后,他就选择静观其变,作壁上观,而没有做出任何干涉。”
“除此之外,真如师太试图阻止汪直,但是却不敌被擒。”
秦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是很意外:“真如的脾气太直,最喜欢吃眼前亏了,不过她江湖地位甚高,汪直一心想要借用江湖之力为己所用,所以并不会真拿她怎么样,但是恐怕一番牢狱之灾是少不了了。”
“对了,汪直有什么上好的麻药没有?”
“好像有,鸾云飞掌握着一种蚀骨软筋散,能够有效控制一品高手。”殷夜说道。
“那就不劳我们操心了。”秦淡淡说道。
两个人说到这里,空气中不免有些沉默的味道。
因为似乎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而殷夜从来也不是多嘴的人。
直到秦再次打破沉默:“蜂后殿下什么时候会得到这个消息?”
“恐怕她真会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毕竟汪直之前,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自己打算对应天府动手。”
“结果这事居然借了蜂巢之力,蜂后殿下恐怕要气得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按照正常速度,如果我们不截取信鸽的话,明天清晨蜂后殿下就会得到消息,最快可以在三天之内赶到江南地带。”
殷夜抬头看了秦一眼。
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一句多余的事情也不问。
正是因为殷夜的这个好习惯,她才能够在秦的身边这么长的时间。
“有趣。”秦笑了笑:“蜂后殿下大概会很怀疑,江南的蜂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给力了。”
“对了。”秦看着殷夜:“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逆转挽回的余地了。”
“你想清楚了吗?”
“不要到最后才反悔。”
“殷夜不知道秦大人是什么意思。”殷夜看着秦静静说道。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
“你的毛病就是太聪明了,因为太聪明,所以什么锅都不沾。”秦看着殷夜摇头说道:“但是有时候,太聪明的下属,反而让老板不是那么放心。”
殷夜看着秦,一句话都不说。
没有解释,很多时候,不说话就不会犯错。
“这盘棋,最少目前为止,朝廷已经输了。”秦继续说道:“应天府失陷,江南将会大面积塌陷,汪直可以自上而下,取江南如同探囊取物,朝廷的围剿兵力,至少要有三个月才能够开拔,至于开拔之后,是胜是败,又未能预料,但是汪直的胜算起码在七成上,就算说没有办法颠覆这大周的江山,但是最起码能够让大周根基动摇,毕竟一夫作难而七庙隳,汪直揭竿而起,就会有人争相效仿。”
“但是汪直能不能够笑到最后,你知道吗?”
殷夜看着秦,终于开口说道:“这要看秦大人希不希望汪直能够活下去了。”
“你信不信?”秦继续说道:“明天,杀汪直的天字号任务就会从蜂后殿下那里发出。”
“我信,反正这天下间想要汪直死的人那么多,总有人能够出得起价钱。”殷夜说道。
秦无可奈何地看着殷夜:“你就不能说想汪直死的是蜂后殿下?”
“蜂后殿下为什么会想让汪直死?”殷夜看着秦说道,表情没有一丝改变,依旧是淡淡的不带情绪的神情:“如今蜂巢正受朝廷压制,能够人帮蜂巢分担压力,蜂后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可知道为什么蜂后殿下会是蜂后殿下吗?”秦看着窗外的炮火,静静说道:“蜂后殿下那般年幼,蜂巢建立的时候,我们如今这位蜂后殿下还没有出生。”
“而她一出生就能够执掌蜂巢这样的组织,几乎天下刺客都要在她手下听候指挥,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不知。”殷夜说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想知道。”秦回头看向殷夜:“方别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死的人了,但是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死的人,既然你这么不想死,你为什么还要跟在我身边?”
“因为大人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殷夜静静说道。
她的眼神清澈。
“至少何萍要比我强,你为什么不跟着她?”秦问道。
“三年前的何萍是比大人强,但是三年后的今天,何萍始终没有再更进一步,方别给她的内功心法,只能保证她不再退步,不,甚至说不再退步都说不上,只是让何萍能够有不伤本源出手的机会。”
“秦大人你费尽心思想让何萍出手一次,不就是想看看今日的何萍和当初比究竟差了多少?”
殷夜这番开口,就选择说了很多话:“今日的何萍当然很强大,她弥补了内功的短板,很多人都以为她比当初还要强,但是秦大人当初败在她的手下,是因为她的内功吗?”
“是因为她的剑与杀意。”
“三年过去了,她的剑钝了,杀意也散了,而大人却要比三年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此消彼长,如果今日大人再与何萍生死一战,胜负谁能预料?”
“当年败在何萍剑下之后,大人蛰伏三年,如今到了一鸣惊人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大人真正崭露锋芒的那一天,究竟有多么强大。”
秦看着殷夜,笑了笑:“你知道的又太多了。”
“关于大人的强大,知道再多也不为过。”殷夜看着秦:“您不是说我的忠诚值得怀疑吗?”
“那么您也知道,我这样的人,只选择跟随最强者。”
“您是我所见过最强大的男人,所以我就选择跟随您。”
秦良久不说话,他看着窗外,缓缓说道:“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想跟何萍走?”
“是的。”殷夜点头:“因为我相信何萍能够教给我天下第一的武功,这是大人没有办法给我的。”
秦没有否认。
虽然说殷夜在他的手下,同样学习了足够精深强大的武功,但是他所能够教给殷夜的,终究与何萍能够教给她的不一样。
“但是那个时候何萍大人拒绝了我,因为当时她身边已经有了方别,和方别比起来,我没有什么优势。”殷夜平平淡淡讲述了这段往事,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而秦则点了点头:“如果哪一天我不再是那个最强的男人呢?”
“那么我就会离开您。”殷夜毫不犹豫地说道。
秦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女人的忠诚还真是一个笑话啊。”
“您这句话错了。”殷夜摇头说道:“我首先是一个下属。”
“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秦摇了摇头,笑道:“那么我真的希望,如果哪一天我真的不再强大,你能够早早地离开。”
“不过眼下,我还是很需要你的。”
“你去见一下方别吧。”
“告诉他一些最新的情报。”
“不出意外的话。”
“他应该就是杀汪直的那个人。”
“他是一把足够好的剑。”
“在这把剑还没有坏掉之前,我们应该尽可能好地利用这把剑。”
殷夜回头看着秦:“您就不怕这把剑划伤自己吗?”
“不敢用快剑的人,称不上足够强大。”秦看着殷夜,静静说道。
殷夜点头,重新退入了黑暗之中。
……
……
两江总督府。
府墙外已经是杀声震天。
那些海寇竟然能够真的攻破应天府城,甚至说在一夜之间就能够逼近应天府的核心两江总督府,这是胡北宗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他也曾经登上城墙督战,但是却亲眼看到了城墙被炸毁的那一瞬间。
他也曾下令让敢死队冲锋将缺口涌来的敌人尽数杀退,但是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海寇不仅悍不惧死,装备精良,就连武艺和素养都要比自己手下的府军强出来很多。
毕竟应天府的府军原本就不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谁能想象到这么快就迎来一场真正的战争。
所有来不及准备的战争,都会给予你印象深刻的教训。
被逼无奈之下,胡北宗只能退回两江总督府,在自己的亲兵拱卫下固守,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但是眼下,似乎连奇迹都指望不上了。
“他们快打进来了吧。”胡北宗有些颤抖的问身边的亲卫。
亲卫双足有些战栗,但是还是勉强回答道:“总督大人,对方不过是一些海寇罢了,不足为据,等到朝廷援兵一到,一定让他们灰飞烟灭,求生不得!”
“援兵?”胡北宗苦笑了一下:“哪里有什么援兵啊。”
“应天府就是南方最重要的驻扎地,如今应天府没了,想要援兵,朝廷就要从北方慢慢运,人吃马嚼的,没有三个月的功夫,根本指望不上什么援兵。”
这样说着,胡北宗看了看亲兵手中的腰刀:“对了,你这刀快不快啊。”
亲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上好的精钢刀,上阵杀敌砍人都不见血的。”
“那就好。”胡北宗这样说着,一把就抽出来这把腰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向脖子上抹去。
毕竟与其说被贼所擒受辱,还不如索性自行了断。
而亲兵一时间被这一幕惊呆了,竟然想不起来阻止。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道剑气凌厉划出,正打在胡北宗手中腰刀上,只见腰刀瞬间断成两截。
鸾云飞翩然落下:“胡大人,汪老板有请,您现在恐怕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