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登基
昭元十九年九月,皇太子高楚巍登基为新帝, 改年号为“承晏”。尊先帝皇后魏氏为皇太后, 移居甘露殿;封太子妃梁氏为皇后,赐住宁致殿。
四位太子侧妃,清阳本不想再让姜橙为难, 决定将她们降为宫人, 但姜橙觉得这样会在朝中掀起波澜, 便劝他给了个较低的位分, 权当养了四个丫头。
成年皇子全部分封疆域。端王封于赵地,镇守大燕西北门户;齐王封在鲁地,他的外祖大燕第一皇商,就是从鲁地发家的,目前宗亲也多在鲁地;福王封在晋地,他毕竟是魏太后抚养大的,太后不希望这个小儿子离得太远。
朝中臣子也多有更替,年老病弱的退居二线, 青年新秀开始崭露头角。因新皇在登基之前就已经监国很长时间, 所以朝中各项事务的交接也十分平稳。
魏太后从先帝驾崩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把后宫大权扔给姜橙后, 就歇在甘露殿里伤春悲秋了。看着母后那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姜橙真的很想告诉她,您和先帝有三世情缘呢,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在一起的,这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非常羡慕嫉妒恨的事啊!
但新皇后本人就十分不淡定了。
上辈子是平头百姓, 这辈子是散漫妖精,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当上皇后的那一天。母仪天下惊不惊喜?激不激动?
姜橙:呸!简直要了她的妖命了!
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了皇后这个岗位的艰辛:卯时不到就被拂晓唤起了,简单用了些早点,就得接见六局二十四司的尚宫姑姑,听她们汇报宫务,鸡零狗碎,事无巨细。这一听能听到中午,直饿得头昏眼花。
用过午膳小睡一会儿,便有宗室亲戚、诰命夫人们来拜访。姜橙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听她们聊家长里短,因为这是帮助皇帝了解臣子的一条途径。重臣家中有红白喜事,她要制定礼单,以示皇家恩宠;官眷之间有矛盾解决不了的,也会找她出面调停;还有请她掌眼推介男婚女嫁的;遇上节庆还得筹备大大小小的宫宴活动……
等忙完这批人,天都擦黑了。
你以为晚上就结束了吗?乃伊服。皇帝陛下结束了一天的政务后,会到宁致殿来用晚膳。然后……然后姜橙就翻着死鱼眼开始了她痛苦的修炼。
清阳如今日日歇在宁致殿,有言官隐晦地提出雨露均沾,被清阳肃色怼回去:“朕之家事,不劳爱卿操心。何况太子未诞,朕实在无心其他。”
皇后早日诞下嫡长子册立皇太子,才能稳固国本,这也是大臣们喜闻乐见的,是以也不再劝说皇帝。而魏太后本来就和先帝伉俪情深,现在退居幕后了,更不会去给“恩爱好合”的儿子儿媳添堵。裴情几次想去甘露殿哭诉,都被太后以修佛为名挡在了宫外。
国丧二十七日后,三个成年王爷便要离京去往封地。清阳在承泰殿举行家宴为三个弟弟送行,魏太后、淑太妃、贤太妃都位列席中,端王和齐王数月前接连大婚,都带了王妃过来。准福王妃曹琦尚未及笄,要过两年才会嫁去晋地,所以这次便没有来,但也准备了礼物送别福王。
宴会上,觥筹交错,气氛和谐。诸王轮流向帝后敬酒。端王妃怯生生地跟在端王身后,她成亲没多久就有了喜信,此后便安心在端王府中养胎,这还是姜橙第一次见到她。如今瞧她面若桃花,气色莹润,看来胎儿十分稳健,这才进宫来辞行。不过这一路去往西北,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想来要吃不少苦头了。
端王的神情非常自然,看都没看姜橙一眼。清阳大约是之前已经和这个弟弟密谈过了,这会儿就说了几句场面话,把大燕的西北锁钥托付给他了。
撇开情感纠纷而言,姜橙还是很欣赏端王这个人的,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国之栋梁。也难怪之前梁府上下都喜欢他,梁绛若是嫁给他,会是一桩锦上添花的美满姻缘吧!
宴席结束后,诸王到各自的母亲宫里去话别。清阳陪姜橙回宁致殿,两个人都想醒醒酒,便没叫步辇,打算沿着太液池慢慢散步回去。
姜橙本就有些瞌睡上脑,几杯果酒下肚后,更是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一开始还让拂晓扶着,后来清阳见拂晓一个弱女子实在扛不住,便把人拉了过来,姜橙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清阳身上走的。
行至半路,一个小太监急跑上来,在随喜耳边说了几句。随喜瞧着帝后的样子,露出几分为难。
清阳余光瞥见:“何事?”
随喜连忙道:“陛下,兵部姚大人求见,说南边有军报送来。”
清阳眉心微拧,低头看了眼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女子。姜橙也听见了,勉强睁开眼睛:“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
清阳还是不放心,扶着姜橙在湖边凉亭坐下,对拂晓道:“去把皇后的步辇招过来。”
拂晓依言去了。清阳解下灰鼠大氅盖到她身上,把人裹得密不透风,转身吩咐几个宫人仔细看顾着皇后,这才往太初殿去。
姜橙倚着美人靠坐了一会儿,被寒凉的秋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月下的太液池如一块深墨绿色的猫眼石,湖心一捧细碎的白月光随着波浪起起伏伏,迷醉了姜橙的眼。
她出神地望着,直到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岸堤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发现后,朝姜橙俏皮地眨了眨眼。
姜橙差点扑哧笑出来:小玄?
自从她升职之后,小玄也离开了东宫的荷塘,迁居到更广阔的太液池来了。皇后梁绛每天被一堆宫务围得密不透风,妖精姜橙已经很久没有下水去关心过这个师侄了。
比起清阳上仙这个师父,她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不对!最不称职的难道不是唐丝丝那个正牌师父吗!想起来就要气炸——自己苦哈哈地在皇宫里受罪,唐丝丝却到处吃喝玩乐赏美人,收了个徒弟除了点化他之外就当撒手不管了。
真是妖比妖,气死妖。
姜橙朝小玄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正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溜去见师侄,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男声:“本王同皇嫂说几句话,你们先退下。”
端王高楚炼?他不是去贤妃宫里了吗?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姜橙转身,警惕地望着凉亭外的男子,手朝背后飞快地比了个姿势。小玄极聪慧,立即缩下脑袋藏在了石头后面。
宫人们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慑于端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战神气场,犹疑片刻后,见皇后也没什么意见,便纷纷退出亭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高楚炼眸色幽深,朝姜橙缓缓靠近。斑驳的树影落在他头上,显得他的脸色更为阴翳了。
姜橙不知道对方又想抽什么风,拢了拢清阳给的大氅,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沉稳的步伐停在姜橙面前,高楚炼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花容,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道:“你究竟是谁?绛儿在哪里?!”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焦雷,震得姜橙大惊失色,堪堪后退了半步!
他竟然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那天在柳溪胡同的宅子里,我亲眼所见,你和皇兄——不,其实那也不是我皇兄吧——你和圣上,还有那个书生,你们……你们究竟是何方妖魔?潜伏在宫中有何目的?!”
姜橙眸光一沉,原来那天胡非向他们展示纵水术,竟被屋里养伤的高楚炼看到了!当时她和上仙正惊讶于胡非的修道者身份,一时竟没有察觉!
太液池边的晚风陡然大了起来,树枝摇摆不定,湖水惊涛拍岸,而亭中的气氛却像真空凝滞了一般,陷入死寂。
姜橙眯了眯眼,神色慢慢冷肃下来。事到如今,这个人的记忆是决不能留了,尽管清阳说过抹除记忆对于凡人极伤神智,但现在他们俩统统掉了马甲,此事非同小可,相信上仙也不会怪罪她的。
心念一动,指尖寒光乍起,谁知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姜橙的手腕,厉声道:“我早已安排妥当!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秘密马上有人公之于众,叫天下人都知道!”
姜橙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广袖挥出一个结界挡在亭子外:“帝后双双不是凡人,你以为世人会相信?我修行千年,陛下已修行万年,你拿什么威胁我们?你死不足惜,你母妃呢?妻儿呢?我动一下手指就能要了她们的命,你且试试?”
她手掌一翻,高楚炼眼前凭空出现一幅画面,他的妻子挺着大肚子坐在贤太妃身边,两人拿着孩子的小衣服讨论比划,言笑晏晏,一派祥和气氛。
姜橙朝画面吹了一口气,到了贤太妃殿中就变成一阵狂风,帐幔肆意飞舞,窗棂乒乓作响,直吹得端王妃青丝散乱,睁不开眼,发髻的翡翠玉钗落在地上,生生摔成了几截。
高楚炼惊怒交加地望着转瞬发生的这一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人(妖?)谈条件是毫无意义,且非常愚蠢的。
实力说话,无可非议。
双手紧握成拳,高楚炼两眼通红地死死盯着她:“……我只想知道,绛儿在哪里?”
姜橙默了一瞬,拂去画面,平静道:“去世了。被她庶妹毒害的。”
高楚炼整个人瞬间呆住,耳膜嗡嗡作响,脸上如同被惊涛骇浪冲刷过一般,一层层地褪去血色。
去……去世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爱之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到、念不着,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为她的另嫁找过无数个理由,却独独想不到,他们已经天人永隔。
仿佛天灵盖被人撬开,活生生灌入一盆冰水,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姜橙,四肢百骸都冻成了冰雕。
知道高楚炼不问出个究竟不会死心,姜橙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太子和梁绛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眼见男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姜橙面露不忍:“你也别太难过了,这是梁绛的命数。就算她不死,先帝也不会让她嫁给你的,你看看现在的我就知道了啊!”
……等等,她这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补刀啊?!
姜橙扶额,轻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和陛下来此虽非本意,但天命已定,我们自会履职尽责,造福大燕苍生。造反篡位你就别想了,陛下那实力,你是没见过,啧啧……你可千万别惹毛他。”
少女一脸后怕的表情,看得高楚炼嘴角抽搐。他确实……动过那样的心思,如果——如果梁绛是被逼进宫的,如果她心里还有他,他手中兵权赫赫,未必不能……
只可惜,一切都止步于如果。正因为他和梁绛走得太近,才使她招人嫉妒,终究被害身亡。
说起来,他又何尝无辜……
想到这里,高楚炼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托腮)你们说,小太子到底是鸟还是鱼呢?
清阳:鸟。鱼卵孵化率低。
姜姜:鱼!我可不会孵蛋!
丝丝:你们俩有毛病吧?高楚巍和梁绛生出来的当然是人啊!
清姜:……
第40章 中毒
姜橙还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不远处又传来几声呼喊:“皇兄?皇嫂?可是在那边?”
姜橙满头黑线!妈蛋,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怎么什么人都往这儿凑!
兴冲冲跑过来的正是齐王高楚钰,他似乎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的, 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 一路不停地告罪。
高楚钰推开宫人冲进凉亭里, 脸上红晕未消, 酒气醺人,一身银白长袍揉出了几团褶子,翩翩贵公子愣是变成了风流俏书生。
“皇、皇……”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楚钰刚要行礼,动作一滞,愣住了:“咦,不是皇兄,是二哥啊?”
高楚炼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到底是战场厮杀过的, 深呼吸几下就掩去情绪,面如平湖了。
高楚钰看了看脸色不豫的高楚炼, 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姜橙,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他并未细想,仍笑嘻嘻道:“二哥、皇嫂,你们在聊什么呢?我皇兄呢?”
“陛下接到南边军报, 见姚大人去了。”姜橙觉得她不能再和两个小叔呆下去了,要搞出事情的:“看着十分紧急的样子,两位王爷要不要也去太初殿问问情况?”
“嗯嗯!正好我也有事要找皇兄——”话未说完,高楚钰突然一捂嘴巴,弯腰干呕起来。
姜橙:“……”
高楚炼满脸嫌恶地拍拍弟弟的背:“怎么喝了这么多?一会儿殿前失仪怎好?我看皇兄那边还是我自己去罢。”
他把高楚钰身边的小太监招过来:“赶紧送齐王回去,叫御膳房送醒酒汤给他喝。”
高楚钰一听就挣扎起来:“不不不!我有话要跟皇兄说……我、我——呕……”他猛地推开高楚炼,飞快朝湖边冲去,对着水里就噼里啪啦吐了一通。
姜橙连忙让宫人去取热水巾帕,齐王这副样子走出去也委实太难看了些,想了想,又叫人去请齐王妃带上干净衣裳过来伺候。
那厢,高楚钰扶着膝盖站在石头上,他已经不吐了,正低着头愣愣地看着什么。姜橙猛的一个激灵!糟糕,小玄不就躲在那块石头后面吗?!
她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听“啊——!!!!!!!!”一声穿云裂石的惨叫,高楚钰脚下一滑,双手挥舞了几下,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周围人都惊呆了,姜橙第一个反应过来,披风一扔就往湖边奔去。太液池的水极深,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宫人失足淹死在那里。高楚钰显然不会游水,在白浪里上上下下,扑腾挣扎,惊惧万分地喊着“救命!”、“妖怪!”……
姜橙跑到岸边往下一瞧,果然看见小玄惊惶无措的小脸,他上身如孩童,露出水面扒着石头,从腰臀往下都被灰黑色的鱼鳞覆盖,长长的尾巴在水里轻轻摇摆。
姜橙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被高楚钰吐一身,还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男孩……
不过刚才……高楚钰应该是和他大眼对小眼了吧?难怪吓得失足落水。
夜色茫茫,风浪渐渐把高楚钰往湖心推去。端王急急下令去招会水的侍卫太监过来救人。宫人们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乱作一团。
眼见湖里那小子已经筋疲力尽、半个脑袋都淹没在水里了,姜橙咬咬牙,撸起袖子纵身一跃,也跳进了太液池!
湖水冰凉刺骨,她双腿幻化成鱼尾,一个猛子扎入水下,朝目标飞速游去。
饶是沉着冷静如高楚炼,此时也惊呆了,他愣怔片刻,立即招来心腹太监:“速速去请陛下,就说皇后娘娘和齐王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