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伊戈尔像是回忆起什么,他按着太阳穴,奋力思索,而后忽然抬头,眼神一亮,《巴黎的火焰》!是你吧?
他说的应该是卡位战上,乔稚欢的《巴黎的火焰》选段。乔稚欢模糊想起来,当时直播媒体里好像有这个国家。
叶辞柯倒有些意外:你看过他的变奏?
我们国家电视台直播的那天我没看,有演出。伊戈尔老实说,但在第二天,你的视频在剧团里传疯了。
他们都说那是最完美的《巴黎的火焰》。不过
叶辞柯:不过?
不过还有个致命的缺点。
乔稚欢问:什么缺点?
太短了!说完,伊戈尔爽朗大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那么令人惊叹的演出!
乔稚欢谦虚几句,伊戈尔倒收起笑:我是认真的,就算换我去演,也没有那么好的效果,按辞柯的说法,就是你和舞剧的精神有契合点。
路上飘过一阵肉香。
烤肉铺橱窗点着暖黄色的灯光,在肃冷的街道上尤其扎眼,乔稚欢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落在橱窗里胳膊长的大肉串上。
伊戈尔指着肉铺:尝尝?
不不。乔稚欢连忙拒绝,快比赛了,我最近在减重。
伊戈尔回过神来:wcdg?
乔稚欢点头:对,叶老师也参加,我和他还有个双人项目。
伊戈尔难以置信地看了叶辞柯一眼:编导?
不是编导。乔稚欢解释,是选手,我和他搭档。
伊戈尔更震惊了。
听他解释,乔稚欢才知道,叶辞柯参加过两届wcdg,不过都不是选手身份,而是舞剧编导身份,还拿过编导奖项。
也正是因为欣赏他的编舞,伊戈尔才打听到他本人,在比赛现场主动和他搭话的。
这下轮到乔稚欢震惊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辞柯被夸得有些不习惯,忙寻了个借口,说着我去给你买肉串就往远处橱窗处走去了。
乔稚欢和伊戈尔留在原地,伊戈尔的蓝眼睛愈发好奇了:我猜想你们是恋人,对么?
乔稚欢还没开口,顿时先红了耳朵。
伊戈尔大笑起来:有舞伴是恋人,也有舞伴不是恋人,这都很正常。不过我这么推测,不是因为你俩是搭档,我是觉得,这次见他,他状态好了很多。
怎么说?
伊戈尔靠在街边的建筑上,目光上抬,是格外寒冷的月亮:上次见他,那是快两年前,《limbo》的时候了。说实话,那时候我真的担心过他的状况。
一场舞剧,对观众来说不过两个小时,对演员来说可能是一个月的巡演期,但对编导来说,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年时间,从最开始的故事到布景,选角到编舞,最后连服装上缝几颗扣子都要过问,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
我是看着他排剧的。伊戈尔说,那时候我觉得他整个人很游离,有时候灵感来了,忽然跑去绘画,有时候又头疼痛苦地把自己关进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固执起来好几天不吃不睡,脑子里除了艺术和创作,挤不下别的东西。有时候我也在想,创作对他来说,究竟是快乐的表达,还是痛苦的泥潭?
乔稚欢刚想说他现在不这样了,一些零碎片段纷至沓来。
灯塔上所有人都在睡觉,叶辞柯却在连夜画画;《restart》的时候他早就躺下了,叶辞柯一直工作到后半夜,连水杯和散香石都分不清了;回阿莉捷家里时,大家都好好下来吃午饭,只有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闷着头画画。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别,我这是把你说难过了么。伊戈尔高举胳膊,在空中挥了几下,像要把郁结的氛围赶走,我想说的是,他现在的状态很好。在我眼里,现在的辞柯和他没什么两样。
伊戈尔朝对面指了指,街对面一位街头艺人拉着手风琴,寒风瑟瑟,歌声出口就被冻成白气,他却唱得尤其快乐。
乔稚欢被逗得大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见他笑,伊戈尔也不自觉笑起来,连眉目神情都变得温和:他应该很高兴能遇见你。
乔稚欢回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叶辞柯身上: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他。
一曲毕,对面的街头艺人换了首更热烈的歌。
我喜欢这首!伊戈尔眼神一亮,用俄语大声朝他打招呼,隔着街拍着手和他合唱。
路上的人原本步履匆忙,听到歌声脚步也慢下来,有几个还被他们感染,跟着一起合唱。
伊戈尔更高兴了,他三两步跳上矮墩,站在高处张开胳膊,随便就是一溜四位转,路人被他惊得连连鼓掌。
你们在干什么。叶辞柯买完肉串回来,看见这一幕脸上有一丝惊讶。
没什么。乔稚欢回头,就高兴。
他的眼瞳更细微地放大了,乔稚欢暖洋洋笑着,上前一步,捧着他的脖子,热烈地吻了他。
路过的人爆发出快乐的欢呼,叶辞柯抓住他,站在莫斯科寒冷的风里,吻得更深。
*
伊戈尔一直把他们送到晚上入住的酒店,还没走到前台,漂亮的俄罗斯小姑娘竟笑了笑,用生硬的汉语喊叶辞柯。
办完入住,一路往上,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他,抵达房门口时,正好碰上邻居从自己房间出来,一见叶辞柯,高兴地用法语问好。
回房间后,乔稚欢才好奇问:怎么都认识你啊?
叶辞柯笑着答:每届都是这个酒店,你今年一参加,明年再来,他们也会都认识你的。
正好说到比赛,乔稚欢想起件事:双人舞,我想再加些难度动作。
看过贺启春发来的视频资料,又现场看过伊戈尔的表演,说实话乔稚欢很有些危机感。
大家的实力强、基本功扎实,艺术表现力也很不错,要想获得更好的名次,真的需要些独特的东西,才能从一众最顶尖的舞者中脱颖而出。
我研究了一下评分制度。乔稚欢打开电脑,分数大致上可以分为两部分,由技术动作组合带来的难度分,以及艺术表现力和完成度构成的完成分。
我回溯了下历届的分数构成,发现完成度上大家都很优秀,几乎拉不开差距,也很少有失误的,要想拉大分差,只能在难度分上下力。而且完成度评分还有主观因素,难度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相当客观。
叶辞柯略有些诧异:你现在的还不够难么?
第七十三章 wcdg
双人舞编舞完成之后,叶辞柯和乔稚欢曾经核算过难度分,5分满分,能占到4.6分。
历届冠军得主的平均难度分也不过4.5,其实算是相当可观的难度了。
这个难度分还不够稳。乔稚欢说,别忘了今年是中国古典舞第一年入选可报名舞种,裁判能不能理解中国舞的美感,如果能、又能理解多少,这些都是未知数,我们不能用以往芭蕾的完成分来预估中国古典舞的得分。
我特意去查了印度古典舞入选wcdg舞种的那一届,印度舞的完成分打得偏保守,之后又过了两届,完成分的打分情况才渐渐稳定。
他说得有理,叶辞柯也只得同意:但我有一个要求,也不要太过于追求难度,太难了容易失误,完成分也一样重要。
次日,伊戈尔帮他们找了间空练习室试动作。
乔稚欢几乎把所有的动作组合都编得更难,还想在末尾新增更高难度的动作。
他设计了一个两段托举的动作,一段乔稚欢原地干拔起跳,成功托举后由叶辞柯主导,加偏转后让他在空中旋转一周,再稳稳接住,呈燕式二段托举。
听完乔稚欢的构想,叶辞柯就接连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
这个动作如果能顺畅完成,的确是华丽又好看,但动作里有好几个危险点,一段托举时,叶辞柯施加力道让他空转后是完全脱手状态,乔稚欢空转时会有个极短真空期,没有任何保护和缓冲,这时候如果发生任何意外,都是致命打击。
第二个危险点则是旋转结束后叶辞柯将其接住,抛接过程中,如果两人距离太近,很容易打手打脚导致动作失败,但离得太远,又增加接住的难度,而且高抛到接住的时间太短,万一距离有问题,连调整都不好调。
乔稚欢劝他:我按照难度加总方式核算了一下,这一套完成下来,至少是0.5的难度分,用这套动作,光难度我们就已经拿到5.0。
之前叶辞柯参加wcdg都是舞蹈编导角色,0.5的难度数值意味着什么,他简直清清楚楚。
正如乔稚欢所说,wcdg里各个都是顶尖舞者,完成度之间很难大比分拉开差距,而多数人的难度值分布在4.24.6之间,相差不过0.4分,如果在难度上增加0.5,只要发挥稳定,相当于提前锁定半个冠军。
贺老先生虽然没说,但他既然要我们来,明显就是冲着冠军来的。乔稚欢软磨硬泡,行不行叶老师,你陪我试一试,万一我能完成呢?
他一发话,叶辞柯耳根子就发软。
何况他还难得放软了语气,叶辞柯很没原则地答应了:那先试试吧。
设计高难动作的时候,为免舞者受伤,一般会找一个人站在一旁辅助,寻找到合适的发力点后再渐渐撤离辅助。
叶辞柯生怕他伤着,从隔壁俄芭训练室喊了五个人来帮忙,三个人辅助动作完成,两个人拿着软垫机动,阵仗夸张地让乔稚欢哭笑不得。
不过,进入工作状态后,所有人一秒严肃。
按照设计,乔稚欢直接原地干拔起身,叶辞柯顺着他的转动方向将人接住,又稳又准。
围观的俄芭演员立即爆发一阵掌声。
他们没怎么看过中国古典舞,近距离看冲击更甚,简直像利落的武侠片。
起身接住这部分对他俩来说没什么难度,问题在接下来。
叶辞柯深呼吸一次,将乔稚欢带着偏角稍稍抛起,乔稚欢顺势核心收拢,在极短的时间内收臂旋转,他看起来就像在飞,俄芭演员一阵惊呼!
叶辞柯担心他没有支撑,接得快了几分,结果乔稚欢的旋转余量未尽,重心点忽然失衡,虽然接住了,但整个人都倾斜了,更没余地做后面的燕式二段托举了。
你别担心。落地之后,乔稚欢搭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我转速比平常人快,0.5秒够我转两圈,而且只要我全身绷紧,滞空也会更长,等我全部转完再接都来得及。
不要两圈。叶辞柯皱眉道,一圈,你无防护滞空时间就太长了,何况两圈。
先试试嘛。
他拗不过乔稚欢,第二次尝试,他打算按乔稚欢说的,两圈全部转完后再出手。
乔稚欢依旧是原地起跳,他接住后迅速加偏转,将人抛空,只见乔稚欢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旋转,两圈刚过,叶辞柯立即出手,指尖却猛然一滑,乔稚欢宽松的白衫刹那间溜走!
他要是没抓住,乔稚欢将会重重摔在地板上,千钧一发之际,叶辞柯竟豁出去了,猛然将他抓进怀里,但自己也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乔稚欢猛然撞在什么东西上,他起来后才发现,叶辞柯护着他的头肩,而且俄芭演员反应很快,软垫及时铺在地上,也挡住了不少冲击。
不过这一摔又急又狠,即使有软垫、有叶辞柯,人还是摔得不轻,他倒没在意自己,一个翻身起来,先摸了一遍叶辞柯的肩骨和腰背: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叶辞柯捂着一侧肩膀从软垫上坐起,冷着声音说:不练这个动作了。
就摔了一次,就不练了?
乔稚欢有些惊讶,叶辞柯也不像是知难而退的人啊?
叶辞柯定了定神,恢复镇定神态:这动作危险系数太高,从编舞的角度,我建议取消。
这就取消?乔稚欢惊诧道,他想,可能叶辞柯真的摔疼了,连忙说:下次我要摔了,你千万别接我,就让我摔,免得牵连到你。
没想到,这让叶辞柯火气更大了,他猛然站起来,谁知不小心牵到肩膀,又不自觉掩住左肩。
是不是疼?乔稚欢急忙抬手,叠在他手背上掩住肩膀,本想回头叫医生,却蓦然和俄芭的几名演员面面相对。
遭了,这语言还不通。
乔稚欢心急,连比带划地用英语法语和他们说医生,俄芭演员中有个懂一点法语,刚要出门,叶辞柯却忽然摆手,用法语说不用了。
我没什么问题。他对那名演员说,这个动作我们暂时不训练了,谢谢你们帮忙。
几名俄芭演员确认他的确没有大碍,才离开练习室。
练习室门重新关上,乔稚欢坐在他身边,帮着揉按肩膀: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叶辞柯说,练习过程中出现伤病都很正常我几乎没见过完全没伤的舞蹈演员。
乔稚欢小声说:但如果可以,真希望疼的是我,而不是你。
叶辞柯沉默片刻,这才低声说: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肩上揉按的手顿了顿,乔稚欢这才明白过来:你说不练了,是怕我疼?
叶辞柯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开口,这次他的语气柔缓很多:换个动作吧,欢欢。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室内只有按摩时衣料摩挲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半晌,乔稚欢才开口,但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听你的。
叶辞柯偏过脸,目光落在地面。
辞柯。乔稚欢坐得更近一些,舞蹈为什么美?因为它罕见稀有,它和人们通常的肢体语言不一样,舞蹈,其实是抗争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