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真的死了吗?”
她眼里的痛可以把人灼伤,祂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哀婉的神色。
然而妫海城十分恶劣,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啊,万箭穿心。他临死前还叫孤好好待你这个妹妹,所以孤答应了他,不会让别的女人威胁你的地位。”
妫海城大约是看不惯尉迟嫣婉对白昼的依赖,充满恶意地说道:“本来他是不用死的,可是孤要册立新后,他害怕新后会威胁你的地位,这才向孤请命,换取孤的允诺。”
尉迟嫣婉一直低着头,父兄的死亡让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在一夜之间成长,这种成长痛苦又难捱。
她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妫海城:“不,陛下说错了,我兄长和父亲是为陛下而死的,若不是因为陛下他们怎么会死?”
妫海城见没有达到自己的效果,不悦地皱眉。
白昼为她擦眼泪,让人把尉迟嫣婉从这个是非之地带走。
“那么陛下现在是否能够放了巫马家的人?放了巫马姳的母亲妹妹和祖母。”
祂有意提起巫马姳的名字,提醒妫海城他对巫马姳的亏欠。
“你怎么一直在对孤提要求?孤刚才已经答应你,放了尉迟嫣婉,那么你也应该答应孤一个要求,孤才好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事情。”
“陛下想做什么?”
妫海城看祂身上的婚服,伸手摸祂头上的凤钗,提出的要求令白昼也觉得惊讶:“那就陪孤拜了天地,成为孤真正的皇后。”
“孤就答应你,放了巫马一族的人。”
妫海城实在奇怪,白昼并不觉得他有多么爱巫马姳,可是事到如今兵临城下,他竟然执着于要封巫马姳为皇后,并用放过巫马家的人作为交换条件。
祂还以为,妫海城要用这些人去和新帝谈判。
“可我早就和陛下说过,陛下娶不了我,我也不会嫁给陛下。”
“为什么?”妫海城喜怒无常,突然变得愤怒:“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妫海塘?你不要忘了你母亲妹妹还在我手里,如果你还想保住巫马姝的另一只手,就最好按照孤说的办!”
妫海城催促她:“你不要想着还有谁能来,孤已经把宫中精锐以及历代保护君主的暗卫悉数派出,这中间的时间足够你我完成大婚,也足够让巫马家的人、人头落地。”
“陛下当真要这么做?”和神一起拜天地的代价,不知道妫海城受不受得了。
第28章
“我若答应陛下, 陛下真的会放人?”
“自然。孤是君主,怎会食言。”见祂“妥协”,妫海城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与得意, 似乎是觉得今天一过, 哪怕他那个好弟弟当了皇帝, 也无法将祂从自己身边夺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厚重的云层里闪着电光,天地之间忽明忽暗。
在偌大的朝天殿之上, 宫人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皇帝状似癫狂, 仰天大笑:“看来老天也觉得孤不应该输给妫海城!”
皇帝手指白昼,脚步踉跄:“若不是你父兄吃里扒外,孤怎会输!孤正是因为信任你,才对他们没有提防, 孤本该将他们千刀万剐,却因为你,一再地放过他们!”
一道惊雷直直地落在了皇宫中的百年老树身上,将它粗壮的枝干劈成两半, 天色在刹那间亮如白昼。
雷光照在妫海城的脸上, 恍若恶鬼。
他猛然往前走一步,用手攥住白昼的双肩,“孤绝不会将你让给他!”他似乎要用一个女人来证明最后的尊严, 证明他并没有输给他的弟弟。
白昼适时地提醒他:“陛下,巫马姳不是死物, 陛下可以喜欢她, 却不能强迫她喜欢陛下。”
妫海城置若罔闻,又忽而变了一副面孔, 和颜悦色地挽起祂的手:“阿姳,时辰到了,你该和孤一起去祭拜天地。”
他不管不顾地拉起白昼的手往外走,一直走到朝天殿最高的石阶上,他指向远处的山河,语气变得和缓:“这里可以看到全皇城最广阔的景色,孤小的时候被父皇带到这里来,父皇问孤看到了什么,孤说孤看到了晋朝的大好河山,父皇却不满意孤的回答,你说这是为什么?”
妫海城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白昼回答,他是一个即将被赶下皇位的皇帝,在这最后时刻回忆往昔,然后把所有的过错推给他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上天不公,父皇不公,世人不公。
白昼凝视着远方的炊烟,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看到了晋朝的百姓,陛下可曾注意过他们?”
“不过是未开化的愚民,京城的百姓多得像地上的蚂蚁,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往京城来。”
“确实如此。”晋朝在中原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京城更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四处的人包括周边的游牧民族都往这里聚拢。
百姓在这位自大的帝王眼里如同廉价的消耗品。
“世人皆道皇帝好,坐拥后宫三千佳丽,掌生杀予夺之权。”白昼道:“陛下,果真如此吗?”
妫海城不耐地道:“要真如此,孤早就把那帮和孤对着干的老顽固全砍了!孤的皇后是孤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指的婚,后又指了两位侧妃,皆不是孤中意的女人……这帮子文臣管得极宽,连孤去睡哪个女人都要管,孤过得哪里快活了!”
“陛下已经够快活了,我听闻本朝的开国皇帝凡事亲力亲为,每到农耕时节,穿粗布麻衣与民同耕,一天只睡三个时辰,陛下扪心自问,可有做到?”
凡间的帝王离神只差一步,他们是集国之大运者,有一国的气运在身,甚至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举动对百姓的影响都远远超过神。
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1]
但就白昼做神的经验来看,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若不能承担起一国的气运,同样会遭到反噬。
就像神一样,如果神失去了人的香火,就会慢慢衰落,直到世间最后一个凡人也忘记了这位神明,这位神明就会陨落。
作为一个男人,又是一个皇帝,妫海城只爱给别人讲道理,不爱听别人给他讲道理。
妫海城不耐地打断祂:“孤像先祖一样,这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他道:“孤也觉得做皇帝不如做神仙好,神仙又不用处理政事,凡人的这些祈愿听听就罢,应不应全在一念之间。”
妫海城转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祂:“皇后曾经同仙人学习修道,不知有没有见过真正的仙人?”
凡间把生活在宗门中的修仙者称为仙人,然而修仙者只是比凡人的寿命要稍微长一些。极少数的修仙者会一些类似于障眼法的仙术,其余练的都是强身健体的武术。
白昼一下就懂了妫海城的意思,原来妫海城觉得当皇帝没意思,开始打修仙的主意了。
人皇成仙,其实比一般人要容易。可不是所有的君主都可以被称之为人皇。
国运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词,若担当不起,日后十殿阎罗前论善恶,搞不好还要去轮畜生道。
白昼沉默,祂是先天之神,没有吃过修仙的苦,也不知道凡人应该怎样修仙。
但若有人抱着当神仙就可以肆意快活的念头来修仙,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仙。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天边的雷云在空中翻滚,云把雷电裹进身体,发生剧烈的纠缠,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响。
妫海城开玩笑道:“依皇后看,像不像是某位神仙在渡劫?”
白昼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妫海城,大发善心地劝了一句:“贤王的军队即将入城,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将你怎么样,陛下若为之后的生活考虑,不如开城投降,也使百姓少受苦,对陛下也是功德一件。”
妫海城要是执意在这儿和祂拜天地,头顶的天雷劈的就是他了。
神仙不可与凡人配,否则就会扰乱天地法则,届时天雷劈下来,神仙若是道行不够修为不深,当场殒命的事也是有的。
这天雷对白昼没什么妨碍,只怕要把妫海城劈成碳灰。
妫海城没能领会祂的意思,反而勃然大怒:“孤绝不可能开城投降,绝不可能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孤的皇位。”哪怕代价是百姓的鲜血和眼泪。
白昼已经劝过他,奈何他执意找死,白昼眼神淡然:“既然陛下决意如此,想来也思虑过后果。”
晋朝的婚嫁时间在傍晚,不过今日自中午之后,太阳就被乌云遮挡,到了下午的时候,天色暗如黑夜,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兵戈之声离得越来越近,白昼抬头看了一眼妫海城,他正盯着城门的方向:“孤的好皇弟要过来了。”
“今日是孤与你大婚的日子,怎能不让皇弟做个见证?”
倘若是真正的巫马姳,大概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可是白昼只是冷眼旁观,对这不知死活的凡人帝王早已预判了他的结局。
妫海城忽而高声道:“二皇弟,你总算来了!四皇弟,你也好久不见!”
第29章
恰有一道天雷冲破云层, 像一颗坠落的流星,迸溅出四射的火花,直直落下, 在石阶上留下一道深可见底的疤痕。
妫海城不惧反笑:“二弟, 你起兵造反、逼宫夺位是举天皆知的事情, 就算你日后当了皇帝, 史书里照样有你不光彩的一笔!”
大约是胜利在望,妫海塘显得不急不躁:“皇兄操心过多了, 莫不是忘了皇兄的这个皇帝是怎么得来的?”
他慢慢往台阶上走来,形成逼近之态:“父皇当年正值壮年, 却突然暴毙,皇兄难道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弟弟不过是把自己该得的东西向皇兄讨回来。”妫海塘说这话时,还看了一眼旁边的白昼,惹得妫海城大怒。
“她是孤拜过天地的皇后, 你觊觎皇嫂,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两人对峙之时,无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妫海境,他像个沉默的影子, 只敢在暗处端详心上人的面孔。
妫海城与妫海城竟为白昼的归属吵了起来, 没有人过问祂的意见,只将祂当做可以交换的物品。
“她本就是我的未婚妻。”妫海塘强调道:“婚约是父皇所指,是陛下夺臣妻, 兄夺弟妻,天理不容。”
风暴自天边而来, 将地上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他们站在权力更迭的两端对峙, 自以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两位帝王在为一个女人吵架,那么这个女人就变成了红颜祸水。
就连巫马姳的亲生父兄也这么想。白昼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 心里竟觉得像针扎一般刺痛。
站在妫海塘右后方的穿银色甲胄的中年男人便是巫马姳的父亲。他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女儿,自认在妫海塘面前有几分说话的脸面,双手一抱拳,恳切道:“殿下即将坐拥天下,不愁好女,何苦为了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污了自己的名声!”
他似乎忘了,当初巫马家与妫海塘关系的建立,正是因为巫马姳这个女儿。是巫马姳在妫海塘染上重病的时候,不顾生命危险的日夜照顾,才得到了妫海塘的信任。
现在她反倒成了他们眼中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的哥哥对她尚有一分同情,却不曾为她反驳他的父亲。
白昼忍不住抚上心口,胸腔中的那颗心竟然变得微弱。巫马姳没有在爱情破灭的时候彻底绝望,却在意识到父兄把她当做弃子的时候变得了无生意。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讨论她的归处,又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妫海城执意要立巫马姳为后,反而激起了妫海塘的胜负欲,他冷笑道:“皇兄似乎忘了,现在选择的权利在弟弟手里。皇兄当初凭借手中的权势,将弟弟的妻子从身边夺走,现在皇兄也该尝尝这种滋味。”
若是不联系前因后果,还以为妫海塘是个多么深情的人。
不管巫马姳接近他是不是别有用意,当初她确实陪着他度过了最危险的三个月,就算没有爱情,也该有恩情在。
妫海塘伸出手,径直把白昼拉到了自己身边:“皇兄今日礼未成,她还算不得皇兄的妻子。来日一定请皇兄喝弟弟的喜酒。”
他的眼中有赤.裸裸的挑衅。
白昼收到了许多复杂的目光,他们是跟随妫海塘的臣子,这些目光大多充满责备,大约是觉得他们主子贤德,偏偏在女色上糊涂。
“真是不公平啊。”白昼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口的,祂第一个向巫马姳的亲生父亲“发难”:“父亲说女儿朝秦暮楚,可父亲当初不也在陛下与贤王之间左右摇摆?”
祂并不顾及自己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只是看着巫马将军灰败与恼羞成怒的脸色,心中竟久违地起了波澜。
那是属于巫马姳的情感:实在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