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来开会的社员一阵哄笑,但这人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真能分到地,种多少粮食除了上交的公粮,其他都是自己的,那真是得豁出命去伺候啊。
张宝生当然不会在意这种话,他能理解,换成往自己口袋里装的东西,谁不是拼了命的搂?
那次会议让张宝生触动很大,担心的人有,固然担心,也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架势。
而真正反对的居然一个都没有。
张宝生叮嘱开会的人暂时保密,就算真正要实行也千万要保密,叮嘱家里的媳妇子连娘家那边也不能提的,谁捅出去将来出了问题就是全村的叛徒。
大伙儿都知道兹事体大,自是连连保证。
自那之后张宝生就决定了,秋收一结束就承包到户,但在这之前也要做好准备工作,比如粮食种子怎么分发,明年村里要交的公粮怎么计算、村里每年集体购买的肥料要怎么分等等。
分产到户后再上工就不算工分了,开始自负盈亏,而这种方式有可能会造成的后果…这些都要考虑到位。
周嘉妮知道张宝生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安慰道:“队长,明年粮食大丰收的时候,您就知道这个决定的重要性了。”
张宝生磕磕烟袋锅子,由衷地道:“嘉妮,你真是我们前进大队的福星。”
甭管咋着,都是为了村里好。
周嘉妮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可别这么说,背负压力和承担责任的是您,我就是动动嘴。”
张宝生却不这么认为,周嘉妮在村里又没有地,人家也不指望村里老小供着吃饭,但出的每一个点子都是为村里社员的日子更富裕。
这次的分产到户,更是为了让大伙儿能填饱肚子,丰富的是各家的粮仓,又装不进周嘉妮的口袋。
而他担任队长这么些年,也就这几年干的轰轰烈烈,什么背负压力和承担责任,他竟跟着脸上增光了。
周嘉妮又详细问了村里目前指定好的流程。
按人头分,好地和次一点的地会用两次抓阄的方式,保证一家一块好地、一块次点的地,尽量公正。
但村里其他的项目该谁负责还谁负责,依旧计工分。
这时候像刘岩以及在厂里上班的那些同志就非常划算了,家里分了地,还能额外再挣一份工资……
既然分产到户的事村里已经决定了,周嘉妮也就根据自己上辈子的经验给张宝生说了几处注意事项,并就此展开探讨,聊了许久。
上辈子她是亲身经历过分产到户的,不过是几年后了。
张宝生道:“提前规划好,忙完秋收就开始分地,分完我让刘通给你写信讲一讲。”
那时候周嘉妮肯定在学校念书呢。
“父老乡亲们肯定高兴坏了。”
张宝生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盛况,也有些激动。
随后周嘉妮又问了问今年村里参加高考的情况。
张宝生眉眼舒展,抬手比了个‘七’的手势,道:“咱村今年连本地社员加知青,一共考出去七个……”
说起考高,张宝生就提了提刘爱玲,他也庆幸当初把那女娃子弄走了,不然整个村子的名声都能败她手里。
最后又说了句:“留东河公社扫大街呢。”
周嘉妮诧异:“她户口不是不在东河公社吗?”
张宝生冷哼:“给东河公社抹了黑,不留她在那里接受惩罚怎么出这口气?”
东河公社的领导班子恨死刘爱玲和辛家了。
辛家也让辛友刚跟刘爱玲分手了,说这姑娘克他们全家,要不是她的馊主意,家里落不到这个田地。
不知道被害人仇爱玲今年的高考成绩怎么样。
周嘉妮在村里待了两天,从这边订了一批货,还帮着优化了一下之前做过的款式。
比如收纳凳的样式,从外观上稍微调整一下,增加两个内嵌式活扣把手,方便搬动。
多层抽拉式床头柜改为下端两层抽拉,上端那层为敞开式,再增加一款上端为斜面式的。
新品增加婴儿篮、可摇晃也可固定式的婴儿床,婴儿床需要结合木工工艺,稍微复杂一点。
张老四他们几个蛮喜欢,赶紧带着人开始研究。
周嘉妮叮嘱张老四他们,这几人毕竟年龄大了,光低着头干活对颈椎不好,平时起身的时候不要说起就起,要直起腰坐一会儿,缓一缓再慢慢站起来。
也要注意休息……
张老四他们乐呵呵听着,心里熨帖极了。
村里没什么事了,周嘉妮就往县里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富教授所在的位置,收拾东西过去跟着富教授跑了几天。
这个暑假她肯定不能盯到尾,首都还有一摊子呢。
拢共在这边待了大半个月,回齐阳住了两天,就急匆匆回首都了。
白昊阳跟肖敏已经过来了,肖敏觉得这手工活有趣,天天跟着于晚霞串珠子。
家里热闹,姜新凤可高兴了。
周嘉妮走之前给他们留的那个背包的样品已经做出来了,周嘉妮检查了一遍做工,非常满意。
于晚霞之前比着周嘉妮那款双肩包做过一个了,这次的样品里除了那一款,还有两款不一样的,她看着也喜欢,但还不知道周嘉妮准备用来做什么,就没忙着让张婶儿她们帮忙做,这会儿见周嘉妮回来,她就问这两款新包能不能自己各做一个!
肖敏也眼巴巴看着。
吕敏娟也喜欢,她只要个最简单的就行。
周嘉妮核对了用的布料尺寸以及大致的手工时间,感叹纯手工效率真的不高。
核对出成本,报了价,让他们愿意做就做。
白昊阳问:“嫂子,这包也准备寄卖?”
周嘉妮摇摇头:“没那么容易,真要长期做包咱们就不能弄布头啥的了,还得跟寄卖单位收布票。可咱毕竟是个人供货,不是公对公形式的,百货大楼或者供销社那边应该不好谈。”
白昊阳抓抓头:“那先不做这个买卖?”
周嘉妮想了想:“咱俩去趟服装厂。”
她拿出其中两款,有一款就是她背了好几年的那款包,再加一款新的。
两人骑车往服装厂赶去。
路上跟白昊阳商量:“制衣厂如果能看中咱们的产品,愿意用咱的图生产这款包,那就让他们匀咱一点活,他们出材料,我们只加工,他们给加工费…这挣的肯定不如咱们自己做挣得多,但这种大批量要的布源咱们欠缺,还缺票。跟他们合作不光能解决这个问题,还安全。”
他们这算个小作坊了,家里成天这么热闹,难免不会引起邻居怀疑,回头再给她找事儿,虽说能解决,但也觉得挺膈应得慌。
要是能跟制衣厂谈成合作,就是跟国营单位挂钩了,这跟从火柴盒厂接活没多少区别,变得相对合理合法一些。
就是多了层保护罩,在这层保护罩下他们能发挥的东西就多了。
用两张图纸,换一个保护罩,很划算。
白昊阳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回还不用则铭哥那边的关系吗?”
邱家在制衣厂有关系,周嘉妮知道,但之前买布头这些她觉得没必要,凭白昊阳的巧嘴就能谈下来,非要耗费一次人情,不划算。
周嘉妮:“我们先自己谈。”
他们经常从这边买碎布头,加上白昊阳行事也活络,跟门卫都混熟了,此时见两人过来,门外笑着招呼道:“又来买布头啊?”
周嘉妮笑着递上一瓶路上买的汽水,道:“大爷,这次不光买布头,我还想跟您打听一下,我们要是想跟厂里谈个生产方面的合作得找谁负责?”
找厂长?她当然知道可以找厂长,可人家明明各层部门分的很清楚,你非得跳过去直接找大领导,哪怕大领导那边通过了并安排下去,下头原本就负责该程序的人也不会多高兴。
老大爷握着冰镇汽水,在这炎热的夏天里添了一丝凉意,心头舒畅,一听说跟生产上的东西有关,就忙道:“找生产科的聂科长,你们进门直走…看见那栋二层小楼了吗?从那边往右拐,在右边那排房子,上二楼,办公室门上都写着,看着字儿就找着了…今儿你们运气好,聂科长刚好在家呢。”
“谢谢大爷。”
两人登了记就进去了。
往办公楼走的时候,白昊阳低声道:“要是不成,咱就找找葛家姑姑。”
是指邱则铭大姨婆家的小姑子,也是邱家在服装厂的关系。之前邱则铭帮滨县服装厂弄的那批料子就是走得葛家姑姑的关系。
周嘉妮不赞同:“要是不成,说明厂里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生产需要,或者觉得我们推荐给他们的产品不合适,这种情况走人情关系只是让葛家姑姑为难。要是不成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可以找周边的服装厂试试……”
虽然还有半年就进入八零年代了,但这时候的物资依旧紧缺,服装厂的东西只有不够卖的份,不可能缺少产品生产。
而这时候很多国营单位根本不在乎创新不创新,就包来说,现在斜挎着一款军绿帆布包走在街上依旧能意气风发。
而很多农村孩子上学装书的包还都是家里自己缝的布包,能用一块完整的布做的都少,大多都是碎布头拼接起来的。
能背上军绿帆布包,是特别多、特别多青年人和孩子的梦想。
所以书包创不创新根本无所谓啊。
两人都有些紧张,忐忑不安地上了二楼,找到了聂科长的办公室。
不过里头似乎有人,隐约还有争执声传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泄气。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来都来了,不进门打个招呼显然不合适,就在门口等着。
里头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周嘉妮听了一耳朵,大致是为了生产任务分配的问题,提到‘一车间’‘三车间’‘裙子’‘衬衣’之类的话。
在门口站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门才开了,三个中年男同志脸色均有点不好的出来,落后的一位还看了周嘉妮和白昊阳一眼,但也没多问,就快步追上前头的两人,嘴里喊着:“老杨、老宋,你俩听我说两句……”
周嘉妮跟白昊阳两人略沉了沉,悄悄鼓了鼓劲,堆起笑脸,敲了敲门。
“进!”
两人推门进去,笑着打招呼:“聂科长您好,打扰了。”
聂科长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过于清晰的法令纹和眉头间的竖纹让对方看起来有些严肃,不怒自威。
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见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人,诧异道:“你们是……?”
周嘉妮忙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和简短的来意,最后谦虚地笑道:“不怕聂科长笑话,我平时爱琢磨这些,就自己试着做了两款双肩背包,觉得样式还不错,装东西也很方便,身边的朋友也说好看,我就生了点小小的膨胀心,这不想来找您这样的专业人士帮忙掌掌眼,跟您请教一二,这类背包如果投产不知道有没有市场。”
周嘉妮说着话便将带来的样品包放到了桌子上,还有这两款包的设计图。
当然,设计图并不是完整的图纸,只有最后的成品图,且没标明详细尺寸。
聂科长视线往双肩背包上一落,眉头微微抬了抬。
这两款包怎么样?当然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