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长公主眼底都有些湿润,简宁将手中帕子递了过去,没说一句话。
她虽不认同长公主的做法,却也不能说长公主忠君知恩是错,更不好去评说先皇后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件事情,对那时尚且还很年幼的沈昭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她有些心疼幼时的夫君。
待长公主心绪稍稍平静些,简宁才又问,“后来呢?夫君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得简宁所问,长公主苦笑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昭儿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她安顿好太子,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带着官兵回来时,山上只剩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陛下和沈堰得知消息,几乎派人踏平了劫匪的老窝,也只找到了皇后的尸体,沈昭却不知所踪。
皇上心中愧疚,下令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沈昭。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找了三年,终于打探到了沈昭的消息。
当年他逃出去后,流落到豫州的一个小镇上,被一对年迈的夫妇所救。
那对夫妇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他,没隔多久,又带着他去了梁州的一个小镇。
长公主放下所有,马不停蹄往梁州赶去。
她记忆中白白嫩嫩的儿子早已变了模样,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搭着凳子站在灶台边熬药。
见她来,只陌生而客气地问,“请问夫人找谁?”
长公主一瞬间如遭雷击。
三年未见,她的儿子……竟不认识她了。
“徵儿,是有客来了吗?”
屋里头的大人许是听到动静,闻声走了出来。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靠门站着,她面色极差,一看便知已是病入膏肓。
妇人在看到长公主时,明显愣住了。
沈昭见到妇人,忙地放下手中蒲扇过去扶住她,担心地唤了声,“祖母。”
她回过神来,朝着沈昭安抚笑了笑,温声道,“我没事。”
说罢,又请了长公主几人进屋。
长公主原还担心非亲非故,收养沈昭的那对夫妇会苛待于他,然在看到沈昭对妇人的态度时便知道,这妇人这些年待他应是极好的。
她心里头这才宽慰许多,随着妇人进了屋子,又细细询问了关于沈昭的种种。
越听,心里头便越是愧疚。
当年妇人遇到沈昭时,他全身都是血,就倒在他们村口的小溪边上,奄奄一息。
妇人见他年幼可怜,便把他抱回了家,又请了大夫为他诊治。
好在他伤势虽重,却也没至于要了性命,昏睡了两日过后,便醒了过来。
她原是想将他送回家的,哪知他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说许是因为年岁太小,又经历过大的变故受了惊吓,让他们不要着急,或许过上些日子就会好了。
夫妇二人膝下无子,便干脆将他养在了身边。
长公主听完,心似被什么揪住一般。
她甚至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当年才五岁的他到底是怎么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的,又受了多少疼痛苦楚。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他,长公主只想把儿子接回去,好好补偿他。
沈昭却是想也没想地拒绝了她,“祖母身体不好,我只想陪在他们身边尽孝。”
长公主忙道,“我们可以把他们也接回去,请御医为她调理身子。”
然而即便是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沈昭依然没有同意。
恰那时京中又传来消息,说太子和珺儿不慎从假山跌落,太子为护珺儿丢了性命。
她没办法,只能先放下这边,一个人回了京。
本是想着来日方长,她以后多来看看他,等母子二人关系好一些之后,再接他回京也是一样。
哪承想,她前脚离开梁州,夫妇二人后脚便也搬离了梁州。
自那以后,再无他们的音讯。
这样一晃又是八年,等再见到沈昭,却是在京城。
圣上于曲江设琼林宴那日。
第57章 劝说
琼林宴上, 新科状元状告慎国公侵占良田, 结党徇私,并当众将一应的人证物证俱都呈了上去, 让慎过公辩无可辩。
慎过公乃是愉妃的亲兄长。
自皇后与太子去世后, 今上就开始心灰意冷,一心只想求仙问药,不问朝事,不理后宫。
唯一能在他跟前露脸的, 也只有与先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愉妃。
这些年愉妃可谓是独得盛宠,连带着娘家也逐渐势大, 便是连长公主也不敢妄动。
人人都在说这新科状元可真是胆大包天,也有人悄声叹息, 说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怕是脑袋不保了。
长公主却在听到新科状元的名字时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便让人加急备了马车, 匆匆忙忙往曲江行宫赶了过去。
那状元姓周,名徵, 祖籍豫州,后迁至徽州。
长公主记得清楚, 当初她儿子沈昭就是流落在豫州, 才被人捡回去的。
而捡他回去的那户人家, 正是姓周。
八年前, 她寻到昭儿时,那妇人也恰好是唤他“徵儿”。
一连这么多的巧合,不管这新科状元是不是她的昭儿, 她都总归要去看一下才放心。
路上听得侍从细说,她才知道了这位状元郎为何要状告慎国公。
却原来,是为了一桩五年前的旧事。
据说当年周家良田被慎国公侄子所占,周老爷子一气之下,将其告上了县衙。
然而慎国公府正权势滔天,县太爷又岂敢判慎国公侄子的罪?见周老爷子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反判了老爷子诬告皇亲国戚之罪,下令打了二十大板,丢出了县衙。
老爷子已过花甲之年,哪里经得住这一顿打?
被人抬回去之后,没捱上几日,便就过世了。
周老夫人的身子本就不大好,老爷子过世之后,她因悲伤过度,隔日竟也跟着撒手人寰,整个周家独留了在外求学的小孙子周徵一人在世。
等周徵得到消息赶回去时,两老人早没了热乎气儿。
他那时也才十三岁,年少气盛,一心只想为祖父祖母讨回公道,一路告状告到了京城,然而最后却被人逐了出去,自此以后,再无音讯。
没想这小子竟是一路科考,连中三元,又以这种方式回了京,还在琼林设宴之日,将这桩旧案捅到了圣上跟前。
席间不少人摇头扼腕,觉得这少年文章写得虽好,人却还是太天真了些。
在朝为官的,又有几个人能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是侵占良田而已,只要没出什么大乱子,圣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遑论他告的,可是慎国公府。
愉妃承宠多年,依圣上护短的性子,只怕非但不会为他讨回公道,还会重罚于他。
长公主赶到曲江行宫时,场上气氛正压抑。
陛下手中把玩着酒盏,若有所思看着新科状元。
十五岁的少年挺直着背,跪在圣上面前,脸上没有丝毫退意。
似是早猜到长公主会急赶过来,听到有人通报榆阳长公主求见,陛下也不意外,只放下手中酒盏,摆了摆手,让人领了长公主进来。
还未待长公主开口,陛下便指了指跪在地上少年,道,“朕若记得没错,当年你从梁州回来,说昭儿是被一户姓周的人家收养了去。先前殿试时隔得远,朕没看清这小子的模样,今日近了一看,倒觉得他生得同言卿有几分相像。榆阳你来看看,他是不是你们家那小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言卿,正是榆阳长公主驸马沈堰的字。
其实哪还用看?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便是多年不见,她也不会认错。
那跪得笔直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昭儿。
当年她回京就将昭儿的遭遇都禀了皇兄,她自不信皇兄今日才知周徵就是沈昭。
只是于那时的她来说,皇兄打得什么算盘并不重要,只要昭儿能回来便好。
长公主说到这儿,又拭了拭眼角的泪,才道,“好在同愉妃相比,圣上到底还是护着昭儿的。”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沈昭认祖归宗回了沈家,慎国公府自那日以后也被肃清,再无荣宠,而当年经手过此案的人,也全被查办。
皇后之位,在这次事件之后,也被陛下给了素来同愉妃不和的静妃,连当今太子也是新后所出。
简宁原本以为沈昭前世会反,多少与离家多年不得归有关,可如今听长公主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她正恍着神,又听长公主道,“只是皇兄到底还是个帝王,近些年他越发的多疑。昭儿这些日子又因为主张削藩一事,遭了不少弹劾。”
长公主说到这儿,转头看着安静坐在身旁的简宁,道,“你向来聪敏,应当知道这事继续下去的后果,我担心将来不管成败,昭儿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劝劝昭儿,让他凡事别再出头。”
她原是想亲自劝说,可昭儿同她素来不大亲厚,想来也是不耐烦听她絮叨,这才找来简宁去劝他。
简宁自是明白长公主的担忧。
削蕃一事,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将来一旦失败,沈昭只怕就会成为第二个晁错。即便是他成功了,依陛下多疑的性子,鸟尽弓藏也不无可能。
只是……
她想了想,抬头问长公主,“母亲觉得,即便现在夫君愿意收手,皇上又会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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