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康敏公主出嫁后,骆太后更是整日里吃斋礼佛再不理外事,而永和宫里住着的那两位,李选侍在她年满二十岁之后,求到钟意面前,被宣宗皇帝以“未曾得蒙召幸的宫女”律例处,满二十后即放其归家、自行婚配。邵宝林却不愿意走,最后辗转曲折,求到了慈宁宫里,陪在骆太后身边做了一个执掌佛经事的女官。
前朝无大事,后宫无闲人。宣宗皇帝北巡这一路上带着钟意和孩子游山玩水,玩的倒也算是尽心尽兴,出了豫州府,愈往北走,山川风貌愈是迥然不同,与洛阳城的“青山绿水河洛地*”不同,北边的树,要更巍峨些,连叶子都暗沉沉的,无形中便多了分肃杀沉寂的意味,云暗天低,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幽蓟十六州一带,天边偶还有黑乎乎一团的大家伙刷地一声飞过去,看得钟意瞠目结舌,皇长子裴琼更是不住地跟在后面追着拍手欢呼,惊喜的叫道:“大鸟!好大的鸟儿啊!父皇快来看啊!好大的鸟儿!”
宣宗皇帝含笑望着这对大惊小怪的母子俩,钟意至少还是个有些见识的大人,知道那东西并不会是真正的鸟儿,但也忍不住好奇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那是什么呀?”
“朕是不是跟你说过,到了塞北,要亲手给你捉一对大雁来,”宣宗皇帝笑着附到钟意耳边,低低道,“……哪儿都不伤着,好好地带回来,我们养一辈子。”
钟意眼睛亮亮地望着宣宗皇帝。
宣宗皇帝含笑不语,只轻轻拽了下在地上乱跑乱跳的皇长子裴琼一把,笑着与他们母子二人解释道:“这是巨鹞……那里面坐着有人,是幽蓟十六州这等边防重镇用来巡视四境之外诸杂异动的。琼儿也想上去看一看吗?”
“要去要去!”皇长子裴琼激动地拍手欢呼,虽然这四岁大的孩子脑子里可能连坐上巨鹞飞那么高的基本概念都没有,但只要一想到能上那鸟儿身上去,跟着一起呼啦啦地飞来飞去,这小人儿就高兴的不得了了。
“现在不行哦,”宣宗皇帝恶劣地勾了勾唇角,故意逗弄他儿子道,“这边的巨鹞都是有正经用处的,再往北走走,等过了阴山一界,到了敕勒川那边,父皇就带着你上去玩一趟。”
“要去!”皇长子裴琼瞪大的双眼,用他那浓眉大眼直愣愣地瞧着宣宗皇帝,顽固地重复道,“现在去,现在就要去!”
宣宗皇帝被自己儿子在这顽固呆萌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越是看着皇长子裴琼不满意地发脾气,越是忍不住恶劣地想去逗他……父子俩简直幼稚到了一个层次上,钟意在边上瞧得略无语,但仍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般怔怔地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啊,竟然还能飞得起来……臣妾还真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精巧巨务……往常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你没见过巨鹞也是正常,这东西本就只在北边用,用来警示被皇祖父打碎了骨头的塞外诸胡的,南边可从来不用这个,洛阳不说,就连江南那边的人都未必见过,东南一带原便由海禁封锁,连船坞航事都停滞不前,更不用说这巨鹞了,”宣宗皇帝笑着揉了揉钟意的额发,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忍不住笑开道,“而且,你也不是当真一点都没有听说过的……还记得朕当初给你的那块扳指么?”
钟意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灵光一闪,惊讶道:“是琉璃金?”
“不错,”宣宗皇帝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谆谆解释道,“琉璃金质地极强,产量极低,自皇祖父朝间起,并定下律旨不许其在民间流通,只做军中之用……而琉璃金在军中最大的用处之一,就是作这巨鹞飞天的起源动力。”
不期然的,钟意脑海里浮现了当年在林府住的那一晚上,林照神思痴迷着对着自己感慨的那句:“但你想啊,等它遇着真正能把它用起来的东西时,那带出来的架势得有多大啊……”
等过了阴山,到达敕勒川下,北巡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停留在塞外行宫的四周驻扎起营帐时,钟意也终于真正体会了一回那曾让林照神迷心往的“大架势”。
为了照顾钟意的身子,也是出于更安全起见,宣宗皇帝并没有让那只巨鹞飞得太高,只慢慢悠悠地绕着北部草原转了一小圈。但这种自高处向下俯瞰,日月江河尽皆收入眼底、天下四方似乎尽在目之所及、触手可摘之处的感觉……还真是让钟意新奇到不行,手紧紧地拽住宣宗皇帝的袖角,整个人激动兴奋到难以自拔。
宣宗皇帝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抱住,在敕勒川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下,在满目葱茏之色的茫茫大草原之上,有一行排成“人”字的大雁飞过时,宣宗皇帝低下头,轻轻吻住了怀中人的唇畔。
他们顺理成章地在巨鹞上有了一个吻,唇齿相接,相濡以沫,以天地江河作证,以日月山川为鉴,朝朝暮暮,君心我心。
“你若是喜欢的话,”一吻毕,宣宗皇帝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怀中的钟意,莫名激动了起来,指着那行刚刚飞过的大雁道,“朕现在就能去叫了人来一起……到时候你看着朕亲手把它们捉下来!”
“还是不了吧,”钟意笑盈盈地仰头望着言语莫名幼稚了起来的宣宗皇帝,满目柔情,缓缓道,“人既都成对成双了,又何必再去为难了那些大雁呢?……陛下还是去互市上给臣妾买一对吧,反正都是大雁,倒也不差什么……陛下亲自买的,那也算是亲自送的啊。”
钟意既都这般说了,宣宗皇帝也就只好悻悻然地放弃了,二人从巨鹞上下来,回到塞外行宫,刚刚坐定没多久,便听有宫人来报,说是敕勒川残部之大单于迈得木里棋听闻“君父”亲至,特在白寨设下盛宴,恳请“君父”亲赴。
——这一句“君父”可是有说头的,虽然迈得木里棋怎么看怎么都要比宣宗皇帝年长上许多,但这事儿要论起来,得从成宗朝间说起。
当年最早是敕勒川大单于呼和韩先聚集西北十二盟,打算南下自徐北攻近大庄,掠夺大庄资源以抚慰敕勒川内部纷争,结果被其时尚任“大将军王”的武宗皇帝悍然携兵北上横扫三百余里。
呼和韩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麾下三大悍将尽皆丧于大庄之手,最后在白寨与武宗皇帝背水一战时,更是将最后的数万人马一战损失殆尽……最后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地逃回敕勒川内,结果被自己的亲兄弟给乱刀砍死……
呼和韩死后,敕勒川残部如一盘散沙,再经不起大庄的半点打击,额尔德木齐振臂一呼,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写了“紫券”继书,成了敕勒川内的新一任“大单于”,然后识相的不行,直接开门跪地相迎大庄北上的兵将,与武宗皇帝签订了“白寨里条约”,割让了白寨以南的所有土地,赔偿大庄百万两金银,并带领整个敕勒川府首称臣,以大庄附属国称之。
自这往后,敕勒川每一任新单于即位,皆要有洛阳那边的正式册封为鉴,洛阳敕封与曾经塞外诸胡一曾签订过的紫券并重……这般算下来,敕勒川内的大单于,无论年纪长幼、辈分大小,都皆要称呼大庄的皇帝一句“君父”了。
塞外诸胡当年曾经是被武宗皇帝以铁血手腕悍然清洗过的,时隔近五十年整,敕勒川内仍缓不过声势来,但到底年份经的越久,有些过往的沉痛教训便忘记得越快……迈得木里棋是当年开门相迎、割地赔款的额尔德木图齐的后人,也完完本本地继承了他祖先的柔奸狡诈,此番宣宗皇帝北巡塞外,也是专有震慑他们之意,此番迈得木里棋既然主动来请了,宣宗皇帝略作收拾,便带了钟意一同过去赴宴。
宴席上觥筹交错,不过吃吃喝喝的那一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钟意记挂着留在塞外行宫的儿子裴琼,也没怎么尽兴地享受那些歌舞声乐,见大庄这边的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迈得木里棋无奈,只好中途叫歌女舞妓都先下去了,笑着侧过身来与宣宗皇帝道:“君父身边既有了那等美色,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的……我们塞外人素来都欣赏能歌善舞的好姑娘,不知这位娘娘今日可否过来与我们开一开眼呢?”
见众人闻声皆将目光向自己投来,正神游天外的钟意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对方指的竟是自己。
钟意下意识的向身边的宣宗皇帝看了过去。
宣宗皇帝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回了迈得木里棋一句:“这是朕的妻子,你既叫朕一声君父,便也该称她一句母亲……你既有此意,不妨先叫你的亲生母亲出来与大家开一开眼?”
迈得木里棋大窘,但叫众人最后都不禁吃了一惊的是,迈得木里棋窘迫罢,竟然还真叫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胡人老太出来,当众跳了一曲胡旋舞,然后呵呵笑着对宣宗皇帝道:“君父莫怪,母亲她年纪大了,笑得有些不尽人意……不知这位母亲?”
“老人家跳的也已经很不错了,”宣宗皇帝也跟着呵呵笑着赞赏了句,然后话锋一转,面无表情道,“不过这是你们这边人的风俗了,在我们大庄,如果自己的妻女被人要求当众起舞,便是对主人家的一种挑衅与羞辱,得要拔出剑来一对一的当场生死决斗才行……”
宣宗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扬手抽出了侍立在他身后的傅长沥腰间的潺水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这把潺水剑,当年跟着外祖父时,亦是在你们这边大放异彩过的,朕武艺平平,自然比不得外祖父当年,迈得木里棋,你可要与朕来领教一二?”
迈得木里棋听得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既是对宣宗皇帝言语间隐晦暗示的当年白寨之战时敕勒川惨败而感到的屈辱,亦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宣宗皇帝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只为了一个女人而在两边邦交融洽场合大动干戈……但无论如何,迈得木里棋今日是绝对也不想因为这等琐事而平白无故地得罪宣宗皇帝的。
迈得木里棋忙不迭地连连摆手,做出一副被吓得惶然变色的模样来,颤颤巍巍地解释道:“不不不,君父有所不知,其实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请一位漂亮的女郎跳舞,这是对她美貌的赞扬,绝无冒犯、亵渎之意,绝无冒犯、亵渎之意啊!……君父息怒、君父息怒,是儿臣话有不周了!”
迈得木里棋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着宣宗皇帝与钟意的方向哐哐哐实打实地磕了好几个头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彼此间也不用装什么聊斋了……草原上有什么风俗,宣宗皇帝本人也并不是不知道,但大庄那边又是什么民俗,宣宗皇帝也不信迈得木里棋本人会不知道……只是对方既已如此作出如此模样来了,宣宗皇帝冷冷地盯了人半晌,轻嗤一声,将手从按着的剑上挪开了。
不过经了这么一打岔,之后场上的氛围就再也调和不起来了,两边草草收场,各自散下,钟意回了塞北行宫守着孩子,另一头,宣宗皇帝则召了三位亲近心腹来,连夜点灯分析起如今敕勒川内的形势来。
——“这明显是在试探陛下对他们那边的态度,”傅长沥望了望皆是凝眉沉默的剩下三人,只得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抛砖引玉道,“拿意嫔娘娘做引子,也不过是想看陛下如今待敕勒川那边究竟是想拉拢怀柔,还是仍警惕备至。”
“不止,”宣宗皇帝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眉头紧蹙道,“他既能叫了自己母亲出来跳舞,最后还当众下跪……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试探态度‘可以说明的了。”
“柔顺备至,必还怀有旁的狼子野心。”
“很简单,”赵显亦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他那是想求人,或者说,他们如今正是有求于大庄。”
“此话何解?”冯毅忙不迭的跟上,伸手捅了捅赵显,直白道,“你若是知道什么,那现在就直接说了吧!这回我们都信你的,快说吧!”
“依我愚见,”赵显顿了顿,言简意赅地概括道,“他们这是想打柯尔腾。”
此言一出,殿内剩下三人皆是一怔,继而又各自沉默了下来。
犹豫片刻后,还是冯毅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悄咪咪地朝着傅长沥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然后极为中肯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倘若真是如赵小公子所言,敕勒川如今是想打柯尔腾了,故而才先来想试探试探我们这边的意见……于我们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五十年前武宗皇帝率兵打遍塞外诸胡无敌手,最后连敕勒川这个塞外杂胡的老窝都被大庄打碎了脊梁,跪地称臣,割让赔款……可以说,大庄整个北部的边疆地图中,只西北缺了柯尔腾那一块,如鲠在喉。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大庄打不下柯尔腾,而是因为当年呼和韩率西北十二盟南下,只有柯尔腾的王女率其部与大庄秘密结盟,之后呼和韩被武宗皇帝反打的退让三百余里,也是看在结盟的份上,独独没有动柯尔腾那边。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年武宗皇帝不对柯尔腾动手,除了最早结盟的情分外,还有郇渏初昔年娶了那柯尔腾王女的关系在……可如今这些故人皆已逝去了,就算能往上三代数一数祖辈的情分,那也早都被哲宗皇帝昔年弄的那一手“夜门之变”给全都搅和没了,如今再来看大庄北部形势,柯尔腾若被除去,也算是了结了大庄的一心腹余患。
故而站在冯毅的立场上,是觉得敕勒川这些人里,迈得木里棋是没颜色了些,去试探谁不好偏偏要去试探陛下心尖尖上的意嫔娘娘……但若是抛开那些风月故事,站在整个大庄的视野上,若是让迈得木里棋真吃下了柯尔腾,那便连柯尔腾也一道随着敕勒川对大庄俯首称臣了……这可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傅长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以长宁侯府与郇相府的关系……他的立场,在如今这个问题上是不好开口说什么的。
“柯尔腾与敕勒川无仇无怨,迈得木里棋无缘无故便兴兵起事,却也并非正义之师,”宣宗皇帝皱紧了眉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甚赞同道,“若他们只是想打探朕的立场便罢了,若是还想从朕手里借兵……此等狼子野心之人,那便还是算了吧。”
赵显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迫于形势止住了。
宣宗皇帝见了,便挥挥手屏退了三人,等冯毅与傅长沥走罢,最后又开口留下了赵显,直言不讳的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便直接说吧。”
“迈得木里棋其人,应尽早除之,”宣宗皇帝既都让赵显直说了,赵显便也就毫不委婉地干脆说了,“是个祸患,留不得。”
——柯尔腾王部如何,赵显其实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上辈子迈得木里棋想挥兵柯尔腾,向洛阳求援出兵,当时的宣宗皇帝便就没有理会他们,但也不曾阻止,只是作壁上观,默许了两方各自相斗。
最后柯尔腾被敕勒川里的鬣狗狠狠咬下,后来等到宣宗皇帝驾崩,洛阳因储位之选争执不下,最后甚至闹得山河分裂……而那些对着大庄蠢蠢欲动、垂涎已久的西洋人,便正是趁此机会从敕勒川借道,经被迈得木里棋统治下的柯尔腾入境,悄无声息的攻入了大庄青州北部……后来三帝临朝,各不相服,大庄内部分裂,洋人们便趁机在大庄四处侵占搜刮……最后那些年,国势衰微,民不聊生,山河破碎,连赵显本人也不过只是带兵苦苦支撑着这王朝苟延残喘下一段时日罢了。
而赵显知道,等到上辈子最后连他都死了,大庄这气数便也是真的彻底尽了。
——不然也不会叫赵显碰上那等奇遇,能再重走一遍,及时挽救那大厦于未倾之时。
“是只杀他一个?”宣宗皇帝试探着拧眉问道,“……还是连整个敕勒川都留不得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告诉陛下的,便只有‘先杀了迈得木里棋‘、‘不要让敕勒川残部吞下柯尔腾‘这两句。”赵显被宣宗皇帝追问得有些烦躁了起来,他自日后而归,但能看到的也甚是有限,并不是什么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赵显也并不清楚,到底是迈得木里棋此人的问题更大些,还是现在的整个敕勒川都已经沦为了西洋人的走狗了。
事实上,现在赵显整日里打交道的这些人,与他上辈子掌权后整日里打交道的那些人,早便已经换了一批人了……很多事情,赵显也是在头脑发懵地摸着石头过河做,就更别说能给宣宗皇帝什么十分确定无疑的建议了。
第77章 偏移的轨迹
“朕至今仍还记得,当初在西山别院时,朕曾问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目的,”宣宗皇帝揉着额角缓缓道,“你告诉朕,你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打从心底地效忠于整个大庄。”
“时至如今,还为你这一句,朕便再听了你这一回吧。”
赵显听了便微微松了一口气,心知只要这位主儿心中下定了决议,那迈得木里棋便再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蹦达的了……
说起来,这位宣宗皇帝也是挺可怜的:他曾祖父是中兴之主,在位期间勤勉刻苦,为祖孙后辈留下了殷实家底,偏偏他皇祖父是个穷兵黩武的性子,打遍四境之内无敌手,还专心钻研各种热武器的改良制造……而他皇祖父命好,当时身边能有个郇渏初,国库账本上那么大的缺口,都能让郇渏初绞尽脑汁用各类变法新政生生地给弄平了。
本来若是能一直如此、平稳运行便也就罢了,偏偏他皇祖父驾崩后,等到他父皇即位,又是个“逢郇必反”的疯魔性子,生生把原本向着盈余方向发展的国库给再次折腾散了,他父皇短命死的早,倒是落了个清净,结果给接受皇帝留下了个烂摊子来……宣宗皇帝勤勤恳恳干了大半辈子,最后惨就惨在连个儿子都没留下,等到后世盖棺定论,怕不是这亡国之君的名头,还得再算到他的身上。
想想也还真是挺够可怜的。
赵显一边这般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一边悠悠然告退了声地退出了行宫,结果刚走了两步,腿上一沉,却是有个胖乎乎的小崽子不看路,直接给撞到了他腿上来。
“大哥哥,”皇长子裴琼抬起头来,好奇地指了指赵显脸上的面具,疑惑的问,“你脸上的这是什么呀?”
赵显顿了顿,突然觉得方才的自己更可笑……那个狗皇帝有什么好值得他同情的。
“这个啊……”赵显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琉璃金制的黑色面具,装作一副正想要把它取下来的模样,看底下那小崽子呆呆地仰头望着、一脸期待,赵显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对着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然后故作疑惑地喃喃感慨着,“怎么办,长在脸上了啊……”
皇长子裴琼听得也着急了起来,一边拿手拍着赵显的腿,一边焦急的叫唤着:“叫太医啊!得叫太医!”
赵显看着这小崽子傻乎乎的一脸认真模样,心里简直要乐疯了。
——不过皇长子裴琼这动静,也总算是把里边的宣宗皇帝给吵出来了。
“琼儿,怎么了?”宣宗皇帝出得门来,皱眉朝赵显觑了一眼,明显是很疑惑他怎么还没有走。
“父皇!”裴琼是个实打实的“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见异思迁性子,一看宣宗皇帝出来了,再半点顾不得这位刚刚见到过的“大哥哥”了,一把扑到宣宗皇帝怀里,露出手中刚摘的小花给宣宗皇帝看,“花花!父皇看,琼儿这里有花花!”
钟意紧赶慢赶的追了过来,一看这一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扶着腰指着裴琼上气不接下气道:“那是你娘我今天辛辛苦苦在外面选了好半天才剪下来插在瓶里的……这连半天都还没有留住呢!我还怪道这是遭了哪家的采花大盗!原来是琼儿你这个辣手摧花的小贼啊!”
皇长子裴琼藏在他父皇身后捂住眼睛咯吱咯吱地笑个不停,钟意又好气又好笑,也是彻底拿这个破坏狂皮小子没有办法了。
“不气不气,”宣宗皇帝忙替自己儿子给他娘顺气道,“你要是喜欢,明个儿朕叫宫人再出去弄……这也是琼儿对朕的一片心意嘛。”
“臣妾本是想明个儿照着画下来,到时候再拿回去给外祖母看呢,如今倒好了,全没了!”钟意嗔怒地瞪了这对狼狈为奸、彼此袒护的父子俩一眼,气不打一处来道,“他如今敢这样,还是被陛下你这个做父皇的给惯的……可不能记挂着陛下嘛!你们父子俩这样好,倒显得臣妾成了个招人嫌的恶婆娘了!”
“怎么会呢,嫌弃谁都不会嫌弃我们最最温柔善良、美丽大度、善解人意、体贴周到的琼儿他娘的,”宣宗皇帝忍着笑与钟意插科打诨着,末了还反带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一把,“是吧,琼儿?”
“不嫌弃阿娘啊,不嫌弃的,”皇长子裴琼见自己父皇朝母妃走了过去,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只得放下捂住自己眼睛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与钟意道,“不嫌弃啊,琼儿真的不嫌弃的。”
——钟意对着这小子,简直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被生生磨得没了脾气。
宣宗皇帝走过去,背上背一个,手上牵一个,一家人就这么渐渐走远了。
一直等到附近再没了动静,赵显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从刚才慌不择路躲进去的暗格内缓缓走了出来。
走到方才三个人笑闹的地方,赵显蹲下身来,将皇长子裴琼其时抓在手里、后来又抓不稳、散散地掉在地上几朵小花一一捡拾起来,捏在手里。
然后捂住眼睛,复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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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迈得木里棋复又派人来请,说是敕勒川内如今正在筹备秋游节,有诸多勇猛战士届时会当众比试一番,特请宣宗皇帝一行过去观战。
不过这战观着观着嘛,就有那么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一个连胜十场赢得昏了头了的青吉台壮士在台上哼哼唧唧的大放厥词道:“我的曾祖父可是哈旦巴特尔!当年青吉台的王储,敕勒川内公认的三大英豪!”
“三大英豪?”赵显心情不爽,便毫不客气地低声回怼了一句,“死在大庄境内的三大英豪?哦,好像还是死在我们大庄的一家旅店里……那可真是挺‘英豪‘的啊!”
哈丹巴特尔是在彭城之战输给其时尚且还未封长宁侯的傅怀信后,慌不择路躲到大庄境内,改头换面,结果不成想,却因对地豆过敏,在一家破败的小旅店里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活生生自己把自己给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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