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通天之路,终于是修到了神山脚下。
殷河怔怔地看着神山,看着那条似乎平凡无奇的山路,只觉得自己全身好像在不停地颤抖,然而实际上,他的身躯僵硬得就像是一块石头,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胸口还残留着几分温暖,他的心跳声还在缓缓传来,一股温暖从他捂在胸膛上的右手掌里传来,悄然护卫着心脏,也保存着一点最后的神志。
殷河慢慢地、异常艰难地转过身,想要大声呼喊,想要告诉所有人,这条路终于修好了!
距离神山只是咫尺之遥,剩下的一点距离走过去就好了,不用再修了,可以了!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半点声音从口中传出来,就好像他突然哑了一样。
而在他的周围,同样的没有任何声音,尽管在他的视线里,还有为数众多的人——荒人奴隶,人族士兵,他们都在走动着,但是其他所有的人,几乎全部都是一个样子。
他们目光呆滞,两眼无神,行动异常缓慢,每一个人都在各行其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呼喊,没有丝毫的生气,一切就那样诡异地在安静中发生着,让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凉。
放眼看去,殷河突然有一种自己正置身于无数尸体中的幻觉。
那些人明明还活着,明明还在走动,还在干活,可是殷河却总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死了。
是神山那诡异而强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毁掉了所有人吗?
殷河觉得自己也快要发疯了,他捂紧了胸口,右手掌和手臂里,隐隐再度传出了一股温和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的感觉稍好一些,没有那么的冷。
他迈开脚步,却发现自己的速度也慢得可怜,不过他还是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这一大群沉寂无声的可怕人群中,开始远离神山。
在他背后,吹起了风,是从神山上吹下来的,拂动他的衣襟发梢,有些微凉,就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脖子。
殷河没有回头看,一直吃力而缓慢地向前走着,在他身边不停地有其他人走过,但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对殷河视若无睹,他们的目光僵直而木然,空空洞洞,好像没有剩下任何还属于人性中的东西。
渐渐的,风好像小了、停了,那种冰凉的感觉离开了身子,而与此同时,殷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臂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一样,在缓缓搏动着。
他有些吃力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开始正在变粗变大,并生出皮毛肌肉虬结,变成如同一只魔兽般的手臂。
也正是这诡异的变化所产生的力量,在不停地帮助他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和清醒,支撑着他慢慢向前走去。
脚下的路,是他亲自带人修的,但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无止境一般的遥远,殷河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着。
在他的眼前,似乎一切又重新模糊起来,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轮转,日升月落,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
那些失去了生气的可怕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不知去向,他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着,记忆中走过了一座座青玉所,中间走过了那个巨兽埋骨的巨大沙坑,走过了更远的路,好像还走过了一座黑暗的森林。
一路之上,他从未进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终这般艰难而吃力地走着,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那里,离开那座神山。
天与地始终静默无言,人世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在广袤的大地上孤独行走,一直走着……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尽头,似乎无奈又焦急,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来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僵住了,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从内环之地的风沙中走了出来。
孤独、沉默而吃力地,缓慢地走着。
瞬间,人群大哗,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有数人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虚弱无比却又一脸茫然的殷河。
还有人在旁边大声吼叫,那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变得格外遥远,隐隐约约地回荡着:“快!快,快去禀告大祭司和季长老……”
殷河只觉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晕死过去,只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抱到什么地方躺下。有人给他擦脸,有人给他疗伤,有人给他服药,他都完全没有反应,但偏偏脑海中还是清醒着,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维持着一点点仅有的光明。
那股一直缠绕不休的诡异气息,这时已经如潮水般退走了,他终于离开了内环之地的土地,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隐约还记得在快要走出内环之地前,因为那股可怕力量的衰弱,他兽化的右手终于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此刻,在周围的一片混乱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头好像有一阵喧哗声,然后有人大声呵斥,有人大步走了过来,声势如雷,一把推开拦在殷河床前的人,抢到了他的面前。
那好像是一张熟悉的脸啊,好像是季候季长老的脸。
“殷河!殷河!”
一迭声激动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双肩臂膀被季候紧紧抓住的殷河,吃力地转过头来,木然看着他。
不知怎么,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了之后,季候的心里没来由地凉了一下,但他随即便清醒过来,大声对殷河道:“殷河,内环里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时间,你都没联系我们了!路修得如何了,你们是遇到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面上的焦急之色兀自没有褪去,却又多了一抹不可思议的惊愕之色。他看着殷河的身子,目光落在殷河突然伸出的右手上。
那只手苍白而虚弱,他一把握住了这只手,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殷河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一股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即将把自己完全淹没。
在那最后仅有的清醒时候,他紧紧地抓着季候的手,然后低声地、吃力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说出了几个字:“路修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头向旁边一摆,已然昏死过去,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也陷入了深邃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