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群星璀璨,大营之内兵将欢声笑语,轻松惬意,就连那摇曳的篝火也不再如前日般仓皇局促,舞蹈起腰肢,释放压抑许久的热情,整个草原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一座宽敞的大帐之中,更是载歌载舞,觥筹交错,一片喜气,扎坦正坐当中,而在他身侧还坐着一人,正是魏先生,下首一侧坐着数位军中将领,另一边坐着天道盟众兄弟,而在最外侧还放着几个桌子,几位主持郡主和亲之事的钦差坐在桌后,这几个老臣在阿古台劫亲时并未落难,一同被扎坦援军救了出来,一起被救的还有几名郡主的侍女。
这一场内战自是扎坦一方获胜了。援军提早赶到立刻改变了战场上的局势,再加上阿古台军将全被李楚神功震慑得斗志全无,援军与扎坦本部抓住时机里应外合,大败叛军,只是美中不足,那阿古台趁人不备在大和尚的掩护下突围向西逃走,目前仍未将之捉拿。
如此叛乱平定功德圆满。
扎坦十分高兴,频频与众将军及天道盟众人饮酒,人人满面欢色,好不尽兴。酒过三巡,扎坦举杯再次对众人说道:“此次叛乱能够成功平定魏先生当属首功!”
匈厥众将军听到扎坦之言无一人不悦,他们早已被魏先生的智谋折服,更是见识到了他高强的武艺,将首功授予魏先生都觉实至名归心悦诚服。
“汗王言重了,今日能够战胜阿古台,是全军上下共同拼杀的结果,那些死去的勇士更应得到褒奖!”
众人听魏先生功成不居,反还夸赞众将缅怀亡者,更加对他升起崇敬之意,纷纷向魏先生敬酒。他虽受了内伤,可也不好冷落众人的热情,来者不拒,全都一饮而尽。
“不错,魏先生说的对,来人将此役牺牲的兵将统计一遍,他们是我草原的英雄,寡人绝不会亏待他们,每个亡者的家人奖励军马十匹,精布十匹,所在部落奖百金!”
“大汗英明!”众人称颂道。
“在座众位将军,每人奖千金,骏马百匹,丝绸二百。奴仆五十,官级嘉奖日后统一公布。”扎坦道。
“谢大汗!”众将人人功绩卓卓,十分高兴,满面春风,喝的更加畅快。
“魏先生,你想要什么奖赏但说无妨,寡人一定满足你!”扎坦拉着魏先生的手道。
“在下只是竭尽所能并没想要什么赏赐,更何况我们也不是朝廷命官只是些江湖侠客,功名钱财也不慎看重。”魏先生谦逊说道。
“那可如何是好,这样好了,我命人为先生您以及天道盟众位兄弟每人打造一面金牌,以彰显众人功绩,请魏先生再不要拒绝了!”扎坦紧握魏先生的双手诚心说道。
“大汗盛情难却,那就按大汗意思办吧。”魏先生想到自己一生都在与匈厥对抗,老来却得了一枚匈厥的功绩金牌,内心唏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可事到如今,也不好拂了扎坦的心意,只好答应下来。
“不过还请大汗记着答应在下的话。”魏先生说道。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这一次叛乱也让我明白许多道理,若不是有贵国这些勇士相助,今日的草原恐怕已经改朝换代了,我们匈厥人知恩图报,还有何脸面再度挑起两国战事,这一次和亲正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从今往后寡人一定倾力维护两国和平。我父王当初临终之时也告知我四字‘宽以待人’,虽然他征战一生,可临老却将这四个字告知于我命我以这四字治国,想必一定改变了过去的想法,若父汗在天有灵,对我今日决定一定也会得大家赞赏。”扎坦认真地说道。看来这一次阿古台的叛乱的确让他深刻的思考了许多问题。
“大汗英明,我代表敝国百姓谢谢大汗。”魏先生抱拳谢道。他毕生所愿就是平定战事,如今大事成矣,不禁难抑激动。
天道盟众人也都举起酒杯向扎坦敬酒,歌颂他仁善英明,乃汗国千古明君。
“对了,那位立下大功的李楚兄弟在哪里,他护卫郡主有功,更是打败阿古台的帐下高手,我要奖赏他!”扎坦不见席间李楚身影,于是问道。
“哦,李楚他白天决斗时消耗了不少内力,现在正在调息复原,他叫我代向汗王请罪,不能参加这次宴席。”魏先生说道。
“何罪之有!李楚兄弟武艺超群,为寡人立下不世奇功,寡人本想跟他喝上几杯,若他有伤在身那就下次吧,来人,把长白国进贡来的千年人参拿去给李楚兄弟服用,也让他快些康复!”扎坦说道。
“多谢汗王关怀。”魏先生谢道。
得到汗王吩咐,一旁的仆人便去取来一根千年人参,送与李楚疗伤。
帐中依旧载歌载舞开怀庆祝不谈。
那仆人取来人参来到李楚下榻之处,可却没在营帐中找到李楚的身影。周围寻了许久也找他不到,他怎知李楚正一人躺在大营之外的一处山坡上,仰望着漫天繁星,内心暗自惆怅。
他所受内伤早已复原,大战得胜之后本想去寻李夏说话,可见到扎坦派人将李夏接走,顿时感到好象有千把刀子扎在心头。之后随众人安营扎寨,便始终闷闷不乐,汗王派亲卫来邀去参加扎坦举办的隆重的庆功宴也没心情前往,自己呆在帐中又感到苦恼憋闷,只好走出营外去透透气。
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就像勾勒出来李夏的美丽脸庞,令他更加抑郁。
“山坡上的可是李楚少侠?”忽然,在这旷野之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楚坐起身,奇怪谁竟然能够找到这里来,却看见不远处一个汉人侍女打扮的女子站在草原之上,正望着自己这边,这人李楚虽不认识,但也知道她定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这一次随郡主一起嫁入草原。
“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李楚问道。
“郡主想请李少侠前去,有几句话要交代于你。”那侍女说道。
李楚迫不及待跃起,随那侍女而去。
二人回到大营之中,左穿右绕来到一处偏僻的营帐,帐外不远还有护卫守候,帐内透着光亮,想必李夏就在其中。
那侍女将李楚带到帐前,说道:“郡主殿下就在帐内等候。”说罢便自行离去,而后从那帐中也走出两名侍女,也随先前那侍女一同离去。
李楚站在帐帘外,望见帐内站着一个倩丽的身影,知道此刻只有李夏一人在内,正要拉帘而入,却突然犹豫了,心想:“李楚啊李楚,如今李夏已经是扎坦的皇后,虽还没有举行仪式,可身份已经不同,你怎可乱了章法礼数,况且这周围还有卫兵守卫,若被人看到不是连累了李夏!”
望着帐布上孤单的黑色影子,李楚还是放下了手,一时思绪如潮。
忽然帐内传来一段清脆的旋律,那旋律李楚听得清楚,正是他与李夏被困山腹之时,每次李夏独身在墓穴等候自己归来时用那铜石弹奏的旋律。虽然此刻音色略微不同,但旋律却仍如记忆中那样优美动听。
李楚不敢打扰,便站在门口倾听,放佛自己也被这旋律带回了过去,带到了那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
李夏的帐篷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到处欢歌曼舞的景象更衬托那旋律的优美,也显得这里倍加宁静。良久良久,那旋律停止下来,帐中的身影缓缓站起,也不言语,万籁俱寂中,细闻帐中燃烧的枯枝燃物滋滋作响。
李楚等候一阵,见李夏不言不动,轻咳一声,正要询问,忽听公主率先开口淡淡说道:“今夜的星星多吗?”
“很多,满天都是,非常美丽。”李楚轻声说道。
“这么美丽的星空,以后我每日都能见到了。”李夏的话语从帐内传出,似乎带着庆幸与快乐。
可这快乐在李楚听来却是一阵心痛,他如何不知从今往后李夏再也无法回去中原,要永远留在这草原之上。
想到她贵为郡主,金枝玉叶,可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仍自强颜欢笑,假装快乐,心中为她可怜,悲痛之下不知说什么话能够安慰她,不禁一声叹息。
叹息之声传入帐内,李夏的剪影缩小了一圈,却又停住,轻声传出:“你为何叹息?”
李楚怎能将心中所想说出再次伤害于她,只好默不作声。
却听帐内李夏喃喃说道:“怎么,今日大获全胜,你又立了大功,汗王一定重重有赏,匈厥人更将你视作英雄,你还有什么事情好心烦的?”
李夏所说的李楚又何曾在意,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能改变了吗?”
帐内忽然沉默了。
许久李夏才轻声说道:“这就是我的命运,生下来就要去完成的使命,无人可以替代。”
李楚心中又何尝不知,她身上肩负着黎明百姓的疾苦,若真任性离去,这难得促成的和平局面或许就会断裂,想她命运如此,活的还不如平常的女孩子轻松快活,心中为她感到悲苦。
“从今日起我便是汗国的王妃了,我一定要让他们学会耕种生产,一定要让两国和平,让两国的百姓安居乐业。”李夏平静的说道,可她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不知何时开始心中就有了如这一刻的不平静。
“你一定能够做好,我相信你。”李楚说道,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能力,同样也支持着她的决定。
帐内又沉默下来,李楚站在门外,却见到那黑色的影子簌簌颤抖,耳边隐隐有着哽咽之声。
李楚顿生怜悯,悲声道:“李夏,你怎么了?”
帐内的李夏收起哭泣,笑着道:“我只是想到从今往后再也吃不到你烧烤的鱼了。”
李楚听她这么一说脑海嗡的一声,心中难过不已,他沉吟半晌,似在考量着什么,霎时之间,只见他咬住了牙,大声道:“那我也不走了,我就留在这里,你若想吃,我就在这军营之中做一个火头兵,天天为你烤鱼!”
李夏听着这话,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中不知什么事物也拿捏不住,摔在地上,当当脆响。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楚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情景,奋然说道:“是真的,若能见你平安喜乐,让我守在这草原一辈子又有何妨,今日应允,决非随口之言。”
忽然帐内又传来哭泣之声,李楚不知情况,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好高兴,李楚,有你这几句话,夏儿虽死无憾。”
李楚看不到一帘之后的李夏,此刻已是泪流满,眼中柔情无限。
半晌李夏平静了心绪,颤声说道:“可是我不能让你这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还去救你的师祖还有许多江湖侠客,他们此刻正命在旦夕,我不能那么自私,霸占着你,令你悔恨终身!”
想到上善师祖等人,李楚心中急转忧愁,数日没有他们的消息,也不知他们现在情况如何,是否身处危险之中。
“那你等我,等我将他们救出以后,便来草原陪你!”李楚坚定说道。
忽然帐帘掀起,一个娇小的身躯出现在李楚的眼前,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但却美艳不可方物。
李楚忍不住呼唤道:“李夏!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说到做到!”
“李楚,我相信你。”李夏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认真的神情,知道他一定说到做到,可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只见她淡淡一笑道:“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那日你奋不顾身救我,甚至身中数箭,我的心仿佛也被箭刺穿,心痛的就像是要死去,之后被困山腹我独自守在墓穴之中等候你归来,那时我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妻子在等待丈夫回来,虽然我很害怕可是那也是我从未感受到的幸福,而后我们历经艰险顺着地河逃生险些逆水而亡,那一刹那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若那般死在你的怀里也是一种幸福,可是我没有死,你又救活了我,我同样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你能够保护我,也只有你能够让我托福终身。”
李楚万料不到李夏此刻诉说心事,一时百感交集,可听到她的真心,也忍不住留下泪水。
那一夜旖旎时光之后,他二人之间的话语就少了许多,关系似也冷淡了许多,李楚还以为那短暂的激情是劫后余生的冲动,直到此时李楚才真正了解李夏早已将一颗心给了自己。他只想现在立刻冲过去一把将李夏抱在怀中好好怜惜一番,却忌惮远处卫兵看见,只有低头忍耐不敢越矩。
“夏儿已经很满足了,能够此时遇见你,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夏儿已将自己给了你,此生再无遗憾。此次你回到中原,千万不要再来寻我,只有那样我才不会像从前那样每日期盼着你归来,不会日夜思念着你,那样对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李夏说着说着再次哽咽,却仍强撑笑容,可那泪水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李楚望着李夏满面悲苦,自己一样满面泪水,再说不出话来,只想立刻牵起她的手远走天涯,什么仁义道德全部抛在脑后,可却有一座山,一座重重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将他死死压在山下。
清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两人相对无言更是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李夏终于拭去泪水,猛然扑到李楚的怀中,将嘴凑上来,再他的脸颊上深深一吻。
李楚吃了一惊,正要将她抱紧,而李夏却已放开了他,跟着往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柔情与不舍。
“夏儿……”李楚茫然失语。
“李夏凝视着李楚,柔声道:”楚郎,今生能与你相识,已是我最大的福分,但愿来生能报。”
“我也一样,能识得你,是我李楚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李楚颤声说道。
李夏淡淡一笑,说道:“楚郎啊楚郎,你自己多保重,从今以后我会每日为你向天上的星空祈祷,保佑你平安。”她强自镇定,话音却在颤抖,说罢,便转身奔回大帐,扶倒在篝火边的桌上。
李楚眼看着她悲伤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而后从帐内传来李夏伤心的哭声,他心下大恸,就要不与一切的冲进去,忽然眼前的帐帘被一枚石子击中,落了下来,挡住了帐内的光景。
李楚回过头,正看见魏先生站在身后。
李楚忍不住心中悲伤,道:“魏先生,我……”
魏先生走到近前,拍了拍李楚的肩头,似在向他说话,又像在告诉帐内那个伤心的女子,平静的道:“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若是有缘,你们还会再见面的。走吧,大汗还在等着与你敬酒呢!”
李楚听得这话,似不相信的问道:“真的吗?”
“一定会的。”魏先生说道:“只要心中坚定,凡事一定会随我们的心意向好的方向发展。”
魏先生见李楚呆呆的望着帐内的身影,有如痴了一般不愿离去,搂过他的肩头说道:“走吧,我收到你师祖他们的消息,如今已向大汗辞别,明日我们就要返回中原。”
“上善师祖他们的消息?他们是否平安?”李楚听得这话,暂时从悲伤中挣脱出来,急切问道。
“具体消息我也不清楚,想必这两日便还会有消息传来,不过他们应该暂时安全。”魏先生边说,便将李楚引导而去。
李楚回望着那明亮的帐篷,看着那伏在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想到自今日起再也见不到李夏的身影,饶是他历经险恶,也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
次日一早,扎坦亲自率众人送出魏先生等天道盟群雄。但李夏并没有随众人前来送行。李楚没见到李夏的身影,想起昨夜的诀别,内心失落伤感。
扎坦本想多留群雄几日参加迎娶明元郡主的婚礼,却被谢先生婉言拒绝,只好遗憾作罢。除了他们,那几位钦差还留在扎坦处见证郡主出嫁。
就在众人分手之际,忽然一名侍女驰马赶来,向扎坦说道:“郡主有物事想要送于李楚少侠,以谢救命之恩。”
扎坦心想时常听闻明元郡主宽怀仁义心地善良,果然不假,也不阻拦,应允了。
在李楚的惊讶中,那名侍女将一个盒子交到了李楚手中。
李楚接过那盒子感到入手沉重,不知何物,正要询问,却摸到那盒子底下似贴着一张纸条,惊奇的看着那名侍女,却见她一句话不说转身走开了。
魏先生见再无他事,便率众人拜别扎坦汗王,众人一同拍马而去。
一路上李楚闷闷不乐,也没来得及将盒子打开查看,趁休息之时,马疯子凑了过来,问他道:“我说兄弟,你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当个宝贝似的抱了一路,是不是郡主殿下送了你一箱金银财宝,我瞧他沉甸甸的,你打开来看看!”
李楚也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于是便将箱子开启,却哪有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六颗圆滚滚的石头。
马疯子拿起一颗入手冰凉,不知何物,问道:“兄弟,这是什么古怪石头?”
却没听见李楚回答,再一看去只见到李楚早已眼含泪花怔怔望着这一箱子石头,情绪激动。
“兄弟,你这是咋了,怎么还哭了?”
李楚不理会他,急忙摸出箱子下面的纸条,看见上面写着一行俊秀的字:“铜石不烂,曼音不绝,终有与君再相识,星辰相伴永相随。”
李楚见字喜极而泣,回往北方,清风将他的泪水吹落在这茫茫草原之上。
“你这兄弟是不是傻了,怎么看着石头都能哭,真是莫名其妙!”马疯子猜李楚八成是疯了,自己惑惑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