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知道,”他轻轻点点头,“但是,万一、万一我真的很快就不在了,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能请你还有你的主人……将来替我,多多照看着小主人么?”
“小主人他……很可怜。”
“因为出生时的那道疤痕,被判定为基因问题,老爷和夫人觉得小主人拖累了整个乔家的基因声誉, 从小……就很不喜欢他。从来没有抱过他, 心情不好时,还经常打他骂他出气。”
“小主人的身上……全部都是被打、被掐的伤痕, 真的很可怜, 我保护不了他。”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一滞, 声音混浊地卡在了喉咙里。
身体同时毫无预兆地开始抽搐,表情扭曲,眼底的红色又暗一层。
“黎恩?黎恩没事吧?你怎么了?”
他咬牙摇摇头, 身子却蜷缩着,眉心深深纠结着,修长的身子整个蜷起来, 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般机械性地剧烈颤抖。
“你……是不是哪里痛?”
可是, 怎么会呢?就算痛, 机器人的疼痛不应该都是一次性的吗?
可看他颤抖的样子, 那明显是持续不断的痛苦。我甚至死过一次, 都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他、他这到底……
lucky突然“汪汪汪”地叫起来。
修理室的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小的人。
白发男孩咬着嘴唇,摇摇晃晃,带着显眼疤痕的脸看起来濒临崩溃。
“黎恩!”
他的手上还挂着水,一边朱华高高帮他举着,这么冲过来,带掉了手上的针,白皙的小手上血珠子滚滚。
“小主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你一个人的!黎恩,对不起!”
黎恩整个身子扭曲地紧绷着,已然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隐忍到了非人的地步。尽管如此,看着那孩子时,表情仍旧温柔,眼底更全是怜惜心疼。
“我……没事的。小主人,我没事。”
“真的,别担心我……别哭啊小主人。我没事的,你……别哭。”
轻轻握着那孩子颤抖的小手,像是捧住什么易碎品般。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却暗自紧捏,抖个不停。
“小主人,我、我可能有点困了,”他终于还是撑不住,猩红的严重,英俊憔悴的脸上泛起疲惫至极的神色,“我想要……先睡一下,对不起。”
小男孩眼中瞬间染上了疯狂的红:“不准睡!黎恩!我不准,不睡睡!”
“我保证……一定会醒过来。小主人……对不起。”
“黎恩,黎恩!呜……不要睡!求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lucky在一旁“呜呜”地哀叫,徒劳舔那孩子的脸。那孩子则反而疯了一般咬着嘴唇拼命喘息,眼泪如断线的主子滚滚而落。小小的身子扭曲着,看着几乎马上就要碎成一片一片。
……
偏间里,陆凛拿着酒精棉签,对着光给小男孩重新扎针。
陈微则继续一人四台电脑全神贯注,修长的手指飞转忙得不可开交。
“这地球通讯卫星和月球的通讯卫星,相容率是在搞笑么?”
“还说是‘管制’?屏蔽得那么严实,这叫‘管制’吗?这根本就是地球方面被月球方面直接‘拉黑绝交’了吧?这种屏蔽程度,以我的速度四个电脑一起,破解到祁戚脑内芯片,估计也是一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他难得露出暴躁的表情,陆凛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星际通讯卫星采用的本来就是最高级别的加密屏蔽,很多信息还要人工过审中转,是绝对意义上高于国与国之间的壁垒。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条路多半黑不过去,你不信我,现在信了?”
“啪”地一声,陈微皱眉拍了下键盘,一脸的不甘心。
“照你这么说,短时间里,我们是不可能联系上祁戚学长了?那要怎么办?那个机器人还躺在那里,总不能这样就放弃吧?”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放弃了啊。哎,小客人你干什么呢你别乱动!”
“我还不信了!怎么能就这么放弃?陆凛,咱们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么?”
“好啦,那就这样,分工完毕。”
会议室明亮的护眼萤光灯管下,陆凛下拍了拍手。
“我负责人工智能硬件检修,夏耶你负责软件查漏除虫。蚀夜泡茶做宵夜管后勤,朱华过来帮我的忙,lucky你照看小客人,一定照顾好他!”
lucky马上“汪”了一声,坐到小男孩身边,一双大手把他抱在膝上。
“至于小客人你——以后直接叫你的名字吧?那,乔斯祺同学,你负责的是把蚀夜给你做的晚饭统统吃光,吃不光我和夏耶就罢工,自己看着办。”
“不过,吃饭之前,能不能先把免责书签了?”
陈微勉强的无影屏被他拽过去一只,推给了叫做乔斯祺的孩子。乔斯祺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的双眼,瞬间又变得兔子一样红。
“虽然你还小,但基本事理是懂的吧?”
“像你家机器人那个样子,谁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回来,不管结局是好是坏,本店谢绝后账——要是不愿意承担风险,可以另请高明。”
小男孩闻言,嘴角向下狠狠抽搐了几下,发红的眼睛利利看向陆凛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仇人一般。
“你、你认真想着怎么修好黎恩就行了不是吗?一开始就强调免责是什么意思?”
“哎?你要是不肯签~那我就没法帮你修了。”
“你……呜!咳咳……”
“好了陆凛!”朱华轻拍那孩子佝偻的背,凤眼轻瞪,“对着一个孩子嚷嚷什么啊?有没有点成年人的自觉?”
“行行行,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我算是怕了你们两个了。干脆你待这儿跟他玩吧,我不要你帮忙了,lucky你过来!帮我拿硬件检测仪来,顺便帮我去取祁戚阁楼上的全套工具箱!”
“汪!”
……
一晃,时间已过凌晨两点多。
乔斯祺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在二楼最里面隔音的卧室昏睡着。夜很沉,雨仍旧在不停地下。
我从厨房准备了宵夜和咖啡,端下来的时候,躺着的金发机器人身上已经连接出了好多管子,像是重症室里奄奄一息的病人一般分别挂在陆凛的仪器、还有陈微的电脑上。
“你放屁!就算是十年前已经停产的配件,当初不也是你们厂出的货吗?就不能再做一个?能有多麻烦啊?”
“你就跟我说你要多少钱吧?没有机器了?老子出钱给你们重新买机器行不行?什么?说我无理取闹?喂,喂——”
“靠——都他妈什么代工厂啊!一点也不负责任!”
陆凛气得去摔无影屏,然而并摔不碎。
“你看!挨个都打过电话了!低声下气挨个求了一遍,根本没用。我也知道,现在这种停产的配件非常难采买,但我想到居然加钱都不行!”
“说真的,你刚才那个……不叫‘低声下气’吧?”陈微汗。
“……”
“下次再给人打电话沟通,还是我来。”
“是!你态度好!像这种给钱都懒得理你的,你以为说几句软话,人家就会把配件给你变出来啊?”
我听他们讨论起了硬件替换,一瞬间心里还暗喜了一下。
因为如果黎恩的问题就只是硬件而已,那应该就不能算是什么特别重大的……
“如果只是硬件问题,哪至于坏成那样?”
陆凛从我手上抢过一杯咖啡,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现在是陈旧的硬件补不到货不说!系统更是错乱得一塌糊涂!”
他说着,指尖戳着陈微面前的屏幕:“红色的都是bug!你自己看,都bug到什么程度了?”
触目惊心。
无数字符飞闪而过,几乎满屏全红。
“这么多错误,绝对不会是一个个自己生成的,源头上肯定有什么东西。”
陈微坐在电脑前,倒是显现出了二十万分的沉着冷静。
“只是,要避开这么多虫找到源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像这种作业,如果是以前,都会是一组人一起debug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确实多少有点应付不来……对了!”
他突然抬头:“我们可以找大学里的任课老师,还有学长他们帮忙啊?”
正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就被陆凛一秒嫌弃脸,泼了一头冷水。
“你想都别想!”
“怎么了?我记得那天派对上,很多人都是信息工程和人工智能专业的啊!”
“你信不信,” 陆凛怪笑一声,“这种电话你敢打过去,就算是你的一号迷妹,也马上把你拉黑名单?”
“拉黑?”陈微露出了感觉人生很荒谬的脸,“同学之间遇到问题互相帮助,何况又是相关专业,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噗——应该?几百年前或许‘应该’!现在这世道,哪还有谁‘应该’帮谁的道理?”
“……”
“我们这个时代~大家早都忙着自己逍遥快活了。你还想叫所谓的‘朋友’牺牲宝贵的寒假时光,来帮你做免费苦力?呵,我跟你说,除了我、除了祁戚,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是还能叫动一个人——我明天剃光头到学校操场公开裸奔三十圈,不爱玩笑!”
陈微不死心:“我也没说是免费苦力。我们应该也是有能力支付给那些同学一些酬劳……”
话没说完,自己先皱了眉。
想来也是。毕竟是皇家理工,在里面就读的少爷小姐,谁又稀罕那点打工钱?
“唉~”陆凛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怪笑,“天真的小陈微。等你再多对现实幻灭几次,估计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纯洁善良的念头了。”
这么说着,手指却不忘一一掀过我托在手中的茶盘里的碗碗罐罐。
“嗯,不错,居然还做了微笑煎蛋和烤甜饼,还有小蛋卷,呃……这是什么?包子吗?我不客气了啊呜,好甜!桂花馅儿?桂花小糖包?”
他露出了丧心病狂的表情。
“小糖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我处女座强迫症么?都是西式甜点,中间混个中式桂花糖包,这是什么诡异的套路?”
“冰箱里食材有限,能做的只有这些,”我一五一十认真解释,“不过,刚才已经下单订了很多食材,清早就可以送到。陆先生您早餐想吃什么?”
陆凛没回话,却反问我:“你怎么订的?用谁的账订的?”
……当然是用陈微的了,还能用谁的?
“哎哎哎?小陈微,你把支付信用授权给他了吗?”陆凛大惊失色,“这才‘领养’几天,家底都给他随便动?太没有防范意识了吧?”
“……”陈微黑线。
“真不是我说你啊小陈微!别的都还好说,钱这个东西呢——怎么能那么随便就给人授权?你以为他是机器人,就100%不敢乱花你的钱?”
“你以为我是怎么那么穷的?敢听我家朱华一个月在衣服上造的账单额度么?”
陈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蚀夜愿意花我的钱的话,我会很荣幸的。”
“……你,”陆凛默默崩溃,“让人工智能随便买买买?你脑子还好使吧?”
“赚钱给家里人花,不是身为男人的职责所在吗?”陈微反问他。
家里人……
我知道他应该没有我想的那种意思。
但这句话怎么听,还有他此刻的表情——真的都好像是“赚钱给老婆花,理所当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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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黑布娃娃”是怎么回事↓↓↓
其实《黑布娃娃》是一个小故事,也是整个这篇文的梗来源↓↓↓
黑布娃娃——何塞马蒂(古巴)
昨天,父亲只工作了一小会儿,因为他需要去一趟商店。
父亲去商店后带回一只纸盒,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反正会知道的。
大清早,花园里鸟儿的叫声把彼达德惊醒。
房子里厨师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家里一定有什么事儿,是的,不然的话,她的新衣服、珍珠色上衣为什么都放在床上?彼达德抱着黑布娃娃这样想着。
告诉我,黑布娃娃,家里肯定有什么大事,昨天我去散步的时候,你是在妈妈房间里的。妈妈不好,她不许你跟我去散步,她说,因为我吻你的次数那么多,把你变丑了。
黑布娃娃,我喜欢你的眼睛,因为你用眼睛对我说,你喜欢我。我非常爱你,因为别人都不爱你。
这时,彼达德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她已经为黑布娃娃梳好了一条辫子,另一条辫子还散着。
家里的事,她终于看到了。
人们一个跟一个走进来。头一个进来的是女佣人,手里端着新年吃的巧克力饮料,用一只银色篮子提着甜面包;随后进来的是母亲,手里拿一束白兰花;最后进来的是洗衣妇,举着一面小旗子,上面写着:“今天是彼达德8岁生日!”大家吻了彼达德,为她穿上珍珠色上衣,把她带向父亲的书房。
父亲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急忙从大盒子里取出一样东西,然后走到门口,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抱着女儿。
“我已经看到了,头发像太阳,它穿着玫瑰色衣服,妈妈,你对爸爸说,叫他给我。” 彼达德在父亲怀里高兴地叫着。父亲把一个穿着绸衣服的瓷娃娃放在女儿的怀里。
这天,他们在花园散步,在葡萄架下吃饭,喝带泡沫的酒。彼达德送给厨师一朵大丽花,给洗衣妇作了个紫丁香花环;给女佣人的口袋里装满了橙子花,然后又小心地采了一束勿忘我花。
“这束花想送给谁?”
彼达德告诉妈妈一个秘密,然后说:“让我去吧!”
但是妈妈却说她任性:“怎么?你不喜欢瓷娃娃吗?你看它的小脸,多美啊!”
“对不起,妈妈,我实在太困了。”然后,彼达德抬腿跑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彼达德来到自己的房间,抱起放在床上的黑布娃娃,吻她,拥抱她。
“可怜的小宝贝,那些人把你孤单单地抛在这儿。你不丑,虽然你只有一条辫子。他们今天带来的瓷娃娃才丑呢,它的眼睛不会说话。瞧,我为你带来了一束花,这是勿忘我,是花园里最美丽的花。你才是我的美丽的布娃娃……”
有壮士是冷漠脸.jpg读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