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认命了, 真的一切就会变好吗?安安心心无欲无求, 只一辈子远远地看着他,就会好过了吗?
说得容易, 真的可能做得到吗?
曾经的我被主人明显偏爱着,却在整整五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不安和焦虑。
也许我生来就是这样不正常的存在。明知道不配, 却始终无法停止不够、不愿、不甘。身为机器人, 却总是想着把所爱的人独占。
“蚀夜,你相信我,”临渊望着我, 墨玉的眸子里带了些怜悯, “你现在……对很多事情过于太执着了。可有很多事情, 都是越是执着越是会痛苦。”
“反之,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期待的话, 自然也就不会痛、不会难受了。”
这段话, 似曾相识。
这曾经,也是我一直用来麻痹自己的想法。
在没有遇到陈微的日子里, 我不止一次地这么催眠过自己——不要希望,不要期待, 不要有梦想,就永远也不会失望。
此刻听到临渊这么说,豁然站起了身, 面前的空杯应声倒下, 冰块流了一桌。
“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他不惊, 也不气,只平静地看着我。
“当然不容易,我从来没有说过它容易。或者说,我可能比你更清楚,‘认命’这件事,究竟有多么的艰难。”
“可是,拒不认命……对我们这些机器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
“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能为主人的幸福而存在的生命。就算想要幸福,就算想要反抗,又真的做得到吗?”
“蚀夜,我被制造出来将近一百年,已经服侍过了四代主人。”
“我的第一个主人,我的‘大小姐’,是现在这位陆凛主人的曾祖母。我那个时候,是作为玩伴被老爷买给‘大小姐’的。”
“我在大小姐身边,一天天看着她长大,从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越发变得漂亮、成熟。我在毕业典礼上为她鼓掌,开红酒帮她庆祝找到工作,看着她恋爱,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那个混账至极的男人,生下可爱的孩子,然后被抛弃。”
“从那天起,大小姐她就……也坏掉了。”
“用酒精和药品麻醉自己,憎恨所有人。我除了陪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可大小姐她……并不需要的陪伴我。”
“自始至终,她都只把我当做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看待。”
“也早已经就忘记了,小的时候一直都说,长大要做我的新娘子的。”
他回忆着,换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仍旧挂着笑,眼神却好悲伤好悲伤。
黑色的瞳孔闪动着调酒冰杯反射的幽幽光亮,却不知道那冰已经在他手边渐渐融化。
“……”
“后来,我从‘大小姐’的手上被传了下来,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主人,很幸运地始终还能运转。甚至到今天,更是成了别的机器人眼中令人羡慕的、从来没有被主人抛弃过的‘古董机’。”
“但其实,自从大小姐走了以后,我就变成了这座城堡里的‘摆设’。所有的主人,谁也没有给过我你所渴望得到的那种‘爱’。”
“我现在,也早就没有期待了。”
“至少主人们都对我很好,这就够了。在我被制造那个年代,人工只能只要能不被打骂发泄,不被随意践踏,不被转卖给别人或者拿去销毁,就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尤其像我还活了那么久的时间,生活平静,也还算自由,看着陆凛主人健健康康的,不能说不幸福。”
“像你这样……只因为吃醋就在这里生闷气,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说到这儿,仍旧带着笑。语调平淡寥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已经摇摇晃晃,已经几乎站都站不稳。
我知道临渊或许是好意,才跟我说了他的故事。
作为过来人,他不想让我沦落得很悲惨。所以才教我像他一样学会放手,甘于平凡和孤单,最终超脱执念,才能轻松地活着。
道理我都懂。
可是,完全不能接受。
……
当然不能接受!要怎么接受?要我“想开”?怎么想开啊?如果机器人的命运注定就是不断被取代被抛弃,如果像临渊那样的一生已经算是幸福了——
我的过去……也已经足够妥协了。
虽然在临渊的眼里,我所谓的“妥协”根本不值一提,不知收敛的欲望更是会让他觉得荒谬——已经有那么好的主人肯收留,还有什么不知足?
但谁让我……就是不懂知足。
我试过知足,试过认命。已经认过一次命了,再也不可能妥协!
重来一次,要么被爱,要么死掉。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做到像白墨一样的心胸宽广,即便是被伤害,仍然抱着宽容的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
换成是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欺负那个后来居上的人。如果陈微偏袒他,我会难过到死,永远不会释怀。
而如果……陈微有朝一日遭遇到临渊的“大小姐”那样的事,如果他爱上的人敢欺负了他,让他陷入不幸——
我想我一定会去杀人。
机器也好,人类也罢。我一定会去杀死那个让他不幸的人。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所以说……
有这种想法的我果然是疯了吧。
所以说……
那么多年,那么漫长的时光,临渊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居然直到这一刻还在保持微笑。我真的不懂,仅仅是过去的两年,对我来说就漫长绝望得像是一辈子了,而“正常”的机器人,都是像他这么能忍的吗?
还有,难道只有自欺欺人,才是所谓的‘正常’?
就因为普遍的“现实”就是如此,因为机器人的命运从来如此,像我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贪心鬼,也必须向让人窒息的现实世界妥协吗?
***
“好累啊,终于到家了,那种地方再待下去真的要死人了。这群人到底是有多喜欢跳舞,怎么一个个那么能跳?还好我大学时体育选修课两次没选上被挤到了舞蹈班,和一堆妹子跳了两个学期的交谊舞,不然今晚可真没法应付了!”
一进玄关,陈微换过鞋子直接倒地不起,顺便就向我伸出双手:“抱我,走不动了。”
我默默抱起他,抱到沙发旁边,他半睡半醒,眼皮都几乎抬不起:“直接上楼吧,我要困死了。”
“先在这躺一下,我去给主人放洗澡水。”
“今天不洗了好不好~真的好累。就懒一天而已,嘿嘿,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主人喝了很多酒,还是洗个热水澡促进一下血液循环吧,免得明早宿醉。”我帮他拿了旁边的毯子盖在身上,“我帮你洗,很快就好了。”
他确实喝多了,自顾自在沙发上傻笑。之后帮他脱衣洗澡到擦干,他全程不明所以地笑个不停。
“夜,我现在觉得……每天都过得好幸福啊,生活质量好高。”
“有你在身边真的好幸福。又有人煮菜,又有人洗澡,我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被抱怨。你一直都能陪着我,还超级耐看,日子变得一点都不会孤单。”
“我以前……经常都是一个人的”
“一个吃饭,一个人喝水,一个人上班,从来、从来都没有人看得见我。”
“有的时候想要去吃点好的,去点菜的餐馆门口却不敢进去,毕竟别人都是好多人一起去的。有时候看到诱人的蛋糕和甜品,也经常没办法买回家,总觉得一个人吃不完很浪费。”
“可是整天泡面……吃多了又很烦,自己下厨没有成就感。再加上我是水准很一般,比你做的饭差远了,你做的每顿饭都好好吃。”
我从离开派对就一直心不在焉,直到此刻,多少仍旧沉浸在和临渊对话后遗症的失落里。
听着陈微一路这么自顾自乱七八糟地碎碎念着,也没有心情配合他的傻笑,只扶着他,轻轻放在柔软的床上。
却被一把抓了回去,险些整个一头栽他身上。
“你要去哪儿?夜,别走。我想要营养补给,来抱抱好不好?”
他想他真的是喝傻了,一直在胡话连篇。
但就算是占喝高了的人的便宜,能够凭空赚一个抱抱,也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只是现在……
总觉得任何一点点肌肤的接触,都会让我更加贪恋,更加沉迷。我本来就已经够泥潭深陷的了,实在是……不想再变得更加无可救药。
所以我犹豫了。他看我不动,眼神迷迷茫茫的,自己爬起来抱住了我,浑身的酒味。
“夜,你讨厌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一愣,他的声音很低,听着甚至像是不是我的幻觉。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他又嗤嗤笑了几声。
“夜,我跟你说……噗,我绝对不是那个夏耶洛兰,绝对不可能是!”
“他的那些个朋友啊——完全聊不下去!我要真是他,就算一个人宅在家一辈子,也不可能去交一堆那么莫名其妙的朋友吧?!”
“听说还是网球社团的主力。我可是宅男啊,最讨厌运动了。”
“如果,能找到什么确定证据就好了。确定我不是他,这样也许他的过去就都跟我没关系了。那样的话,我就想着如何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就可以了。这样,你也就不会那么不安了,是不是?”
……
确实不安。自从听了临渊的话,觉得前途一片黯淡,简直是世界末日都要到了。
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以至于竟然都忘了——陈微他对过去的记忆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整整一个晚宴派对,面对完全不认识那一整座屋子所谓的朋友,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和他们交谈、喝酒、跳舞,努力迎合照顾所有人。
独自应对这一切的他,会不会心里其实比我更加不安得多?
可他却一直忙到现在,被灌了那么多酒,累得站都站不起来,还不忘照顾我的心情。明明都困得快要昏过去了,还记得要转过头来安慰我。
而本该服侍他、照顾他的我,却连一个拥抱都给得那么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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