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细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下水道臭味混合的味道, 积年累月之下, 连雨水也驱散不去。坑坑洼洼的街道路面上隔三差五便能看到材质、种类、大小皆不同的垃圾,零零散散, 顽固而丑陋。
远处几道车灯突然划破污浊的空气,四辆车子引擎轰鸣,一路惊得流浪者们纷纷躲避,转瞬间便到了近前, 在一幢跟其他老旧建筑物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同之处的房子前停下。
第一辆车副驾车门打开,一个身着黑底金边军装的年轻男人快步下来, 手里拿着把黑色大伞, 他步伐又大又稳地来到后排,视线一扫, 后三辆车上下来十几个身着同样军装的士兵, 无声而又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警戒周围。
下雨的街道没什么人经过, 只有不远处的几个流浪者好奇地看了几眼这边,随后又惧怕招惹麻烦,因此纷纷远离。
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第一个下车的年轻男人将后排的车门打开, 手中黑伞早已撑开,恭恭敬敬地撑在车门外。
一只锃亮的军靴跨出车门, 随后便是另一只。顺着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往上看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微弯着腰走下车, 军帽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白皙的下巴,线条紧绷,如同他整个人给外人的感觉,冷酷内敛。
男人慢慢抬头望向前方,一双眼睛漆黑如同深渊,令人不敢直视。他忽而勾了勾唇角,那是一个势在必得的强势笑容。他抬脚向前,身子挺拔如同巍峨高山。
不过片刻,男人又走了出来,表情有些阴沉。无功而返的结果让他浑身弥漫着低气压,他微微抬头,雨一直在下,昏暗的天空依然看不到夜星。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男人以及他的护卫们一惊,他们护着他往边上躲藏。
随着天空的细雨落下的,还有一些细碎的固体状物质,一些落在黑伞上,更多的落在地上。
也有“大胆”地溅到男人裤脚的。
即便是在雨雾中,依然有一股恶臭开始弥散。
*
两条街外,旅人街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一处毫不起眼的两层小楼的地下室中,有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把玩着沾染了机油的器械。
此人黑发黑眼,只穿着黑色背心和迷彩裤,露出极富有线条感的肌肉,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上只有专注之色。
此人正是已穿到这个世界两天的方晓。
方晓刚把确认是坏了的晶体管取出来,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她的房门,即使隔着一层楼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放下配件,随后取了边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快步上楼。
刚到一楼,她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孩声音:“晓晓姐,我闯祸了!”
方晓听出男孩声音的恐惧,眉头一皱便起身开了门,门外不过到她腰的九岁男孩立即扑过来搂住她崩溃地大哭:“晓晓姐,我闯祸了,我很快要死了!”
方晓忙蹲下安抚他,清亮的声音如同清泉之水,荡涤着男孩恐惧到极点的内心,他终于稍稍冷静下来,至少能说清楚事情原委了。
“晓晓姐,我……我用你给的那个玩具……我炸牛粪玩,没想到牛粪炸那么远……就落到人家身上了。”男孩表情惊恐。
方晓眉头一皱,抓住了事情的核心:“是谁?”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他不会如此恐惧。
男孩颤抖着说:“是、是……执政官大人!”
听到男孩的话,方晓明白他如此恐惧的原因的同时,自己的脸色也变了变。
在这个无忧城中,地位最尊崇的,便是执政官,那个男人,五年前上位,模样英俊,行事却冷厉不留情面,在这片区里说个名头便能止小儿夜啼。也难怪男孩吓成这副模样。
方晓穿的这个身份叫苏晓,刚好跟她的名字有一个字是一样的。苏晓是个孤家寡人,拥有一栋二层小楼,是个机械维修师,偶尔也做点小玩意儿卖,在这个不管穷人富人身上都有那么点机械改装的时代,她这职业自然很吃香,大富大贵可能很难,但绝饿不死。
当然,苏晓身上也是带着秘密的。
方晓决定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这个小男孩名叫柏木,人比名字机灵,从前跟苏晓的关系很不错,还时常帮苏晓跑跑腿,帮了苏晓不少的忙,她总要问问清楚。
她确认道:“你是说,你把牛粪,炸了执政官一身?”
柏木惊恐又可怜地点点头。
方晓叹息着揉了揉柏木的脑袋:“你说你这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柏木抹抹自己的眼泪,神情逐渐变得坚定。他虽然年幼,但这片区里即便孩子也早不是孩子的模样,他很清楚自己闯了大祸,不但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家人,连累晓晓姐。
他脸上带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晓晓姐,我、我自己去找执政官大人自首……他会不会放过我妈妈和你?”
方晓沉默,没理会他的傻话,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一遍给我听,一个细节都不要遗漏。”
柏木从方晓的话语里听出一丝突破重围的希望,连忙将当时的情形跟方晓详细说了。
方晓沉思片刻,温声道:“别怕,木木。你、我,你的妈妈,我们都不会有事。”
不得不说,柏木虽很调皮,但毕竟是在这片区长大的,该有的机警不会缺少,从男孩的叙述来看,执政官大概率是找不到他这个人的,但现场留下的残骸里,却可能有找到她的线索……
她继承了苏晓的记忆,很清楚苏晓的作品,不,不如说每个机械师的作品都有个人的烙印,通过追索柏木留在现场的机械残骸,执政官的人迟早会找来。
就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上个世界结束后,方晓依然按照老规矩,只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再次进入新的任务世界。按照小可所说,她前几个任务完成得都很好,目前遗迹主人的精神世界正在迅速修复着,她彻底唤醒遗迹主人的那天指日可待……唔,按照她在现实中两小时一个世界的进度,说不定她隔一天就能成功。
在进入这个世界后,方晓看到了这个名为苏晓的女孩的前二十二年人生。这个世界的科技树点歪了,人类狂热于改造自身,而没有往星空发展。国家什么的早不存在了,或由大财团控制一座或几座城市,或由极有手段和能力的个人掌控一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明面上的警察机构,不过一般不怎么管小事,除非是出了人命,普通市民被偷了东西什么的找警察根本得不到帮助。
因此,不同的片区就有不同的地下掌控者,也有不同的规矩。苏晓作为一个珍贵的机械师,以替本片区的地下掌控者和他的人低价维修机体为代价,获得他的无条件庇护。宵小都知道她是不能招惹的,她这地方平常倒是安静得很。
方晓来后看到的终局画面,是这世界的人工智能占领统治了整个世界,并且杀掉了所有的人类。
这不禁让方晓想起了从前看过的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科幻电影,只不过那电影里的人工智能比较温和,还没想把人类都杀光。
她有点怀念上个世界,好歹那时候她很清楚自毁倾向是谁。这个世界,又要辛苦了。按照苏晓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吊炸天的人工智能,她每次都又出现在比较关键的节点……莫非,那个反人类人工智能是首先出现在无忧城的?
所以,若能接触到那位执政官大人就最好了,有机会了解她所不知道的高层信息。
但要怎么接触也有考究,像这样因为炸了他一身牛粪而被他抓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啊!
对于柏木闯的祸事,方晓实在是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这一天方晓回了家,刚进入家门,便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息。
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入客厅,看到自己的沙发上正有个男人背对着自己。
“你是什么人?”方晓站在玄关处,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男人听到动静站了起来,他回身,一张熟悉英俊的脸出现在方晓瞳孔中,令她全身肌肉猛地一缩。
无忧城执政官萧承!
萧承不算是个十分高调的上位者,但他确实在公开场合出现过,想找的话,网络上可以轻易找到他的照片,但他的个人信息就相对神秘了,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
方晓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了解一些重要的背景,这位执政官的信息自然也了解过。她还抓紧时间练习记忆中原本属于苏晓的技能,并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的金手指是跟机械相关的,跟原本技能中上的苏晓比起来,她的机械发明与维修能力明显更上一层楼,通常是她本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动把错误修复好了,顾客夸她手艺很棒的时候,她自己还有点迷糊呢。
在认出对方正是那被炸了一身牛粪的倒霉蛋执政官之后,方晓第一时间是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在埋伏。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除了这位执政官,她家里并没有别的人。而且,这位执政官大人虽然面色有点冷,跟他对外时的模样是一样的,可脸上却不见丝毫愤怒。
方晓换位思考一下,她要是被人炸了一身牛粪,大概早就气炸了吧,怎么可能在面对始作俑者时这么淡定。
但转念一想,执政官毕竟不是她这样的普通人,说不定从她做的东西上看到了技术的魅力,起了爱才之心,所以打算来招揽她……但不对啊,给柏木的小玩具是苏晓在她来之前做的,不是她看不起苏晓,确实技术很一般,照理说这位执政官大人根本看不上才对。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方晓盯着萧承,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反问道:“你不认识我?”
方晓干笑一声:“我怎会不认识您?”她说着又加了一句:“您这是一个人来的?”
萧承英俊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盯着方晓半晌,锐利的视线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
随后他在沙发上坐下,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态度自然。
反观方晓,依然杵在玄关那儿,连自家被鸠占鹊巢了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她还在想,以往在公共视频中看到的,他出行时必带的那些威风凛凛的护卫都在哪儿呢?是不是她对他表现出一点儿不敬,他们就会端着枪集体现身吓唬她,乃至直接处决她?
因为这层顾虑,方晓忍着想把人赶走的想法,颇有些恭顺地看着萧承。
这时,她听到外头在砰砰砰地敲着门,她一怔,看向萧承。
后者目光微抬,不容置喙地说:“去应门。记住,我没来过这里。”
方晓看到萧承站了起来,径直往她的地下室走去。
方晓:“……”这是她的家啊好不好!
想到对方的身份,她抱着疑惑忍了,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二人身上做过不同程度的机械化。
方晓认识他们,不,是苏晓的记忆中有他们,这二人是这片区地下掌控者手下的小头目,是对兄弟。哥哥的手臂,弟弟的小腿,还是苏晓给大修过的呢。
兄弟二人对苏晓的态度还不错,高大的弟弟潘员比苏晓还小上一岁,看看方晓此刻只穿了背心的模样,有点脸红地躲开了视线,说:“苏姐,你这儿今天没事吧?”
方晓想起躲在她地下室的执政官的话,摇摇头说:“没事,放心吧,有连老大罩着,谁敢来我这儿放肆?倒是你们,机械体有什么问题吗?”
潘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可能有杀人如麻的人来这边了,我……我和我哥这不是怕你这儿出事嘛,就过来看看。”
略显矮小的哥哥潘团不善言辞,只点点头表示附和弟弟的话,他的目光下意识越过方晓往她身后的房子里绕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收回了视线。
方晓侧过身体:“既然来了,不如就进来,我替你们做个检修。”
潘员红着脸摇头:“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呢,你记得锁好门窗。”
“好,我会的。”方晓随意应下,目送二人离开,关上房门。
然后,她转身看向地下室入口,目光微凝。
这事怎么就怪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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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赛博朋克背景。写不好也想写系列。
这个是失忆但没失智,因此要装作没失忆的大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