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陇东高原,有种鼠,名字叫瞎瞎鼠,专门钻在土里打洞洞,皮毛光滑,肉能吃,骨头可入药。农夫恨其钻在地下吃掉了庄稼根,让辛辛苦苦种在黄土地上的庄稼枯死。官府为民着想,号召大家捉瞎瞎鼠。可那瞎瞎鼠钻在地下,行踪不定。人们刚挖出其洞,它嗅觉灵敏,人手留下的味道它很快便感知到了,迅速逃之夭夭。官府发布了悬赏令:每逮住一个瞎瞎鼠,奖一吊麻钱;逮住十只以上,奖纹银一两;逮住百只以上,奖白银一锭。官府悬赏令发布后,陇东高原老人、孩子、青壮年齐出动,拿着铁锹和镢头挖瞎瞎鼠。无论庄稼地,还是荒山、荒坡,到处是挖瞎瞎鼠的。一惯为非做歹的瞎瞎鼠,自从和白银挂钩后,身价暴涨,人们由讨厌瞎瞎鼠变得热爱它,盼望着自己的地里多几个瞎瞎鼠。
有个黑孩,他一岁那年死了娘,两岁那年,他有了后娘。后娘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着他不顺,就想法给他少吃,一日三餐变成二餐,后来二餐变成一餐。后娘希望饿死他,再后来干脆不给他吃,把他赶出了家门。说起来,这个黑孩生命力极强,他七年没吃过后娘的一顿饭,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皮肤黝黑,透着光。他精神的像只猴,能上树捉鸟,能下地提鼠。捉只鸟,黑孩会连鸟羽毛一起吃了。逮只鼠,连皮毛和肠肚一起吃了。黑孩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后娘越来越对厌他,没有饿死他,就想着要把他赶出家,眼不见心不烦。
那一天,后娘恶狠狠对黑孩说:“墙缝蹦出的、毛驴粪坨长大的小杂种,给我滚,滚得要多远就多远,最好滚到老鼠洞里去。这个家以后不是你的,永远不要回来。记住,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后娘骂着,拿着木棍,把黑孩赶出了家。
黑孩已经习惯了骂,习惯了后娘的骂,还有比这更难听的,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后娘骂他,他就当没有听见。后娘的骂声,就是风,无论狂风呼呼,还是微风轻轻,风吹过,山还是山,树还是树,黑孩还是黑孩。黑孩不在乎骂,后娘不给吃,也没有关系,黑孩不在乎。但黑孩在乎有个家,只要有个家就行了。有个家多好呀!没有吃的,起码还有热乎乎的土炕。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黑孩常常做美好的梦,他嘴角含着笑,呼吸平静,时不时在梦的欢声笑语中醒来。黑孩的梦有许多许多,都是美丽的、充满欢声笑语的。
“孩子,我是你的妈妈!”一位母亲慢慢地走来,脸上带满了泪,走到了黑孩的身边,弯下身,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黑孩的头。
“孩子,你是我永远永远的牵挂,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饥饿,没有烦恼,没有寒冬,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孩子,我今天来,带你去我生活的地方,……”母亲,黑孩从来没见过母亲,今天终于见到了母亲。母亲生活的地方真美呀,母亲说要带他去那个美丽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瞎瞎鼠吗?”黑孩问道。
“没有,孩子!”
“那我就不去了。”黑孩失望了。没有瞎瞎鼠的世界,一定不是好世界。黑孩彻底失望了。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以后长大了,什么都可以信,就是不要相信爱情。你爸曾经对我说,他会爱我三生三世,海枯石烂,对我的爱也不会变,可我死后还没到一年,他便给你娶了一个后娘……”爱情,是什么,黑孩不懂。母亲说的话,黑孩无心听,自从瞎瞎鼠可以换白银后,人们发疯捉瞎瞎鼠。以前,每天黑孩至少可以捉一个瞎瞎鼠,吃的问题便解决了,可现在五六天也捉不住一个。
“孩子,这是我给你做的白馒头……”白馒头,黑孩从来没有吃过,有一次,后娘的孩子,也就是黑孩的弟弟,拿着一个白馒头,啃了两嘴,随手把那留着牙印的白馒头扔在了土堆里,黑孩跑过去拾起来准备吃,却被后娘看见了,后娘夺过沾满土的白馒头,扔给了猪圈拱土的老母猪。
“孩子……”母亲说了些啥,黑孩无心听了,他笑着,伸出手去接馒头。黑孩被自己的笑声笑醒了,他张开口去吃馒头,发现双手紧紧握着两把黄土。黑孩看看黄土,大口吃了起来。黄土是母亲给的,一定能吃。香,特别香,原来黄土也能吃。
“王子,我们回宫。”一个瞎瞎鼠拉着马车,跪在黑孩的脚下。黑孩上了马车,瞎瞎鼠驾着马车,从地上钻到了地下,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外跪着文武大臣,黑孩被瞎瞎鼠搀扶着下了马车,文武大臣齐呼:“欢迎殿下回宫。”
黑孩走进了宫殿,两个太监把黑孩搀扶上了国王宝座。
“殿下,老国王已经被可恶的人类捉去换了白银。国,不可一日无主,老奴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登基大典,请殿下现在就任新国王。”
一位太监给黑孩穿上了王袍,另一位给黑孩带上了王冠。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声震天动地,黑孩在喊声中就任瞎瞎鼠国国王。
“众爱卿平身,快快起来!”黑孩俯视着文武大臣,轻轻地说。
奏乐队奏起了乐,文武大臣分坐两边,宫女们给黑孩斟满了酒,随后给文武大臣斟满了酒。
“众爱卿,朕高兴,特别高兴,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谢谢大王!”
一群舞女,跳起了舞,身体轻盈、自在。带头的舞女,水灵灵的眼睛不时地向黑孩飘来。太美了,真的太美了,黑孩两个眼睛死死盯着他。
“粉儿,来为国王斟酒。”宰相招了招手,那位舞女停止了舞步,轻轻走到黑孩跟前,为黑孩斟满了酒。她嫣然一笑,如花似玉。
“太美了!人间希有,世界上第一美女。”黑孩心里想着,却不由自主说出了口。
“谢谢大王夸奖。”叫“粉”的舞女娇滴滴说着话,用眼睛挑逗着黑孩。
“大王,这是老奴的女儿,如果大王看的上,就让她伺候大王去。”宰相说。
“看上,看上。”黑孩高兴地说着,拉那个叫粉的女子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太高兴了,母亲一定是骗人的。爱情,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也是最让人迷醉的。黑孩太高兴了,他笑了,他终于第一次醉了。
黑孩终于死了,这个生命力特别顽强的人,终于死在了土堆里。满嘴都是黄土,薄薄的肠子装满了黄土。黑孩不是饿死的,而是吃黄土太多,吃得胀死了。路过的人们看见了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一部分人捂着鼻子,匆匆而过;一部分人远远绕道而过。
“妈妈,哥哥死了。”一个小男孩说。
“那不是你哥哥,那是墙缝裂出来的。”黑孩的后娘高兴地剁了一块猪肉,包起了饺子。饺子终于做好了,后娘哼着信天游,递给男人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
“爹爹,那个墙缝裂出来的,死了!”
男人没有说话,吃着饺子。一家三口人谈着天,说着地,夜终于来了。女人睡在了男人的胳膊弯弯,对男人说,“那个小杂种死了。”男人无言,女人继续说“他七年没吃家里的粮食,冬天都没有饿死,却饿死在了秋天,我真想不通呀,他咋就死了呢?”男人无言,女人接着说,“本来我想给他吃点,可看见他,我就想起了他妈,当年那个狐狸精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了,我伤心欲绝,割腕自杀,结果被我的母亲发现,没有死掉。老天爷有眼,她终于死了,而我却死而复生,属于我的永远是我的,那个狐狸精是抢不去的。”女人紧紧拥抱着男人。夜深了,他们进入了梦。
“可恶的妖婆,你让我们国王在人间受尽折磨,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今天我要让你也吃不成人粮。”一位瞎瞎鼠说着,钻进了女人的肚子。
女人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疼醒,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抱着凸起来的肚子在土炕上滚来滚去。男人抱起女人走进了医馆,郎中摇摇头。
“大夫,请你救救我的娘子呀!”男人跪在了郎中的脚下。
“她得了怪病,我没有办法医治。城南有个邋遢道人,你去求他,也许他能够救你女人的病。”
男人抱着女人,找到了邋遢道人。邋遢道人穿着破鞋,破鞋沾满了尘土,破衣在风中呼呼作响。
“大师,请你救救她。”男人跪在了邋遢道人脚下。
邋遢道人看了看这一男一女,吐了一口痰到女人的脸上,随后吐了一口痰到男人的脸上,拉着破鞋走了。
“大师,救救我的娘子呀!”男人抱着女人,紧紧跟着邋遢道人。邋遢道人在一个大土堆下停下了脚步,坐在了死去的黑孩身边,黑孩的尸体散发着恶臭,苍蝇围着尸体飞来飞去。
“想救活你的娘子,就把这个发臭的尸体掩埋了,然后你们俩个给烧七七四十九天烧纸。”邋遢道人说完话,消失在了远方。
男人放下女人,用黄土掩埋了黑孩的尸体,女人肚子疼稍微减轻了点。
“都是这个墙缝裂出的小杂种在作怪。”女人大声骂着。骂声刚落地,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她躺在土堆下滚来滚去。
“饶了我吧!我求求你!”凸起来的肚子,凹下去了一点。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折磨你。”肚子又凹下去了一点点。
“你这个猪,也给我跪下呀!”女人骂着男人,男人跪在了黑孩的土坟前,女人的肚子再一次凹下去了一点。
“记住猪,我们要给黑孩烧七七四十九天烧纸。”女人的肚子再一次凹下去了一点点。
男人抱着女人,天天跑来跪在黑孩的坟墓前烧烧纸,每次烧纸烧过,女人的肚子就会凹下去一点点,女人就会舒服一天。就这样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女人凸起来的肚子终于恢复了正常,女人肚子不再疼了。
“妈妈,你们天天跑去给那个墙缝裂出来的烧纸,他会知道吗?”小男孩疑惑不解地问。
“不准胡说,以后叫哥哥。”女人说。
“你不是不让我叫哥哥吗?”
“小孩子,那里这么多废话,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噢,我明白了,妈妈。肚子不疼的妈妈,是后娘。肚子疼的妈妈,才是亲娘。”小男孩高兴地跳来跳去,向埋着黑孩的坟墓跑去,他跪在坟墓前面说,“哥哥,我的好哥哥。我的妈妈,生我的时候,肚子疼,他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见你的时候,肚子从来没有疼过,她是你的后娘。现在我的妈妈,跪在你的坟墓前,肚子疼,我的妈妈也就成了你的妈妈。哥哥,我们的妈妈为你做了一个白馒头,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你睡醒了就好好吃吧。如果还没有吃饱,就回家吃。”小男孩站起来,从衣服兜兜掏出一个白馒头,放在了黑孩的坟墓前。
“回吧,我的孩子。”男人拉着小男孩,小男孩拉着女人。夕阳西下,三个人,手拉手一起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