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点头不语,自看到语嫣手里的扳指,她就放宽了心。
语嫣由下人领着去往别屋换衣服,换好再回来时,才知妙玉身子乏力,已经向老夫人告辞离开了王家。
妙玉一坐上自家的马车,就浑身瘫软,跌坐了在软垫上。
从看到语嫣安然出现的刹那,她就知道陆夫人没能成事。毕竟依照语嫣的性子,若真被晋王强占,绝不可能做得到粉饰太平、若无其事。
她捏紧了帕子,心底一阵阵地冒着寒气。
想到那个玉扳指,心头除却冰寒,更添了一丝钻心的疼,过往的一幕幕像针一样朝她刺过来。
从六年前开始,她就有所感觉,没有想到,当时那一点点的不快,真会一步步演变为今日的如鲠在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纯净无邪的模样,令她一旦想起,就觉得心头滞闷,恨不能……亲手刮花了那张脸。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勿动妄念。毕竟以那人的性子,若她真做了什么,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没想到,她始终是忍不住。
从前她从未将叶沐卿放在眼里,毕竟以王彦的性子,绝不可能看得上那样的女子。叶沐卿越是霸道刁蛮,她反倒越是自得雀跃,有时都恨不能为这个愚蠢无知的女人拍手叫好。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半途会出来一个宋语嫣。
嫉恨和不甘,像蜘蛛丝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令她无法透过气来。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百螺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小姐,到了。”
妙玉深吸一口气,掀起车帐走了下去。百螺、百丝见她脸色难看,不由都吓了一跳:“小姐,您是不是哪儿难受了?”
她淡淡摇头:“无妨,有些困罢了。”
两个丫头见如此,也不敢多问,忙扶着她往府里去。谁知还未到院里,方夫人就派了人来,半路将人叫了过去。
堂内,方夫人独自坐着,脸色并不好看。妙玉一进去,就看到了方夫人跟前堆着的大小礼盒,不禁神色一凝。
“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玉没有吭声。
方夫人一看她如此,愈发急了:“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这些东西,这分明是咱们几趟去陆家做客送给人家的东西,如今却给陆夫人原封不动、一样不少地退回来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陆家打好关系,如今倒好,陆夫人来这么一手,分明是要跟方家各走各路的意思,那怎么行?
“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叫我过来,莫非是怀疑我不成?”
方夫人的脸色难看起来:“我并没有这么说,可是无端端的,陆家怎么会如此?最近也就是你到陆夫人那儿去了几回,我总要找你来问问明白。”
妙玉眉头一蹙,神色惶惑:“女儿近几回去陆家,陆夫人都是笑脸相迎的模样,哪里有什么不好的,会不会是爹或者大哥他们在外头得罪了陆家人?”
方夫人一怔:“那你爹怎么不与我提?”
“这……女儿就无从得知了。”
方夫人一看她这柔弱无依的情态,有心拿她发作都不好说什么,若是传出去人家多半指摘她虐待继女。毕竟方妙玉贤名在外,但凡母女俩有个不好,外头人肯定以为是她这当继母的心肠狠毒。
就在此时,下人通禀,说是晋王府来人,要见方夫人。
妙玉心里一突,当即攥紧了帕子。
方夫人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无缘无故的,晋王会派人到方家来,找的还是她?
未过多久,就见晋王府的一干下人抬着系红绸彩带的箱子浩浩荡荡地搬进了大堂。方夫人几乎是瞠目结舌,打头的人上前来对着她拱手作揖,笑意盈盈道:“这位就是方夫人吧?小的是晋王府的管事,这回过来,是得了王爷的吩咐,到贵府来下聘礼的。”
方妙玉当场变色,方夫人也是心头惊跳。
敢情这些东西都是聘礼?可她这个当家主母怎么不知道自家还跟晋王府攀了亲?
“这位管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府里似乎并没有和王府……”
管事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王爷久闻大小姐贤德之名,爱慕已久,因此特特派小的过来,奉上聘礼,只等下月初九,将贵府大小姐迎娶进王府作侧妃。”
方夫人一噎。
不光光是下聘,竟说什么……下月初九就成亲?这简直是强抢……
方妙玉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缓缓道:“成亲之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如此不管不顾,又置我于何地?”
管事的朝她略一打量,拱手行礼,仍是一脸的笑:“王爷说了,请帖已经发了出去,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这桩喜事,届时,大小姐是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您若抵死不从,倒也不是不行……”
“若抵死不从,又怎么?”方夫人咽了口唾沫道。
“咱们王爷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您要是真不愿意,那就罢了,不过帖子发也发了,不管您嫁还是不嫁,这个侧妃的名头算是坐实了,”管事道,“小的奉劝您二位一句,不要想不开,能够进晋王府当侧妃,是多少人想得都得不来的福气,您这光让人以为您是侧妃,却得不到实在的好处,那多亏呀!”
妙玉盯着眼前这个笑面虎,几乎站立不住。
先是陆家,再是晋王,倒是一前一后,来得正巧。
“东西和话,小的就撂这儿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和小姐千万别忘了和方大人说,一准把他给高兴坏了。”
那管事领着一干人出了方家的院子,留下一堂子的聘礼,还有目瞪口呆的方夫人和脸色惨白的方妙玉。
方夫人回过神,蓦地看向方妙玉:“你、你是什么时候……”
妙玉:“不是您想的那样,晋王这分明是要强逼女儿嫁他。”
“你不肯嫁?”方夫人当即拧眉,“人家做到这个地步,就是由不得你不嫁的意思,咱们方家有个几斤几两,还能和晋王对着干不成?”
妙玉冷笑道:“晋王又怎么样?身为王爷,莫非就能如此无法无天?要我嫁他,除非是我死了,大不了……我就去宫里告御状。”
方夫人很少看到妙玉如此动气,听她提及“告御状”的法子,心中登时一动。虽然这个继女于她而言,是巴不得能早早嫁出去的烫手山芋,可晋王此等行径,分明是欺负到他们方家的头上来,若真让妙玉这么嫁过去,也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再说,方贺林再怎么说也是个堂堂尚书,他们方家也不是人家随随便便就好欺侮的。
妙玉见方夫人目光闪动,便心头一松。方贺林自幼疼她,绝不会如此就将她嫁给晋王。
她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聘礼,眸光一寒,正要开口在方夫人心头加一把火,却见有个侍从急急忙忙地跑上前道:“夫人,大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爷给人检举调戏良家妇女,被……被下了刑部大牢……”
第90章 诏令...
方贺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京城里当官的都知道几分。虽然不及宋常山板正,但也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否则凭他的出身,光有才干,也没法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坐稳。
这日,方贺林照例和同僚去澜沧楼喝酒。这个澜沧楼不过是个寻常酒楼,就连唱小曲儿的没有,干净得没法再干净了。喝完酒走出澜沧楼,与同僚告别后,方贺林就要打道回府。谁知这时候,上来一个卖花女郎,磕头流泪地求他救命。
这女郎衣衫破旧,头发散乱,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她一边磕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小巷急哭,说自家妹妹给一个醉汉围在墙角,眼看就要出事,求方贺林一定要去救人。
兴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方贺林一听如此暴行,顿时气冲天灵盖,没有多想就跟着这卖花女郎过去了。谁知甫一转进小巷,什么都没见到,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两眼一睁,竟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间窄屋里头,身上各处隐隐刺疼,低头一看,竟全是大大小小的抓痕。而在他的身侧,有一个同样不着寸缕、浑身青紫的女子,正在那儿哭哭啼啼、呜咽不休。
方贺林心中咯噔,立马就知道事情不对,可是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七八个官差就提刀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架了出去。
眼下方贺林被拘在刑部大牢候审,那名女子也给带到了刑部受官差盘问。
因为方贺林是方贺林的亲父,所以这个案子方恒玉须得避讳,不能参与。得知此事后,方恒玉立马赶回了方府,一家人都在堂内,见他回来,二房、三房的几个长辈忙上前询问情形。
旁人不清楚,方家自家人对他们的这位大老爷是再了解不过,屋里头连一个妾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大罪?这么做,简直无异于自毁前程。
方夫人甫一听到消息,就给吓晕了过去,如今还在屋里躺着。
案子刚立,方恒玉身为方家人,也不能向办案的同僚多问,具体情形无从知晓,只能劝慰家中上下。
方家几个小姐垂首立在那儿,各自惶惶不安。方惜玉无意瞥见身旁方妙玉全无血色的面孔,心头一跳:“姐姐,你可还好?”
方妙玉摇头不语。
这会儿方贺林突然给人陷害入狱,除了晋王,她想不到还会是谁做的。
陆家没有那样的胆子,宋家还不知情。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晋王。
可是晋王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先是逼婚于她,再是陷害她父亲,就因为……她撺掇陆夫人设计他和宋语嫣?
妙玉的身子微微一晃,唇都给她咬得泛出了血痕。
宋语嫣,又是宋语嫣!
她浑身颤抖,怨愤之气直冲鼻腔,让她一阵阵发晕。
此时,靠近的几个丫鬟也看出她的不对来,忙问了几句。方恒玉听见,打量她一眼,想到她先前才为了王家的事劳心费力,如今又发生了这等事,必是难以承受。念及此,他心中疼惜,便命人扶她先回院歇息。
妙玉由下人扶着离开了大堂,却没有回到院里。
她握了握百螺的手,压低声道:“去叫人备好马车,小心着些,到后门去,别让人发觉了。”
百螺不解:“小姐这是……”
妙玉目光一冷,缓缓道:“我要去一趟晋王府。”
*
方贺林出事,并未在京城掀起什么大浪。只因事出不多久,皇帝就颁布了一道石破天惊的诏令。
诏令所言种种,不过两件事。
其一,淮阳侯谢晋实际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其母乃是早逝的丽嫔。皇帝登基十数年,曾有过四位皇子,但不知因何之故,这四位皇子没有一位能活过三岁,都是幼年早折。一国之君,没有可继位的子嗣,不仅是天家颜面的问题,更有可能动摇国之根本。当年丽嫔诞下谢晋后,皇帝立即对外假称此子出生即夭折,实际却把孩子送出宫外,交由淮阳侯夫妇抚养。
如今谢晋早已及冠,皇帝自觉时机已到,便将此事昭告天下。谢晋自此改名为司徒晋,淮阳侯夫妇虽然一个已不在世,一个远走,但庇护皇嗣,立下大功,皇帝擢升其爵位为一等淮阳伯,令分支的二房承袭此爵。
其二,司徒晋是皇帝唯一的儿子,认祖归宗后,自然是一国储君的不二之选,诏令有言,封司徒晋为太子,择日册封行礼。
两件事,头一件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第二件更是在朝中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司徒晋的血统,自没有人敢出声质疑。毕竟皇帝已经亲口承认,这时候再对此纠缠不休,那就是不要命了。
但对这第二件事,朝中上下却有不少人反对。
当然,一般情况下,太子都是皇帝的儿子来当。可这位皇子,可说是横空出世,朝臣对其不是一无所知,而是还停留在他身为小谢侯时在京中横行无忌的种种,如此,一时自然无法接受立储一事。
不过皇帝并没有因此发怒,恰恰相反,在朝堂上听了几位元老声泪俱下的劝谏后,皇帝非但不怒,还带了几分笑意轻描淡写道:“既然几位爱卿心有顾忌,朕也不能一意孤行。”
几个老臣正心底一松,却听上头人接着道:“这样,这个太子呢,先册立了再说,至于作不作数,那还得看之后晋儿的表现……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往后晋儿的一言一行都在你们眼里,要是他这个太子当得不好,那你们也可以像如今这般上表请奏,朕绝不会拦你们。”
皇帝笑如春风,端的是一个和颜悦色,底下几个臣子却觉得阴风阵阵似的。
什么叫作先立了再说?还作数不作数?
一旦是行过册封大礼,那这一位就是当朝太子,他们哪里还能轻易上奏?
这位皇帝平素说话就是如此,最长于三两拨千金,是个真真正正的笑面虎。他笑得愈温和,就愈发叫人觉得害怕。
这种话说出来,好像是他这个天子在跟他们讲道理似的,其实根本就是蛮不讲理,根本没法回话,还不如雷霆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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