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好像有了软肋。
有了软肋,便不是无懈可击,就有了输的风险。
直到一应事毕,两人走出宫道,萧弗问:“现在可以说了?”
周明亦笑着假咳了两声:“长陵也别怪我,你自己要去找你心上人,却要我和一众大臣屡次为你坚守朝堂,你总得让我出口气。”
心上人。
旁人在萧弗面前提起知知,大多都说是他的爱妾,萧弗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如今,周明亦用了这个词,也许是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新奇认知,令他一下子就滞住了脚步。
更要命的是,在听到心上人的那一刹那,他竟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个词和知知对上了号。
这些日子派人找她还不止,他甚至想亲自去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觉得愤怒,觉得荒唐,觉得她不惜福,不知恩,想把她铐起来问个说法。
可现在,萧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也许……
根本就是他离不开她了。
是他栽了。
周明亦出气归出气,没打算再吊着好友,同他道:“你让我找在杭宜县的江湖朋友,他们还真告诉我一件事,杭宜县近些日子有另一拨暗道上的人在四处寻人,动静不小。只不过找的是个男子,叫向知。”
萧弗却是出神地看着远方,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不能再如此了。”
…
严凌山二十岁起就在沈家做门房,做了十年。
更早之前,他则是在道上混的,就在杭宜县一带。
曾经混的也是真心实意,可一次不慎被同伴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官府缉拿。是沈照辛劝他弃暗投明,给了他门房的职位,才有了这十年。
可沈家被抄家的时候,他们这些沈家雇佣的仆工几乎都被遣散。
他便抄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虽是在帝京的地下千金坊里做了个收债的打手,从前的人脉却还在。
得知当初在沈家的小主子要独自躲到杭宜县去,他便留了个故人的店铺,那人自然有办法联系到他。
没成想,多年不联络的这位故人,竟然已经关业。
没了铺子,他从前的小主子到了杭宜县,自然没办法找到这位故人,他们联络的枢纽也就断了。
严凌山办完事到了杭宜县,在这家米铺前守了好几天,都没等到人。后来又在店铺的门缝里留了张纸,写明了他下榻的地点,可纸条也一直没人拿走。
他虽然知道小主子此行骑着快马,做了男儿打扮,还有弩箭傍身,应当不会有事,但心里就是着急,于是找到了从前在杭宜县的兄弟,暗中秘密找人。
毕竟她喊他一声严叔,他也答应了她的父亲要跟着她护她无虞。
…
一晃又过了几日,眼看今岁只剩下个尾巴,知知提前在院子里挂上了红灯笼,看着热闹喜庆,她种出的蔬菜里有长得快的,都已经可以采摘食用了。
知知给它们也挂上了红灯笼。
都是她自己用篾片扎起来糊好的。
知知给顾婶送了一对,想了想决意给不远处猪肉铺子的屠大婶也送一对。这大婶和顾婶关系好,自从知道了“向义士”帮她姐妹赶走了前夫,每次给知知切肉都会偷偷多切一两。
屠大婶脸上肉多,收了灯笼,笑的眼睛都只剩条缝了:“乖乖哟,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小郎君。不过还十几天才过年呢,这么早就张罗起来了?”
她刚说完,却是竖耳听起了两个来买肉的客人正聊着的八卦。
知知也屏住了呼吸——
“听说了吗,帝京那位摄政王把派出去找人的人手都撤了,看样子是不准备找了,咱们吴州原来也有一批人驻扎着搜寻,近日也退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什么才子佳人非卿不可的佳话,找人时这般动静,闹的人尽皆知,如今说不找就不找了,啧啧。”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王爷啊,也一样。热乎劲过了,换个什么美妾娇妻找不到。”
第57章 神秘客
临走前屠大婶又给知知剁了一大块猪里脊, 没收钱,说是还她那两只灯笼的。
屠大婶用稻草抿起来的绳子捆好了猪肉,“这男人真是没一个好的, 有钱没钱都一个样,就拿我那芸儿妹子来说, 早些年多好看的一个姑娘, 要不是嫁了姓张的,哪能老这么快?”
顾家的一双儿女模样都很好看, 顾婶年轻时的美貌自不必说。
她递来猪肉时抬头看到了知知,却见知知怔愣着不搭腔, 这才想起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不也是男子?
反应过来自个儿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 小向, 大婶不是说你。”
但大约是这小伙子眉眼生的都太过柔和, 说话也温声温气,屠大婶见了就亲切,就总忘了他的男儿身。
知知连忙道:“没关系的,是我要谢谢婶子。”
她心思却不在这事上。知知提起猪里脊, 看着刚刚来买肉的两人走远了,脑海中不断冒出他们适才谈议的那两句闲话。
殿下已经撤走了找她的人吗?
这比知知料想的还要快,仅仅一个月不到的功夫。
但想想也对,殿下日理万机, 也许这一个月对他来说都是破例了。
这之后几天, 知知在市集打听了几圈,消息打探的很顺利。
果然和那两人说的一样,都说摄政王已经放弃了寻找那位爱妾。
有人说这妾室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 早就被人杀了的,还有说那妾室的家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也不敢上门闹腾的,这些添油加醋的臆测知知当然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但她知道,阿爹阿娘会担心她却是真的。
好在她终于可以把那那一沓家书都寄回去了。
带来的那匹马还拴在院子里,知知便骑马去了隔壁杭宜县,从杭宜县把书信寄出去。
这样即便顺着邮驿查,也只能查到杭宜县为止。
算是她最后做的一点防备。
京州沈家。
“快看看囡囡说了什么。”沈夫人催促道。
“你别急,这不一封封看。”沈照辛便从第一封信开始拆,嘴上让沈母别急,手下却是一点不含糊,连着就拆了好几封。
两人一起读着知知寄来的信,总算知道他们的女儿如今住的地方不用愁,吃的菜也是自己种的,还准备在院子后面围一圈篱笆养鸡,因为邻居家总是给她送鸡蛋,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总之没什么花销的地方,知知说偶尔去早市上买鱼,那鱼也是现捞现钓的多,有时候卖鱼人赶着回去做工,一篓子鱼才卖一吊钱,她还会多买一些煮烂了去喂附近的小野猫。
至于喂马所需的苜蓿那都是漫山遍野的,割一次能管好几天。
既然没需要花销的地方,知知便也不急着找什么营生,字里行间都在说日子如何的悠闲。
直到沈照辛看到知知为邻居出头,射伤了一名大汉。脸色还是变了。
沈照辛拍案:“太危险了。”
他看了妻子一眼,见妻子今天自外归来,穿的是那条雪白的狐皮,想起了这是摄政王府的东西,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不是摄政王,知知何至于一个人漂泊在外,有家不得归?你怎么还穿着这斗篷,这是王府的东西,理当扔出去!”
沈夫人搡了他一把:“嚷嚷什么,这是女儿给我的。”
沈照辛瞬间没了气焰,总不能不与妻子争舌,因只别过脸去,继续读信。
沈夫人却拢了拢斗篷,望着沈照辛叹了口气,护短是好,可自家夫君的性子真的该改一改了。
沈夫人道:“这些话你家里说说就罢了,外头可不准讲。不是有人在说昨儿摄政王骑猎时遇刺了,若让别人听去,还以为你是做的呢。”
沈照辛不以为然:“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惧人言。何况你夫君哪有那个本事?要我说,此等薄情寡义之人,是老天看不过眼,降了罚。”
前阵子摄政王还派人到处找他的女儿,可这才没几天,却是突然就不找了,转而开始约人去骑猎嬉乐,仿佛把知知抛到了九霄云外。
却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摄政王骑猎时受了伤,性命倒是无碍,却需要卧床养着。
沈照辛越想越气,连连叹声:“区区一月,就能放弃寻找,假若知知是被贼人掳去呢?简直薄幸之至。见色起意之徒,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夫人:“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找了是好事。再说你能从牢里出来,我们能回到沈家,知知能脱去罪籍,这一切不管怎么说都是那位殿下帮了忙。而且你没见他那么满城地找的时候,也没来寻我们麻烦,用我们逼知知现身?说到底,不是奸人。”
沈夫人忽而想起:“诶,从前你在朝为官时,不还夸过他颁布的那些政令?”
沈照辛不自在起来,还是道:“那不一样。”
说归这么说,但沈照辛也知道,若不是他交友不慎,性子又过刚,在官场上没其他人脉,沈家不至于被这么随意一算计就崩坍了,才给了觊觎他女儿的贼人可乘之机。
沈照辛下定了决心:“前半生我的志向在朝野,在百姓,累着夫人跟着我受苦了,但你放心,沈照辛后半生唯一的志怀所在,就是你和囡囡了。”
“她不是说她隔壁还有个屋子空着,等这段风波彻底过去,我们就举家搬到哪里去,到时候直接把院子买下来,过过田园生活。”
沈夫人大喜过望:“真的,你舍得?”
沈照辛见妻子一副不信的样子,承诺道:“君子一言,还能有假?”
想必过两个月,摄政王都未必记得有知知这么号人了,届时他们立马就去和女儿会和,也免得她回帝京想起伤心事。
他低头去翻那些信:“我看看啊,知知说她如今就在杭宜县边上找了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
这几日知知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倒不是因为殿下不再找她,而是因为她和严叔重新联系上了。
她特地打了酒做了一桌子菜,请严叔在家里吃饭。
知知把几个荤菜都摆到了严叔那边,心里好奇地不得了,她都没告诉严叔她不去杭宜县了,两人约好联络的铺子也关业了。
“您怎么找到我的?”知知问。
“这事说来也是巧了,”严凌山撂了筷子,看着眼前的小女娃,“张浩勇你有印象吗?”
知知点头,脊背都蓦然绷直了。她第一次伤人,当然对对方的名字印象深刻。“我记得的,是顾婶的前夫。”
严凌山说起张浩勇,语气中带着不屑:“这家伙腿被你打伤了,养了几天,想在道上找人,找你麻烦呢。”
原本他问知知的下落问了好久都无果,杭宜县的兄弟都说没听说过向知这号人。忽然有一天,却有个人说,隔壁瑞嘉县这两天有人想雇他们道上的弟兄去教训个人,好像正是叫做向知。
严凌山一听,赶紧就来瑞嘉县一看虚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