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朝和公主这一次拒绝得更快,“我不能让他恨我。”
婧怡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这样说来,公主无非就是不想萍儿跟着驸马去任上。”说着,附到朝和公主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回。
朝和公主眼前一亮,也笑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婧怡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求公主。”
……
公主府后花园有一座临湖而建的玻璃房,即便在嘴寒冷的年关,这里亦温暖如春,冬日里全京城最名贵的花种都在这里。
此刻,婧怡就在这玻璃花房内,半靠在贵妃榻上假寐,手边还搁着本书。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来人锦衣华服、玉面朱唇,正是王旭。
从前见王旭,第一眼只觉他容貌惊才绝艳,叫人见之忘俗,再移不开眼去;如今再见他,虽则相貌依然出众,气质却更为沉静,举止亦十分稳重,反倒让人一时忽略了他的容貌。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难怪朝和公主要对他痴心一片了,若当年婧怡初遇的是如今的王旭,只怕也会芳心暗许。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了沈青云。
王旭也注视着婧怡,忽然勾唇一笑,登时如百花齐放,将周遭鲜花都压得没了颜色。
婧怡却暗暗皱眉,她一向不喜欢过于精致女气的男子。
只听王旭开口道:“沈夫人为何这样看着在下,是后悔当时没有选择在下?”
婧怡挑眉,不答反问:“驸马爷以为我家夫君如何?”
王旭一滞,沈青云从前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卿子弟,如今却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气势自不必说,单轮相貌也是俊美异常。
王旭自认不输世间任何男子,但今日之沈青云,他却不敢随意逾矩。
遂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公主要准备给孩子的针线,专叫萍儿一个人做……是不是你的主意?”
婧怡轻笑:“听说这位萍儿姑娘最善女红,绣几十条被面、百八十件小衣裳,应该不在话下才是,”顿了顿,语含深意,“堂堂公主之尊,抬一抬眼皮,就能叫什么萍儿果儿的挫骨扬灰……公主的心意,驸马爷该知道才是。”
王旭神情一顿,半晌方轻声道:“我何尝不知她待我的好处,心中自然敬她爱她,只可惜我为人粗鄙、心思恶劣,实在配不上她,”顿了顿,看了婧怡一眼,“至于萍儿,就是一个丫鬟罢了。”
婧怡冷笑:“敬她、爱她,就用通房丫头来回报她?食色性也,驸马爷雅好美人也并无不可,却不必寻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王旭被她陡然尖锐的话刺得一愣,却忽然哈哈一笑,道:“听说沈四爷一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原来是家有悍妻。”
婧怡沉下脸,没有说话。
王旭收起笑容,注视着婧怡皎洁如美玉的面容,正色道:“你我相识一场,你于我更有点拨之恩,也算是红颜知己,姑且听我一句肺腑之言……依沈四爷之势,将来未必没有问鼎之日,到那时,”他压低声音,“你也须拿出一国之母的容人之量来,方能得他的敬重。”
确实是肺腑之言……专情如先帝,亦有高皇后与谨元皇后二人,更遑论谨元皇后入宫前的那些妃嫔。
而谨元皇后、曾经的沈贵妃可是世人皆知的媚主妖妃。
“而且,”王旭的话还没有说完,“古往今来,但凡开国皇后,未必人人貌美无双,却个个贤名远播……你现在应该陪在沈四爷身边共患难,而不是在这里与我闲话。”
按照王旭的话,她应当与沈青云同甘共苦,成为他开国立业的贤内助。待他登基之日,选重臣之女入宫,以后宫手段平衡前朝势力;再协理诸妃,令其开枝散叶,为他绵延子嗣。
因着操劳,她会早早地老去,带着丈夫的尊重看他一个一个地纳新人。
再先他而去,换来他悲痛后悔的眼泪,念几篇悼文,为她歌功颂德,也或许,他会大彻大悟地说,她才是他一生挚爱。
自此,她将成为史书上赫赫有名的一代贤后。
婧怡不知不觉地,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见王旭正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摇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拿过手边的书,“开始罢。”
她向朝和公主提出要求,请王旭来为她讲解《九州志》。
王旭是金科探花,学识渊博自不必说,年少时曾游历名山大川,对各地风土人情耳熟能详,讲起《九州志》来言之有物,令闻者仿若亲见。
婧怡先前只是随意找个由头与王旭独处,但听他说过几回书,竟也渐渐入了迷。她虽聪颖异常,到底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于各地风土人情一无所知,自然兴趣盎然,听得高兴处,也会和王旭谈笑风生。
而对于王旭,宠爱与婧怡容貌十分相似的萍儿自然不是巧合……当年在湖州,他虽全力追求婧绮,心中属意的其实是婧怡,后来也曾有表白,只是遭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
说起来,只是匆匆数面之缘,谈不上怎样刻骨铭心,可越是得不到、心中越是萌生隐秘的渴望。
因此一看见萍儿,他几乎立刻就有了占为己有的心思,乃至于之后无数个日夜,每每将萍儿想成婧怡,都会难以自持。
直至看见婧怡本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龌龊,一时羞愧难当,才会破天荒劝说婧怡。
王旭为人一向刻薄寡恩,今日对婧怡的一番言语,不仅出自肺腑,更是难得的大发善心了。
……
五军都督府。
沈青云高居上首,正面色冷峻地听下首将领议事。
他虽未直接参与朝事,但朝中遍布眼线,崇德帝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崇德帝一日不给他满意的位置,他一日不会上朝。
还有西北、浙江、四川、云贵等处兵力,也须一一安排妥当,否则外面乱起来,京师将沦为一座孤城。
沈青云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
议事正酣时,忽见个面色白皙的清秀小厮跑进来,到沈青云面前打千行礼,然后就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沈青云面色一沉,忽然长身而起,大步往外走去。
众将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第135章 嫉妒
沈青云到公主府时,正遇上朝和公主的马车出门。
朝和公主挑起车帘,笑道:“四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吩咐随车的婆子,“本宫不出去了,回罢。”
遂下车,一路陪沈青云往里走,见他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便又吩咐丫鬟:“快去请四夫人,就说四爷瞧她来了。”
沈青云神色一动,终于沉声开口道:“不必麻烦,我自过去寻她。”
朝和公主眼中露出笑意:“也好,我带你去她房中。”
婧怡却并不在房里。
绿袖为朝和公主与森青云奉茶,道:“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说着,朝立在一旁的碧瑶打眼色。
碧瑶知道她的意思,忙悄无声息地行个礼,往外走去。
一向寡言少语、几乎从不与丫鬟说话的沈青云却突然开口:“夫人在哪里?”
绿袖低眉敛目:“回四爷,夫人去了后花园。”
沈青云的目光转过碧瑶,又停在绿袖身上:“谁跟在夫人身边伺候?”
绿袖手心里冒出细细的汗来,讷讷道:“夫人说想一个人走走,不用人伺候……”
话音未落,沈青云已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了抗几上。
绿袖和碧瑶激灵灵一个寒颤,人已经跪到了地上。
朝中百官乃至军中大将见了如今的沈青云都要敬畏三分,何况是两个小丫鬟……四哥也不怕把她们吓破了胆。
朝和公主心下暗叹一声,面上却冷下神色,开口道:“主子不要你们近身伺候,你们不会远远儿地跟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你家主子逛园子,走得累了,没人端茶倒水怎么办?要是下雨下雪了,还叫主子淋着不成!”
绿袖和碧瑶面露惭色,忙齐声惶恐道:“奴婢们知错了。”
朝和公主轻斥一声:“傻跪着作甚,还不速速寻你们主子去?”又转过头,笑着对沈青云道,“四嫂近日迷上了看书,这会子多半在院子里的玻璃花房中,那处不仅暖和,也有伺候的人,四哥大可宽心。”
沈青云听到“玻璃花房”四字,面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叫住已行至门口的绿袖、碧瑶两个,冷声道:“我自己去。”
……
朝和公主府沈青云是来熟的了,那个临湖的玻璃花房他也知道,俯仰可见天地、倚门便观潮汐,时时温暖如春、季季鲜花常开,是个好地方。
想着不由面色更沉,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他在公主府的人传来消息,婧怡这些时日与王旭走得极近,时常于玻璃花房中独处。
王旭与陈家是旧相识,这一点沈青云早就知道,王旭未及第前曾与婧怡的堂姐定亲,却因出身贫寒而惨遭退婚。
成国公勾结海盗一案牵连甚广,京城许多公卿人家都参与其中,说到底就是一本糊涂烂帐,皇上说要严查,可又有谁真查得清楚?
只一家,江家庶出的三房,江海和江临平曾用几千两白银做本钱,参成国公家的股,最终将本钱翻了十倍不止。
几千两,这在蒋家的海船生意里,顶多也就是只小虾米。怪的是,那几万、几十万两的大股东没挖出来,这小虾米却被抖到了刑部。
刑部公事公办,按着蒋家的账本罚了江家两万两银子,江海是个白身还好些,江临平如今却在顺天府谋了个差。
差事自然没有了,还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江临平正是婧怡那堂姐的夫君。
因着事关婧怡的娘家人,沈青云特地留意了一下,这才发现正是王旭把此事捅给的刑部。
不仅如此,王旭还专门让江临平知道了他的寻在,以及他与婧绮曾经的关系。
婧怡这位堂姐,如今在夫家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由此也可见,王旭此人的睚眦必报。
只是,王旭与陈家人明明有着宿怨,怎么又和婧怡……
沈青云已走到玻璃房附近,却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如果他看到自己不愿见的一幕,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是心之所系,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的心尖子,肯定动不得;
一剑杀了王旭?
那叫朝和怎么活!
……
婧怡早就看见了沈青云,见他神色阴晴不定、脚步踌躇不前,心中真是一阵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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