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放心。”她面上显得很镇定,语气温柔又坚定,“有我在,家里出不了乱子。”
李诫走了,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期间没有任何提审、定罪的消息传出,。
别说赵瑀心中惴惴,就是弹劾李诫的人都感到奇怪。
以温钧竹为首,一干臣子不止一次上书朝廷,提请尽快将其按罪处置。
但每次都被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锦衣卫在查”给挡了回去。
更让人耐人寻味的是,李诫的官职虽然没了,但皇上没有褫夺赵瑀的诰命!
如今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还稳稳当当在赵瑀脑袋上戴着,京城的贵妇圈子,背地里不知道,明面上谁也不敢对赵瑀冷嘲热讽。
唯一可以确定,关押李诫的地方是诏狱。
诏狱是什么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地方!
李诫的政敌们得知,很是松了口气,建议温钧竹着手下一阶段的布置——趁皇权虚弱,逼迫新帝退让,彻底废除先帝的土地策略。
皇上态度暧昧,温钧竹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诏狱是可怕,但反过来想,诏狱直属皇上管辖,是朝臣们唯一无法染指的地方。
无法探知李诫的状况,他觉得眼前就是一团迷雾,不敢随随便便踏出去。
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听从了。
自父亲被迫致仕,温家一夜之间大厦将倾。他为了让温家重新站在百官之首,不得已奉迎上意,用自家用引子,拉开了清查世家土地的帷幕。
经此,他固然得到了提拔,在朝堂上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但这是一把双刃剑,以往的故交旧友,无不恨他!
他无形中竟成了世家大族的眼中钉。
世家的支持,是温家腾达的根本。
因皇上宠信而带来的权势,最多就一朝,十几年二十年顶天了!但世家延绵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改朝换代,也不会随着旧朝消亡。
况且,他的宠信与李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温钧竹果断摒弃了先前的立场,重新与世家大族们握手言和。
李诫是清查土地最坚定的支持者,只要他死了,那些保持中立的人绝对会倒向世家这一边。
温钧竹便联络了几家最为有权势的世家,商议一番后,与他们在朝中为官的子弟、门生、故旧等,足有二三十人,联名上了一份奏折,再次将问罪李诫的问题抛到明面。
其中有个小插曲,一向和温家共进退的张家,并没有联名具奏。
好巧不巧,那日温钧竹刚出现在张家门前,门子还没往里让呢,内院就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张老爷喝醉了酒,从台阶上摔下来,当场昏迷不醒。
这字,自然签不成了。
这般凑巧,温钧竹不免心生疑虑,但看赵老爷脸色焦黄瘫在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也的确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而归。
不过具名的人很多,也不缺他一个,温钧竹并没有太注重张家的事。
这时已是青黄不接的三月间,本该春耕伊始,但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没人耕种。
一边是没地的农户眼巴巴干瞅着,一边是有权势的人偷偷圈地,只等朝廷一纸卖地的政令,就由暗变明,堂而皇之据为己有。
至于价格……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荒地,都是赔钱耕种,给几个钱意思意思得了。有多余的钱,还不如请当地官员吃吃喝喝拿拿!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待皇上的批复。
许是朝臣联名震撼了景顺帝,这次他没有等闲视之,在御书房挨个儿与上奏的朝臣长谈。
具体谈些什么不知道,但每个人出来的时候,都是满面红光,颇具意满志得之态。
一时间,官场民间,都疯了似地传闻——李诫要被砍头了!
流言慢慢传到了李府,赵瑀治家严谨,下人们不敢多言,周氏却忍不住了,一天三趟往赵瑀这里跑,“儿媳妇啊,这可怎么好,咱们要不要击鼓鸣冤?老婆子去告御状,非得撕烂了姓温的嘴!”
说心里不慌乱绝对是假的,自从李诫被带走,赵瑀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当家的男人不在,这一个多月,她深深将惶恐埋在心底,已然学会了坚强。
赵瑀还是从前那样的温柔和顺,言语十分平和,“就是皇上下旨抓的,咱们告御状算怎么回事?您别信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前几日去齐王府,王妃说齐王一直在宫里头,并没有听说皇上要处置老爷。”
许是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安抚了周氏。
“对啊,齐王妃和你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不会见死不救,他们说没事,那肯定没事。”周氏拍拍胸口,似是放心了,“蔓儿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赵瑀摇摇头,“刘铭过完年就出京了……蔓儿几次进宫帮忙打探消息,可后宫不是前朝,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受前事影响,景顺帝害怕再来个皇后公主谋反,登基后加紧约束后宫,别说过问政事,就是皇后嫔妃和哪个诰命夫人多见几次面,景顺帝都要训斥几句。
后宫这条路子也掐断了,周氏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唉,上不上下不下的,是死是活给个准话啊,既不审问又不放人,总吊着算怎么回事。”
赵瑀心思一动,吊着,皇上可不就是吊着!
李诫说过,这盘局皇上和世家权贵的较量,他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皇上一直没有动作,也就是说,两方势力还处在僵持中。
想必温钧竹等人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才弄了个联名上奏的把戏。
他们加筹码,自己能不能为李诫加呢?起码要皇上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清丈土地的。
蓦地,赵瑀脑中划过一道极亮的光,想抓却没抓住,她不由全身一震,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周氏不敢打扰,默默坐在旁边,殷切地望着儿媳妇,眼中全是希翼。
好半天过去,赵瑀目光霍地一闪,双眸晶然生光,已是有了主意,“我真是傻了,只想着在京城想办法,却忘了咱家老爷真正发迹的地方是山东!”
周氏纳罕道:“山东的几位知府也替他说话了,可没用呐。”
“娘,您忘了,他在山东还有位老师呢!”赵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孔先生,是孔先生,他是当世顶尖的大儒,又是孔圣人的后代,在士林中的威望不可小觑,若是他能为老爷说几句话,说不定能将朝中风向改一改。”
周氏先是狂喜不已,静下心来一想,又觉得不太乐观,“我儿被抓这么久,也没见他发声,他会管吗?”
“孔先生不大爱管朝堂上的事,也许他觉得事情还没那么严重,我先写封信,总要试一试。”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赵瑀立即写了信,说了李诫的事,特别备细叙述了土地之争。叫府里的侍卫护送乔兰,连夜赶往山东送信。
接下来就是等待,左等右等,眼见三月底了,既不见孔先生的回信,也不见乔兰等人回来。
而朝中处置李诫的呼声越来越高。
周氏又开始唉天叹地,见天骂老天爷不长眼,恨不得拎起菜刀杀到温家去。
就是赵瑀,原本自信满满,现在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
惶惶不安中,乔兰终于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孔先生。
孔大儒白衣道袍,衣袖飘飘,还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相较赵瑀婆媳的焦急,人家云淡风轻,捋着颌下美髯道:“急什么,不过些许小事。老夫就这么一个弟子,有谁想要李诫的命,老夫先骂死他!”
第139章
孔先生的到来,给李府上下都带来了希望。
但这位老人家并不急着为李诫走动,他陶醉在李府后花园醉人的景致当中。
春光明媚,澄净的碧空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白云悠然飘过,岸边的杨柳枝摆着腰肢,一起一伏,调皮地戏弄水面上的白云。
不远处就是一片桃林,几百株桃花喷火蒸霞,随风而动,像是地面上燃烧的云。
更不消说满园浓绿欲滴的树木,万紫千红的灿花。
孔大儒好似被激发了诗性,终日不离园子,手笔不停,一口气写了七八篇诗文。
周氏急得抓耳挠腮的,偷偷问赵瑀,“这位老先生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替我儿伸冤的?”
赵瑀安抚道:“孔先生是言而有信之人,他这样做肯定有用意,咱们听他安排就是。”
如此三天过后,孔大儒终于过足了瘾,问赵瑀:“可有相识的人在翰林院或者国子监?若实在没有,找几个教书先生来也行。”
赵瑀立时想到了曹无离,那位正在国子监教书呢!
于是,这几篇诗文,便“不经意间”从曹无离的袖子里飘落,极其自然地展示在国子监列位学生面前。
有人捡起来瞟了一眼,当即觉得不同凡响,待看清落款,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孔大儒啊!
读书人最为推崇的孔大儒!那个惜墨如金的孔大儒!
这个其貌不扬的曹无离从哪里拿到的?
曹无离一下子成了香饽饽,看着眼神绿幽幽的一众儒生,他极力压住内心的狂喜激动,悠然自得地甩甩袖子,“孔先生赠我的……你问他在哪里,哦,李府做客呢。”
去李府……有人恍然大悟:孔大儒是李诫的老师啊。
难道他是给李诫说情来的?李诫可是众矢之的,眼看就要被问斩了。
打算拜见孔大儒的人不禁有些犹豫。
但三五天过后,并未见孔大儒为这个弟子说话。就有人动了心思,想着也许孔大儒喜欢的是李府的景致呢,毕竟以前这里是庄王府,那位王爷最爱享乐,修的园子比御花园还好。
这些人就偷偷摸摸避着人,跑到李府求见孔大儒。
赵瑀没将人拒之门外,吩咐下人,凡是来拜见孔先生的,一律好茶好饭伺候。
而孔先生一改先前对人的疏离,来者不拒,对上门的人说不上多热情,但绝对不冷漠,心情好的时候,还指点指点来人的文章。
没两天李府就从门可罗雀,变成车水马龙,竟比李诫最风光时还要热闹几分。
有世家子弟抹不开面子,不愿屈尊纡贵去李府,便着体面的大管家给孔大儒下帖子,孔大儒也痛快地答应了。
渐渐的,除了温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和孔大儒见了面。
温钧竹倒是想请孔大儒,可他的帖子根本送不进去,李家门子当着温家下人的面,刷刷几下将拜帖撕了个粉粉碎,末了,还狠狠啐一口。
好,他亲自去,但刚走到李家的巷子口,从内狂奔两条恶犬,冲他呲牙咧嘴狂吠不止。后面一群家丁,为首的袁大袁二肩膀扛着两小孩,最胖的那个小孩拍着巴掌笑得响亮,“咬!咬!”
把温钧竹给气得!本想把孔大儒拉拢过来,现在也只能作罢。
慢慢的他发现,有些世家的态度变了,竟也说起国计民生,百姓疾苦,感慨庄户人家的不容易。
毫无疑问,这是孔大儒带来的变化。
还不等温钧竹想出对策,孔大儒又跑到国子监讲学去了。
那一天是观者如云,人山人海,不但是国子监的学生,翰林院的也来了,有空闲的官儿,其他书院的人……乌泱泱的,国子监的空场差点儿装不下。
他从治国理政入手,讲的是孔孟两位圣人“民本”的思想。
一个是孔子“富民教民,富而后教”的主张。孔大儒直言不讳指出,为政者首要任务就是让老百姓先富起来,在富民的基础上,用“礼”教化子民,使之富而有德,富而好礼,才能真正的国泰民安。
他还提到孟子“制民恒产”的养民策略。一言以蔽之,就是让农户都有土地可耕种,至少让百姓填饱肚子。也只有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才能谈其他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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