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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李氏这位温柔体贴的娘娘比着,怎不显得她凶悍如虎?但就连这种话她也不能对皇帝说出口,既是怕他取笑,也是宁愿自己多心——难道血缘的联结竟脆弱至此,还比不过一个外人三言两语的挑拨?
  尽管她也觉得李氏未必是存心挑拨。林若秋看得出来,李蔷对楚瑛的疼爱是真的,可楚瑛因此对她愈发疏离也是真的。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内心愈发寒凉。
  她吁声对楚镇道:“若陛下您不是皇帝,只是个寻常王爷倒好了。”
  那就用不着这样胆战心惊的,要么误一子,要么误一国,这种选择题叫她怎么做呀?
  楚镇笑道:“朕是王爷,难道就不用争世子之位了?”
  林若秋撇撇嘴,“那却轻省容易得多了。”
  做个闲散王爷毕竟比做皇帝简单,也用不着太担心才智,不是她说,脑瓜子笨点的呢,才更令上头那位放心呢!况且规矩摆在那儿,王府世子一般都由嫡长继承,其余人亦各有去处,不像皇家是最不重规矩的地方,反而让人无端生出许多隐忧来。
  林若秋轻轻叹道:“孩子们长得再慢些就好了。”
  她多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多享受一些少时的愉悦时光,不必早早地面临嫁人或参政这些犯难,奈何时光匆匆,孩子们终究还是如雨后春笋一般日渐茁壮,而她也在日复一日老去——岁月不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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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林若秋就牵着楚瑛的手去太医院看望顾先生。顾先生的伤其实并不算重,简单包扎一下、又敷了些药膏便好了,之所以赖在太医院不肯出来,无非是觉得颜面受挫,非等着这群王孙公子亲自去给他致歉不可。
  及至见皇后娘娘都大驾光临,顾先生顿觉受宠若惊,一骨碌就从竹榻上爬起来。
  林若秋亲自向他鞠了一躬,款款说道:“我儿顽劣,不想伤了先生尊面,因此今日特携他前来告罪,还望先生海涵,既往不咎。”
  顾先生作揖不迭,“怎敢劳动皇后大驾?老夫实在生受不起。”
  两方各自谦辞一回,林若秋又让楚瑛规规矩矩上前赔礼,但见他一言一行莫不合乎体度,半点也挑不出错来——大约是李蔷劝他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顾先生要的只是个形式,能有台阶下便可,当下摸着楚瑛的头笑眯眯的道:“不是我说,大皇子生生是叫那两个顽童给拖累的,真不知邺王府为何要送他俩进宫,累得老臣教导起来亦颇费力。”
  林若秋只得赔着笑脸,又说了番辛苦先生的大道理,其实她哪愿意那两小子进宫,尤其是那个大的——从前楚兰听了魏语凝的挑唆,贸然来撞她的肚子,就算他是个孩子林若秋不跟他计较,可心中难免耿耿于怀。奈何她身为各王亲的长嫂,务必得一视同仁,更不能在下一辈身上显出偏颇来,也只好不予计较。
  加之楚瑛虽与楚兰楚萱两堂兄弟时常打打闹闹,可一同进学的孩子里头,也数他们几个最为要好,许是血缘最近的缘故。看在这层好处上,林若秋姑且宽容以待。
  顾先生答应了明日照常上课,但为了显示伤情的严重性,他决定在太医院多留一天,林若秋只好先带着楚瑛回去。
  楚珹见哥哥今日有空,也便叽叽喳喳找他作耍,两个孩子年岁差得不远,虽一个内向一个活泼,可玩乐的心思倒是一致的。
  林若秋放手让他们交流感情,因方才赔礼说法费了太多力气,正打算回房眯眯眼,就看到李蔷行不动裙的过来了。
  上前朝林若秋施了一礼,她便笑眯眯地向楚瑛招手,“大殿下,快过来,李娘娘做了些好吃的东西,都是你素日最爱的。”
  楚瑛果然欢呼着跑来,李蔷便让侍女将手中一包东西递给她,又将他搂在怀中摩弄他的头。
  无奈楚瑛还惦记着适才的游戏,往嘴里塞了两块糕后,就忙不迭的跟楚珹跑到屋外去了,李蔷只好恋恋不舍的放他离开。
  林若秋看在眼里,不禁说道:“妹妹对阿瑛真是关切。”
  李蔷听出她言外之意,只浅浅道:“我自小看着大殿下长大,疼他自然比疼别的孩子多些,若知二殿下也在,我就命人多做一份过来了。”
  林若秋便不再言语,两人静默的看着窗外两个孩子戏耍,恍若一对彼此投契的母亲。
  李蔷看了半日,恍若无意问道:“我听说近来朝中已有立太子的风声,不知姐姐以为如何?”
  倘在平时,林若秋只会当成一句闲谈,可经过安然那番忠告,她却不得不往深层解读——李蔷此举,会是在试探她吗?
  因此她只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自有打算,本宫哪能管得了多少。”
  李蔷笑道:“话虽如此,可姐姐得陛下专宠多年,既是诸皇子的生母,也是嫡母,这家事总能议论一二吧?”
  她轻轻叹道:“立嫡立长,此为古训,姐姐若真心疼爱大皇子,不若早些奏请陛下立他为太子,如此也好使朝野安稳。”
  林若秋锋利地望她一眼,冷声道:“有陛下在,朝政自然安稳。且陛下说过,储君之事不急,若太早明确君臣之别,反而不利于诸皇子亲近,我知姐姐一心为阿瑛思虑,可也不必操之过急。”
  李蔷沉默一刹,盈盈笑道:“那是我失言了,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她便告辞离去,临行前还特意让侍女上前叮嘱了一番,说她那儿还有些好吃的点心,若大殿下有空,尽管过去拿便是。
  林若秋看在眼里,只能引而不发。
  次日学塾照常开课,顾先生鼻梁上用牛皮膏贴着一块厚实的棉布,难为他还能老神在在地讲书,那模样实在滑稽。而孩子们大约回去后都经过大人好一番训斥,个个都表现得老实极了,当然也没人敢再带兔子上学——先前那只据说已经红烧吃了。
  学堂里看似照常运转,林若秋却和楚镇商议起要不要再请一位先生,虽说是有教无类,可更得讲究因材施教,顾先生面对邺王府的那两小子明显力不从心,为他老人家的健康着想,最好也是请个人分担辛苦。
  楚镇却并不建议将孩子们隔开,他深知课本上能学到的东西着实有限,反倒是人情来往中的处世之道才最有裨益,他拍拍林若秋的手背道:“再看看吧,若那俩小子实在无心进学,朕再将他们撵出去便是。”
  皇帝这一两年来对邺王府实在宽容,许是因魏太后离宫多年,皇帝看着这个同胞所出的兄弟反倒蠢得可爱——当然邺王也挺安分。当初皇帝本以为邺王才是那个祸端,可谁知举兵起事的倒是齐王,邺王却一直毫无动静。皇帝算是瞧出来了,他是真的蠢,这样的蠢人反倒令他放心。加之魏太后早就不问政事,无从与其内外勾结,皇帝也就乐得显示一下身为兄长的仁爱之心,对弟弟越发亲厚起来。
  林若秋对那一家子却无甚好感,尤其邺王妃最好撒泼生事,每每得罪了人还得她这位皇嫂来帮忙擦屁股收拾,她有多少精力应付这一家子?
  林若秋叹道:“幸好这回是先生受了点小伤,若是她家宝贝儿子出了事,她不来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
  楚镇笑道:“你这就属杞人忧天了,咱们阿瑛一向最乖巧听话的,怎么可能去惹她?”
  林若秋打了个呵欠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麽……”
  话音才落,就见到进宝心急火燎的进来,说是邺王府上的二公子楚萱不慎掉进荷花池,人刚送进太医院,这会子邺王妃已经杀到宫里来了。
  林若秋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这是什么开了光的嘴?
  第210章 女人心
  宫里的孩子难将养, 偶然发生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楚萱这次落水并非意外。
  他是被推下去的,还是被大皇子楚瑛给推下去的。
  林若秋听完进宝转述的一番言语,断然皱起眉头,“这不可能!”
  别的她不能保证,自家儿子的心性还是有几分了解, 因着小小口角就将旁人置于死地,这样的事阿瑛绝做不出去。
  进宝抹了把汗道:“小人也不相信, 可兰公子是亲口这么说的。”
  林若秋的眉头皱得更紧,“楚兰?”
  进宝点点头,“三位公子当时都在荷花池畔,不过大皇子和兰公子倒是好端端的,出事的只有邺王府上二公子。”
  林若秋长长吁了口气, 有亲兄弟作证, 看样子这回实难善罢甘休了,她沉声问道:“楚萱情况如何?”
  进宝垂眸,“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 呛了好些水, 暂时仍未醒来,太医说就算救回性命,脏腑也会落下伤损。”
  倘使如此,邺王妃盛怒也算情有可原, 可就算真是楚瑛无意所为, 林若秋也不能将孩子交给她任由处置, 更别说此事尚且存疑。她扶着额头道:“邺王妃呢?”
  进宝道:“邺王妃径直去了太医院,没敢上娘娘您这儿来,却敢拉着黄大人撕掳不休,口口声声要他们偿命,黄大人无法,只得让小人过来禀报。”
  看来邺王妃还不算太过糊涂,知道擅闯皇后宫中是重罪,故而不敢贸然前来——也可能是忌惮皇帝在这里。
  林若秋思量片刻,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进宝只得先行告退。
  这厢林若秋匆匆忙忙穿衣,也顾不得休息了,一骨碌溜下床套上鞋袜。
  楚镇看她这样急切,抚着她的脊背道:“要不要朕出面?”
  林若秋摇摇头,“算了。”
  若让皇帝来出头,邺王妃更得哭诉他们仗势欺人,林若秋只能自行解决——无论是非曲直,她都得问个清楚,若是她错,她会给邺王妃一个说法,如若不然,邺王妃这样纵情胡闹,也需接受应有的惩治不可。
  带着红柳在殿中上下里外搜寻了一番,林若秋始终没发现楚瑛的身影,不禁皱眉道:“他人呢?”
  按说此刻已经是下学的时辰,何况出了事,哪还有心思上课。
  红柳亦是满脸惊疑不定,总不能是叫邺王妃偷偷捉去问罪了吧?这女人好生大胆!
  好在一个小丫头过来通报,说大皇子去了昭阳殿。
  红柳松了口气,“早该想到是如此。”
  林若秋脸上未有丝毫放松,反倒愈发紧绷起来,她一言不发带着红柳来到昭阳殿,但见里头空空荡荡,并无多少人影,唯独李蔷笑盈盈的奉上茶来,“姐姐来了,好生稀客!”
  林若秋哪还有喝茶的兴致,紧盯着她道:“阿瑛是否在你殿里?”
  李蔷神色不改,“姐姐说什么呢,大皇子怎么会在我这儿?您忘了,今儿是先生讲书的日子,大皇子下了学照例是要回琼华殿的,难道姐姐不曾见到大皇子么?”
  林若秋素日很喜欢她温柔婉转的嗓音,此刻却只一甩衣袖,冷笑道:“你何必同我装蒜,邺王妃进宫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
  她握有协理六宫之权,凡持对牌进宫之人不会不经她通报,故而李蔷此刻这副做派在林若秋看来实在虚伪得很。
  奈何李蔷做人的功夫好,做戏的功夫也不差,在她看来已撕破脸,李蔷却仍能坦坦荡荡道:“臣妾言尽于此,并未私藏大殿下,信不信都任凭姐姐。”
  林若秋望她一眼,语气森冷的道:“搜宫!”
  她素来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可若到了紧要关头,她并不介意动用中宫权柄,楚瑛她是一定要找到的——无论此刻这孩子是否愿意出来相见。
  李蔷脸上并无惧色,反而坦坦荡荡地让出一条道来,任凭林若秋带来的宫娥太监闯入进去。
  结果可想而出,毫无所获。
  李蔷唇畔勾起温柔的弧度,“姐姐,我说过了,我并未私藏大殿下,姐姐还是请回吧。”一面命人倒茶送客,“其实您何必非找到大皇子不可呢?那邺王妃不过是个蠢人,您三言两语打发出去便是,何必跟个蠢人认真?就算真是大皇子无意间伤了她儿子,可那又怎样?姐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总不会要大皇子给她们一家偿命去罢?”
  林若秋半点不理睬她,只望着空空如也的大殿,冷声道:“阿瑛,你没做过的事,就堂堂正正的站出去说清楚,一个人立身若正,自然不惧怕流言毁谤,你觉得母后会害你吗?”
  屏风后的衣柜里仿佛传来窸窣一声。
  李蔷神色微变,强笑道:“本宫宫里的宫人越发懒怠了,平日里都是怎么收拾的,居然跑出老鼠来。”
  一面嘀咕,一面便要上前将那屏风挪开。
  无奈她才刚启步,两只胳膊便已被进宝反剪到背后牢牢锁住,饶是她素来镇定,此刻也不禁流露出些愤怒来,“皇后娘娘,您就让一个下人这般对待臣妾么?”
  林若秋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等找到阿瑛,本宫自然会走,妹妹安心便是。”
  李蔷无奈,只得放弃抵抗。
  林若秋站在大殿中央,恍若一座已经风化了的石膏像,“阿瑛,母后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可你若不站出来同母后一同分证,母后也帮不了你。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衣柜里吗?还是想一辈子被人当成杀人凶手?若你所求如此,本宫即刻离开便是,再不过问。”
  只闻扑通一声,那架屏风轰然落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衣柜里跑出来,跑到她膝盖前,拿裙子蒙住头。
  林若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道:“阿瑛,你是个男子汉,既然此事与你无尤,就请你站直了,和母后一同去讨回你的清白,能做到吗?”
  裙子下的人犹豫片刻,终是闷闷点了点头。
  林若秋方才莞尔,命人将他拉出来,又牵起他的手欲带他离去。
  李蔷挣开桎梏,急道:“娘娘,那邺王妃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大殿下乃金玉之体,您怎能让他身涉险地?万一邺王妃盛怒之下伤了大殿下,您担待得起吗?”
  林若秋冷声道:“我知妹妹疼爱阿瑛视若己出,可疼爱不该是溺爱,今日你能护他一时,往后你可能护他一时?迟早他都得亲自学会面对这些,到那时,妹妹你还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拦阻吗?”
  李蔷无言以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离去,只觉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似的,虚软的倚在门框边上。
  侍女忙上前搀扶着她,一壁劝道:“娘娘,您何必同皇后处处顶嘴呢?她再怎么也是皇后,惹恼了她,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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