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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婳怯怯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林若秋并不生气,以阿瑛的年纪,对小动物难免好奇心切,何况平时很少有接触的机会——天家孩子娇贵,生怕被些畜生染了脏病,乳母们向来是不许乱碰的。
  她那个年代的小孩子已经会在课堂上递纸条写情书了,比较起来,这群毛头小子还算是单纯的——当然也可能由于都是男孩子,缺乏写情书的对象。
  “那后来是怎么打起来的?”林若秋皱眉问道。
  按说这种违反纪律的东西要责罚也是一同责罚,不至于先起内讧啊?
  说到这个景婳便来了劲,气咻咻的道:“还不是三叔家那俩小子,一出了事便只顾推到皇子头上,别说是阿瑛了,我也气。”
  林若秋见她蜜粉色的脸颊如同沁了胭脂一般,鼻端也涨得通红,心中固然惊叹这女孩子的美貌,却也有些忧虑:按照时人的审美观,景婳的肤色还是偏深湛了一些,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到舅舅家里去度夏,她跟着阿丽公主野马一样四处撒欢,怎么不得晒成个黑小子?
  至少在出阁之前,得让她静养一段时日,把这身皮子养得白回来。
  林若秋将女儿的未来放在一旁,先关心眼前的事,“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那到底是谁对先生出的手?”
  小孩子之间打闹一场不算坏事,偶尔还能增进感情,可若是放肆到连先生也波及其中,那就非得制裁不可。
  景婳讪讪道:“阿瑛不小心将砚台扔到先生头上,貌似砸中鼻子……”说罢又忙补救,“不过那衣裳上的墨汁却是邺王府两小子溅上去的,这可赖不到阿瑛头上。”
  林若秋冷哼一声,“他两个倒乖。”比起伤人,弄脏衣裳的罪名可小得多了,可别说那兔子还是他俩带进来的。
  可事已至此,追究谁的责任都不是明智之举,要紧的是先安抚好顾先生,否则他若是走了,谁来教导这些混小子?
  林若秋蹙眉问道:“顾先生的伤势如何了?”
  她见景婳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好不到哪儿去。
  景婳垂头道:“说是鼻子上出了许多血,已经送往太医院包扎去了,不过我估计应该伤得不重,母后您想呢,阿瑛才多大的力气,总不至于把鼻梁骨都给砸断了吧?”
  林若秋冷声道:“你还巴不得砸断哪?”
  景婳不敢说话了。
  林若秋思量一回,估摸着顾先生应该伤无大碍,否则太医院早就上报了——这样大的事他们怎么敢瞒着?但伤情事小,伤了先生的自尊事大,看来这回她不让楚瑛好好道歉,顾先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幽幽叹息一声,林若秋便看向皇帝,“陛下的意思,打算怎么办?”
  楚镇眸光饶有兴味,“你待如何?”
  林若秋沉声道:“自然是不能不罚的。”子不教父之过,楚镇身为阿瑛的父皇,儿子犯了错,自然得由他来惩治。
  楚镇点点头,“好,那就朕来。”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林若秋的心却不由悬起,她太知道楚镇的脾性,若是真动了大气,手段比起暴室的那些刑官温和不了多少。
  如此一来,她反而不放心由楚镇出手了,忙道:“还是让臣妾自己来教训他吧。”
  不然皇帝出手没轻没重伤了孩子,她反而瞧着不忍心,还是自己掌握力道更精确些。
  楚镇无奈的望她一眼,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身为人母,体谅孩儿亦是情理之中,他只得颔首,“那朕先回太和殿批折子,等晚间再来训他。”
  只这一句,便等于默许了林若秋的“徇私”行为,林若秋感激的目送他离去。
  送一行人离了琼华殿,林若秋这才虎视眈眈回转身来,“阿瑛呢,他现在何处?”
  尽管承了皇帝的情,可林若秋也不愿做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母亲——慈母多败儿,她深知皇帝对孩子的期许,由此益发不能放松对楚瑛的教育。
  景婳心惊胆战望着她的脸色,悄悄咽了口唾沫道:“阿瑛去了昭阳殿,李德妃正在开解他呢。”
  听见去了李蔷宫里,林若秋稍稍放心,李蔷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过会子就会将他带来的。
  给了景婳两块糖让她自己耍去,林若秋方蹙眉朝着红柳道:“阿瑛似乎很亲近李氏。”
  红柳道:“德妃娘娘没孩子,一向对大皇子视若己出,大皇子爱往昭阳殿去亦是情理之中。”
  林若秋自嘲的笑了笑,“他是有些怕我呢。”
  红柳忙劝,“娘娘不也是为了大殿下着想么?等他再长大些,总能体会娘娘的苦心的。”
  林若秋不否认,她对楚瑛比对其他孩子要更严苛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抱有过多期许的缘故:一个明君可使国祚延长百年,若是昏聩之人坐上皇位,只会加速江山衰落,楚瑛身为长子,理所当然肩上的担子要比旁人更重一些,故而林若秋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楚镇忙于朝政,教导子女的重责无疑便落到她头上,林若秋既不想皇帝有后顾之忧,也不想孩子们的前途毁在自己手上,故而心上的弦始终紧紧绷着,实难松懈。
  她轻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
  主仆俩干坐到黄昏,奈何始终不见楚瑛回来,饶是素来镇定的红柳亦有些沉不住气,道:“奴婢去昭阳殿看看。”
  然则她才刚起身,就见安然牵着大皇子回来了,忙行礼道:“贤妃娘娘安好。”
  安然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这才领着孩子上前,向林若秋笑道:“我方才去昭阳殿跟德妃姐姐说法,可巧见大殿下也在那儿,顺势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林若秋感激地望她一眼,来不及答谢,先命人取了戒尺来,满以为楚瑛会和往常一样背着手站立在墙边,谁知他却脆声道:“母后不必打儿,孩儿明日就去向先生告罪,总不让父皇母后因儿臣蒙羞便是。”
  说罢,便一溜烟的回房,连门闩也得堵上了。
  林若秋一怔。
  安然道:“大殿下这样懂事,姐姐可欣慰了?”说罢便自顾自的坐下,又为自己倒了盏清茶。她与琼华殿来往频繁,熟得跟自家人一样,众人皆见怪不怪。
  林若秋知道她并不是在夸自己:阿瑛若真的懂事,就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而非什么不让父母蒙羞——这样有目的性的道歉,自然算不上真诚。
  安然叹道:“恕我直言,姐姐有时候对大皇子太严苛些。”
  这点林若秋无从辩驳,她自己也认同,“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若一味放肆溺爱,反倒是害他。”
  安然嗔道:“可是姐姐,大殿下终究只是个小孩子,你用这样严格的教条却约束他,却默许他会心甘情愿接受,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
  林若秋无言以对。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极赤纯的,只认外在,不究其里。谁天天对他笑,给他好吃的好喝的,他便乐意亲近谁,姐姐好歹是一国之后,莫非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么?”安然轻声道。
  林若秋愈发沉默,她当然懂得,可就算懂得,她也不能如此去做——若阿瑛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或非嫡长所出,她可以放心地任其玩乐,但在其位则谋其政,已经被这层身份给框住了,叫她怎么宽纵得下来?
  安然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唯有一同默默叹息,凝思半晌后,她却蓦然说道:“姐姐不觉得李氏对大殿下太好了么?”
  林若秋疑惑的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晓李蔷对楚瑛的疼爱,哪怕对别的孩子也并不这样,可她觉得那是因为两人自小熟络的关系——安然此举,似乎有挑拨离间的嫌隙。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姊妹,林若秋不愿为此生隙,轻轻笑道:“你对婳婳不是也很好?”
  安然摇摇头,“大公主跟我是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不怕告诉姐姐,我把她当妹妹看呢。”说罢却意味深长的道:“可是李姐姐不同,哪怕是自家孩子也没有疼爱到这份上的,大殿下回回过去,李姐姐都糕点果品的伺候着,要什么都由得他,反观大殿下在您宫里却处处受制,长此以往,您说大殿下该怎么看您?”
  林若秋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你的意思是,德妃想从本宫这里将阿瑛夺走?”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知晓李蔷对于楚瑛的疼爱有些逾分,可她觉得那是因为李蔷长日寂寞的缘故,才想在孩子身上寄托愁思,若是引得楚瑛与她离心,对李蔷又有什么好处?她的家世容貌摆在这儿,终其一生到德妃也就到头了,就算哄得楚瑛事事顺着她,她也不可能当上太后的,有礼法在呢!
  安然见她一脸骇然,知她此时还不能深信,遂淡淡道:“我可没说她非要跟姐姐过不去,不过是觉得她为人古怪罢了。姐姐可知,方才那些话就是她教大殿下说的,说等大殿下从先生那儿回来,她还要做几样糕点亲自犒赏他呢,大殿下自然就乖乖认错了。”
  倘若说林若秋之前还有些疑心,现下便已信了一半。她知晓李蔷的聪慧,加之这些年协理六宫,更非不通事理之人,何以在阿瑛一事上却这样宠纵?李蔷明知这样的做法能得一时之利,长久来看绝非好事,可她还是哄着他、纵着他,她想让楚瑛变成一个昏君么?还是,仅仅为了让楚瑛跟自己生分?
  安然将碗中茶饮尽,深深望她一眼,“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纵使您这些年并无亏待德妃的地方,可宫中人心驳杂,咱们总得擦亮眼睛盯着,否则,难免后患无穷。”
  安然走后,林若秋只觉心绪复杂,便让红柳去房中看看楚瑛的情况。
  红柳回答说,大殿下已经睡下了,还笑着拿手比了比,“肚子撑的圆滚滚的,可见在德妃娘娘宫里吃了不少东西,奴婢走过去的时候,大殿下还打了个饱嗝,那模样真是爱煞人。”
  她描摹得绘声绘色,林若秋却有些笑不出来,倘若李蔷的目的是取代她这个生母的地位,那她差不多已经成功了——楚瑛犯了错不敢回家,而是径直躲去昭阳殿中,显然在他看来,李氏那儿才是安全的避风港,而林若秋则成了凶神恶煞的母大虫。
  其实她哪舍得认真罚他呢?回回责打之前,林若秋都会在自己手背上演练一遍,确认不会力道过重,甚至戒尺都不会落下来,多半时候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可是在楚瑛眼中,这样的形象已足以将她拉到低谷了罢?
  林若秋默默地将戒尺收起,转头放回抽屉里。
  晚上楚镇过来,见她一脸抑郁,不禁笑道:“怎么了,这才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就这样舍不得跟朕分开?”
  林若秋缺乏开玩笑的兴致,只闷闷不乐的上前为他宽衣。
  楚镇察言观色,“是不是那小子不肯听你教训?”说罢便要揎拳掳袖代她上阵。
  林若秋忙拦着他,嗔道:“您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深吸一口气,她才缓缓将阿瑛方才所言告知。
  楚镇听到他愿意去先生那里和解,脸上不禁露出欣慰之色,可随即便皱起了眉,“这叫什么话?合着认个错就当没事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林若秋默然不言。真是这点难办,在楚瑛看来,他答应去请罪只是场利益的交换,心底却毫无半分愧疚之心——是谁教得他这样的?
  楚镇半散着衣襟,在殿中踱着步子,恼怒的道:“去把那小子叫来,朕要亲自教他。”
  林若秋劝道:“阿瑛已经睡了,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至少现在楚瑛答应去顾先生那里赔礼道歉,好歹全了顾先生的人情,把课程稳住,至于其他,再慢慢安排。
  楚镇勉强同意这个决定,却依旧愠怒道:“早知如此,朕就不该让他跟那些个王府世子一同进学,好好的孩子都得带坏了。”
  林若秋有些无语,这就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了,再说,当初各王府的公子上京,不也是皇帝同意的么?对楚瑛而言,也的确需要些年纪相仿的孩子作伴,至于利弊权衡,横竖都是些小孩子,日后有的是时间纠正。
  况且,她也知晓楚镇的打算,别看这会子都是些斗鸡走狗的顽童,长大了却是要取代他们的父亲继承爵位的,若楚瑛登上皇位,将来免不了要与这些郡王亲王们打交道,有幼时的情面在,应对起来总会方便一些。
  思及此处,她蓦地问道:“陛下属意阿瑛为太子么?”
  楚镇蹙眉,“为何这样问?”
  林若秋轻轻拥着他,“臣妾只是想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因着后宫不得干政的戒条,她从来不问皇帝日后的决策,可孩子们渐渐大了,总会有那么一日,她只是希望楚镇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好让她清楚今后该怎么做。
  第209章 乌鸦嘴
  楚镇面露犹疑, “阿瑛年长,性子却偏懦善,才智亦为平人,倒是阿珹……”
  阿珹虽比阿瑛晚一年进学,但先生却对其极为称道,楚镇考较过此子的功课, 差不多的诗词都能信手拈来,就连策论亦偶有涉猎, 反观阿瑛,一卷四书都够他背十天半月的,二子才智,实不可同一而论。
  林若秋深吸一口气,“陛下的意思, 是想立阿珹为太子吗?”
  本朝并没有定立嫡长的规矩, 嫡长决定了次序的优先,可最终的选择权仍握在皇帝手上。林若秋知道,未来太子必出在楚瑛与楚珹之中, 阿瑾年纪幼小, 是断不能与两位哥哥相争的,可硬要她选出一个人来,她却实在难以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 挑中哪一个, 剩下的那个都难免有所不平, 但林若秋唯一的所愿,只是他们二人一切安好,永无损伤。
  楚镇也是这么想的,故而迟迟不理会朝中言论,近些年,朝中已陆续有人提出册立太子之事,可都被他视而不见略过去了,他不愿两个孩子过早的确立君臣之别,这对二人日后的发展都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叹息一声,缓缓抚上林若秋的手背,“再等等吧。”
  尽管在儿子们成年之前,储君的名分得提早确立下来——否则朝臣们就得蠢蠢欲动,各自站队,反而引起厮杀——可楚镇惟愿拖延些时日,非得他能妥善地权衡利弊,他才肯决定承继自己基业的人选。
  林若秋知晓皇帝肩上的担子比自己更重,他既是人君,又是人父,比起林若秋单纯作为母亲的顾虑,楚镇比她更多些考虑:他身后站着的,是大周百年江山,断不能葬送他人之手。
  林若秋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拖后腿,更不能干扰他的判断,因此她只点点头,“那我都听陛下的。”
  楚镇在她额头覆上一个清浅的吻,温柔道:“朕知道你对阿瑛这孩子爱之过深,反而责之弥切,他如今年纪尚小,自然不懂得你的用心,等他再长几岁,自然会明白的。”
  林若秋苦笑道:“只怕到那时他更得将我这位母后视若仇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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