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红柳二人早知趣的避出去,既然有陛下照应着,那她们也就无须留下来碍眼了,还是打点好那群太医稳婆要紧。
绿柳悄悄同身畔咬耳朵,“你真放心让陛下陪着娘娘呀?这要是传出去,外头不定得怎么议论呢!”
虽说谢贵妃已经不在了,剩下的那些却也未必是省油的灯,明面上不敢对皇后娘娘怎么样,暗地里造谣生事可是一把好手。何况产房又被称为血房,自古以来便是污秽之地,都说闯了是要倒大霉的!
红柳平静道:“你也看到了,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她们要议论便议论,我不信有人敢到御前说这话,除非她们不要脑袋了。”
绿柳吐了吐舌头,庆幸道:“那也是。退一万步讲,若真有何不测,有陛下在也能拿个主意……”
不是常听人说什么保大保小的么?就算天家以皇嗣为重,可她们身为娘娘的贴身婢女,惟愿娘娘一人安康,其余总得往后排的。
红柳拍了下她的手背,责备道:“胡说什么?娘娘跟两位小主子定会平平安安的,不许你在这儿乌鸦嘴!”
绿柳忙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缄口不语。
两人到了外殿,发现安主子跟李主子已经来到,忙上前招呼,“贤妃娘娘,德妃娘娘。”
安然遽然起身,急问道:“皇后姐姐呢?”
绿柳笑道:“娘娘在里头用早膳,陛下正陪着呢。”
听到此话,安然便歇了进去安慰的心思,只道:“那本宫就在堂中等候。”
绿柳知她与自家主子一贯亲厚,忙搬了张锦杌来让她坐下,自然也没忘了德妃娘娘。
李蔷却诧道:“陛下也在里头?似乎不大合规矩。”
红柳正要解释,安然却气冲冲的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看着自己的妻子辛苦生孩子,男人们就该不闻不问么,我可不记得书里有这种道理。”
李蔷知自己方才问得有些不妥,虽则她并无恶意,但看来是叫人误会了。幸而她二人一贯相熟,也不计较,只微笑着起身道:“本宫先去看看大皇子,等会子再来探视姐姐。”
红柳忙命一个小太监引她到偏殿去,回头便朝安然埋怨道:“安主子,您方才说话也太不客气了,到底她也是德妃呢。”
安然撇了撇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迂腐酸气。”
原本两人初进宫时也算得交好的,这一两年却渐渐淡了下来,于李蔷而言,自然是忙于整顿宫务,顾不上从前的朋友,安然却觉得她渐渐叫权势富贵迷了眼,很怀疑她会变成第二个谢贵妃。
论起世故妥帖,李蔷比起谢婉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安然想起谢婉玉离宫之时,李蔷还给她送去大量的衣物与金银,尤为愤愤不平,“谢氏从前那样对待姐姐,她就算不为姐姐报仇,怎么能给仇人好处呢?我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听到此处,红柳不禁失笑,“贤妃娘娘,若个个都像您这般嫉恶如仇,那普天之下就没一个不好人了。”
一面却又感慨,难怪娘娘这些年都跟安氏好得跟亲姊妹一般,似安主子这种孩童般天真习气,若无人护着,在宫里定然是过不下去的,比较起来,李主子反而好相处得多——可是太聪明的人,话说三分就透了,反而只能成为君子之交,真交心的时候反倒隔了一层。
当然,李主子对娘娘也是很敬重的,这一点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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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稳婆赶到之时,眼看寝殿里多了个不合时宜的人,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但见黄松年不慌不忙上前给皇帝施了一礼,继而就让随从将药箱放下,铺褥子的铺褥子,熬参汤的熬参汤,井井有条——开玩笑,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区区一个产房的忌讳,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众人见他如此镇定,仿佛有了主心骨,也便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虽说皇后娘娘此胎生得急,可她们也早有预备,本来双身子早产的可能性就比寻常产妇多上许多,这几天她们提心吊胆,几乎夜不成寐,就是怕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们应接不暇。
如今既在意料之中,众人反倒齐齐松了口气,等了却这桩差事,便能回去睡个安生觉了,因了这般,众人齐打起精神,比迎接冬祭大典还振奋百倍。
林若秋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回不像凌晨那样很快停止,而是一阵一阵的抽疼,她情不自禁捏紧了楚镇的手。
楚镇将她的五指攥在掌心,低声安慰道:“别怕,朕在这儿,朕会一直陪着你。”
在场诸人从没听过皇帝这样温柔动人的音调,俱抬起头来,有几个人老心不老的稳婆几乎两眼放光。
黄松年花白胡子下掩映着一张微红老脸,忙咳了两声,“看什么看?还不快把参汤递过来!仔细着点,若娘娘有半分不测,定要你们人头落地!”
心中暗暗埋怨,皇帝这是给他添的什么乱呀?一边伺候人生孩子,一边还得看着小夫妻秀恩爱,天底下有他这般倒霉的太医么?
楚镇见自己的举动已影响到医疗操作的精确性,只得收敛些许,正色给林若秋施加鼓励,却不敢再说那些撩人的情话了。
好在第一个孩子很快便离了他母亲的怀抱,林若秋才松口气,立马又被另一股更强烈的剧痛刺激得叫出声来,额头热汗涔涔冒出。
负责收生的稳婆看起来并不比她好过多少,忙忙上前道:“陛下,娘娘的胎位有些不正,怕是……”
楚镇两道剑眉登时立了起来,“若保不住皇后,朕唯你们是问。”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了然:原来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重要,拼着不要孩子,陛下也不肯让娘娘出半点差错,这份真情实在可贵。
稳婆无心喟叹,而是几乎晕倒,颤颤巍巍的道:“非关保大保小,只是若孩子堵在宫口不能出来,非止小主子会窒息而亡,连娘娘亦有性命之忧……”
眼看皇帝的脸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稳婆忙道:“老奴斗胆,愿以手助娘娘将胎位拨正,愿陛下允老奴一试。”
这生孩子唯有头先脚后方能顺溜,若是调了个个儿,那非得闹出人命不可。幸而这稳婆收生已有二三十年,类似的情况也处理过不少,只是要在皇后身上冒险,那非得经过主子们同意不可,她可不敢擅自主张。
楚镇望了眼身侧,见林若秋虚弱的点了点头,方才沉声道:“准。”
室中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之中,林若秋早就说不出话,稳婆们也不敢让她叫得太大声,怕耗尽气力。于是在楚镇的角度看去,便是一副强压着痛苦的隐忍面容,让他的心也跟着紧紧揪起。眼看林若秋额角都有几缕青筋冒出,显见得用力太过的缘故,楚镇恨不得以身代她受罪,只觉得呼吸都快僵住了。
直至一声清脆的儿啼划破产室的沉寂,众人心头的大石方才落地。
两位稳婆一前一后抱着孩子上前道喜,笑容满面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林若秋扫了眼孩子们的面容,求助般看向皇帝,却实在没力气说话。
楚镇拥着她的肩,又吻吻她的鬓角,喜上眉梢,“龙凤呈祥,若秋,你是朕命里的福星啊!”
第206章 避子
李蔷与琼华殿来往多次, 早就识得路途,到了偏殿门口,就朝那小太监笑道:“本宫这里无须人侍奉,你回去帮你家主子吧。”
小太监巴不得这一声,忙答应着离去——人人都在为皇后娘娘的肚子奔波,他自然也不甘落后。
由此也能见到皇后平时对他们的好处, 换了个刻薄尖酸的主子,绝不肯这样尽心为她卖力。
侍女利索的为她解下披风, 见她只顾出神,便劝道:“您别将贤妃的话放在心上,她就那么个性子,巴不得多踩您一脚,好在皇后跟前卖弄殷勤呢!”
李蔷摇摇头, “她是真心待皇后好。”
可也正因如此, 安氏才不待见她。女人之间的情谊往往过分微妙,何况她这个后来居上的,安氏自然害怕她在皇后心上的分量盖过自己——不一定出于利益谋算, 有时候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而她深知这一点, 所以尽量避免与其相争。就如此时,有安然盯着产房的情况,她就不必在那儿碍事了。
“我俩若斗起嘴来,反而让皇后娘娘听了不愉快, 耽误姐姐静养。”李蔷静静说道。
侍女由衷佩服自家主子, “娘娘这般胸襟, 委实少有人及。”
李蔷只淡淡笑了笑,并不接话。她倒不是故意卖弄胸襟——因着皇帝始终忌惮李家的缘故,皇后也不可能真正与她交心,既如此,费那功夫做什么?所谓君子之交,平淡如水就够了。
她镇定地推开门,只见大皇子楚瑛半蹲在地上,正在用一种木制的小方格搭建城楼,正是京中孩子时兴的游戏,一旁的乳母则半闭起眼睛打着盹儿,想必是因人人都忙着皇后生产事宜,无人来偏殿查看,她才这样肆无忌惮。
比起外头的喧哗,此处倒显得过分冷清寥落。
李蔷来者是客,不便越俎代庖,只抬起眼皮吩咐了一句,“大殿下恐是饿了,你下去热一碗牛乳来吧。”
乳母忙睁开眼睛,见是德妃娘娘,只觉羞愧难当,忙告罪下去。
这厢楚瑛听到声音,便惊喜地朝她扑来,“李娘娘!”
小孩子也是很能认人的,要说宫中除了母亲之外谁最疼他,便非这位李娘娘莫属。远的不提,回回去行宫都是李娘娘这位照应着。安娘娘虽然也跟母后交好,可楚瑛并不怎么亲她——安娘娘自己就是个大孩子,更别说照顾小孩子了。
李蔷怕他摔着,忙伸手出去,继而便抚弄他头顶柔软的乌发,“你乳母这样怠忽职守有几日了?怎么你不到皇后面前去揭发她?”
楚瑛嗫喏道:“我都五岁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不需要旁人服侍……”
李蔷正色道:“幸而今日无事,若哪天你到湖边作耍,或是到假山石畔磕着碰着,你母后该有多伤心,你可想过?”
楚瑛垂头不语。
李蔷也知这孩子生来敏感多思,若过分苛责,只怕反而积了心事,遂温和劝道:“李娘娘知道你心善,怕她们记恨,但幸而今日是我看见,若让皇后瞧见她这样怠慢,怕是一顿板子都少不了的,到那时她们又该如何想你?”
她拍拍楚瑛的肩膀,谆谆道:“你是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身份来,她们不过是服侍你的奴婢,你让她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若连几个奴婢都钳制不住,以后该如何统领天下人呢?”
虽然大殿下年纪尚小,但既然是迟早的事,提前知道些也无妨,横竖他明年就得开蒙了。
楚瑛却惊奇的睁大眼,显然他之前从未听过这些事。
李蔷皱眉,“皇后从来没和你提过么?”
楚瑛拨浪鼓似的摇头。
侍女在一边笑道:“皇后哪里会提这些,怕是压根没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呢,听闻二殿下在抓周礼上抓了印鉴,大殿下却只抓到一本书卷,您说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李蔷忙叱道:“住嘴!”
又看着一脸懵懂的楚瑛,温言安抚道:“她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其实楚瑛的年纪哪里懂得这些,他只趴在李蔷膝头,晃着两条藕节似的小腿,好奇的道:“李娘娘,母后又要给我添个小弟弟了么?”
“那也不一定,或许是小妹妹。”李蔷抓起他柔软的手脚,轻轻握住,笑道:“如何,喜不喜欢?”
她以为小孩子多半是爱热闹的,谁知楚瑛却像小大人那般长叹一声,郁闷的道:“可是我一个都不想要。”
“为何?”李蔷有些奇怪。
楚瑛摆弄着她衣襟上一粒盘花扣子,轻声说道:“有了小弟弟,母后肯定不会只疼我一人了。”
先前阿珹的出世,已经让他感觉到周遭环境的变化,原本父皇和母后整天都会陪他玩耍——大姐姐的性子太跳脱,不喜欢大人管束,一多半时间都不在自己宫里——可自从多了那位二弟之后,占去了父母亲不少的时间,楚瑛的地位无形中便下降了不少,偏偏大人们竟不觉得,还以为他和从前一样高兴呢。
李蔷敏感的注意到他脸上那抹不符合年龄的妒忌痛苦之色,这令她心肝一颤,想要解劝,却发觉无从劝起:她自己并没享受到多少天伦之乐,父母亲皆去世得早,哪怕在他们生前,也不怎么疼爱她这个沉闷的女儿,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实在不假。她大哥自小顽劣非凡,可父母亲最在意、最放不下的也正是他,反而是那些看似乖巧懂事的,反而会无故遭人忽视。
李蔷由衷的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再看向这个孩子时,便更多了一分关切,她轻轻摩挲着楚瑛沾着木屑的脸颊,心肠从未有过的柔软。
脚步声骤起,却是方才出去的那奶娘端着牛乳回来了,脸上且颇有喜色。
李蔷忙问道:“可是皇后娘娘平安诞下龙子?”
奶娘笑得合不拢嘴,“皇后娘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钦天监算了,是大吉之兆呢。”又上前拥着楚瑛道,“嗬哟,我的小主子诶,这下有两个人和你作伴了,高不高兴?”
楚瑛将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对准李娘娘。
李蔷只得上前解救,又小声叮咛道:“大殿下,往后若有何烦难事,只管到昭阳殿来寻本宫,但凡李娘娘能帮得上忙,都会帮你的。”
奶娘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位德妃主子真是天下头等的大善人,瞧她待大殿下,竟比自己的孩子还体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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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皇后产子的消息,安然等人也急忙进去探视。
林若秋已从红柳口中得知她冲李蔷发火的消息,见面先训了她一顿,谁知她半点没听进去,依旧嘻嘻哈哈地逗两个孩子去了,大约刚满足了当干妈的乐趣,旁的什么都当成耳边风。
林若秋气了个倒仰,待要同楚镇诉苦,楚镇却明白的告诉她,“都是你娇惯的。”
把安然算上,现在儿子女儿的数目都能打平了,反正他不在乎多添一个。
林若秋哑然瞪着他,却发觉自己实在没法辩驳,她的确是将安然当成女儿那般看待的,而安然也的的确确就是个孩子——否则她跟景婳两个相差十几岁的人怎能能玩到一处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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