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傻子会不会正在楼下淋雨?
这样的念头在庄宁脑海里不断盘旋着,睡意就这么一点点退了干净。
他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走到黑漆漆的客厅,将窗帘拨开了一条缝。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裘东野果然还坐在花坛边上,半分也没移动。
就连低着头的姿势都和几个小时前一模一样,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雨点也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一样。
哎
庄宁幽幽叹了口气。
白天的事依然梗在胸口,身上的伤痕也还在隐隐作痛,但看着楼下那孤零零的身影,心却再也冷硬不起来。
没办法,谁让自己就是心疼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字甜饼即将袭来!
51、这个傻子
听到踏水的脚步声,裘东野猛地转头,只见庄宁披着衣服撑着伞,走出了楼门。
裘东野腾地站起身,眼看着庄宁一步步走近,停在自己面前,抬头看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
来吧。
说完,庄宁便又径自转身,往公寓楼走了回去。
夜雨不知下了多久,看着并不太大,但裘东野身上却已经完全湿透了。
衣服头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样子可怜。
庄宁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给他换,裘东野刚要脱掉湿衣服,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拿着衣服跑到浴室里,换好了才又出来。
坐这儿,我给你擦擦头发。
庄宁没在意他为什么要去卫生间换衣服,伸手指了指餐桌旁的椅子。
裘东野乖乖坐下,仰头看着庄宁,任由庄宁拿着毛巾在他头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擦着。
庄宁
裘东野直直看着庄宁的眼睛,目不转睛。
嗯。庄宁应他。
我
一句我之后,裘东野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哎这个人。
庄宁心里无奈,目光落在他脸上。
把他带回家来之后才发现,他被自己打了耳光的那半边脸,已经是一片青紫了。
自己下手还真挺重的。
脸上,还疼吗?庄宁问。
不疼不疼。
裘东野摇头,目光黏着庄宁不移开。
你呢
你还疼么?庄宁动了下嘴角,没回答。
庄宁对不起我
裘东野见庄宁不说话,一句话磕磕绊绊地,说得有点艰难。
我你能原谅我么
不原谅你,还能怎么办。
庄宁不再看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他的头发。
还能怎么办呢。
又舍不得不要他。
庄宁我对不起你
裘东野垂下眼皮,许久都没再说话。
哎
庄宁放下毛巾,将手覆上他的脸,拇指轻轻蹭了蹭。
舍不得不要他,就连见他这样失落,也舍不得。
自己对这个人,竟然会心软成这样子。
算了。庄宁轻声说。
裘东野在庄宁的手心又抬起头,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你还生气么?
庄宁顿了顿,摇了下头。
那、那我能不能
裘东野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但却胆怯着,最终也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庄宁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不由得又塌下来几分。
总之什么事也都做了,他想干嘛,都随他吧。
嗯。庄宁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句「嗯」,裘东野就像得了赦令,两手一下子抱上庄宁的腰,将脸深深埋在庄宁的胸腹间。
猝不及防,庄宁身体一下子僵住。
原来他是想抱我。
抱得好用力。
裘东野的手臂发着颤,好像是在怕着,不敢放松。庄宁垂眼看着他,良久,终于还是叹着气,认了命。
明明是个傻子,却能让自己的心化成一滩水。
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怕。
庄宁也将他环抱起来,慢慢抚着他的头发,话音低低软软。
我已经原谅你了。
裘东野没说话,手上却将庄宁抱得更紧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坐一站地抱着,一直抱了好久,直到裘东野的手臂都放松下来,不知怎么,突然就脱力地向下一滑。
嗯?庄宁愣了愣,裘东野?
嗯?
裘东野蓦地抬头,脸上还带着被惊醒的茫然。
嗯?庄宁不禁失笑,睡着了?
嗯嗯。裘东野声音里带着鼻音,又把额头抵在庄宁身上,留恋地不想离开。
怎么这么就睡着了,不是说都不睡觉的么?
庄宁也就放任他这么抵着。怀里让他钻得满满当当,莫名地,心里也好像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嗯。本来睡不着,一在你旁边,就
裘东野闷在他身上,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嘟嘟囔囔的,几句话说得乱七八糟。
你身上好香像雪,下面有草好多的雪,就像回家了。
说什么呢。庄宁笑,困了就去床上睡吧。
床
听了庄宁的话,裘东野抬起头,表情看起来有一丝怯怯的不敢确定。
毕竟他在今天才刚对庄宁做了那样的事。
还是你想睡沙发?庄宁语气倒是寻常。
我我不用睡,你睡。裘东野看了眼电子钟,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庄宁。
被裘东野松开,庄宁并没有回去卧室,仍是站在他面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你还会那样对我么?庄宁问。
不会了!裘东野脊背一直,急忙摇头,不会,死都不会了!
庄宁浅浅勾了勾嘴角。
那就在床上睡吧。
被庄宁带到床边时,裘东野还是忐忑不安的,可一躺到庄宁身边,那令他贪恋的气息便不由分说地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一瞬之间就将他完全没了顶。
整个身体有如深埋在云团之中,每一个细胞都被轻柔地包裹了起来,全身的骨肉都化得没了形,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庄宁
嗯?
庄宁应了声,却迟迟也没听见下文。他低头看去,只见裘东野已经依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说睡就睡,小孩一样。
庄宁淡淡一笑,指尖轻轻滑过他脸上的淤青,那一丝笑又渐渐收了回去。
依照父亲的推测,这个人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疯掉。
会伤害很多人,也许还会杀了我。
然后会被中央塔,「销毁」。
销毁
想到这个词,庄宁心里泛起一阵疼。
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笨拙,又单纯。
而如果不是身在其职,也根本不至于会一次次暴走,直到无法控制。
用完即弃。
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庄宁半倚在床上,注视着裘东野的睡脸,手指一下一下,捻着他短短的头发。
而裘东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庄宁的小动作,睡得沉沉的,连眼皮也没颤一下。
如果自己每一次都尽力将他的精神世界安抚得妥妥当当,不留一丝混乱,不知道能不能避免那个最后的结局。
庄宁想
或者至少,能够推迟到很久以后。久到哪怕在某次任务中一同殉了职,这个结局都没能发生。
庄宁不能确定。中央部队历史上只出现过三个他这样的哨兵,或许连中央塔的研究组,都还没能将他研究得透彻。
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从今以后,都用心照顾他了吧。
可能是刚才多少睡了一会儿,又或是想事想得大脑太活跃,庄宁半天也没能攒出几分睡意。
房中光线暗昧,身边的裘东野呼吸浅浅,看起来乖得不行,半点也看不出暴走时的疯狂模样。只是眉头时不时会皱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是他的意识波还不够稳定吗?
今天他确实很累了,而且那样的结合之后自己心里太乱,也并没有去好好确认他脑中意识波的状态。
总之也是睡不着,不如就帮他做个好梦吧。
这样想着,庄宁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取来了一个小小的仪器。
这是上次裘东野昏迷时,他使用过的意识联结仪。为了防止昏迷的情况再发生,中央塔特意给他配了一台备用。
庄宁回到床上,将两条管线分别连在自己和裘东野的眉心,闭上了眼睛。
刚进入裘东野的脑海,迎面而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意识波平稳地流动着,感觉上还算是有序。
意识波并不紊乱,他没有在做噩梦?
庄宁疑惑着,攀在他的某条意识波向前游走。渐渐地,浓郁的黑暗溶化开来,一个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这是向导学院的大门?
上了好多年学的地方,庄宁不会认错。从视角上来看,裘东野应该是蹲在那棵大榕树下,就像每次他从向导学院走出来时看到的那样。
他梦到了那时候每天来骚扰我的事么?
庄宁不禁莞尔。
那会儿的自己还觉得他就是个脑筋脱线的神经病。
谁能想到,如今他们会是这样的关系。
榕树下的裘东野好像挺无聊的,一会儿抬头看看大门,一会儿又低头扒拉着地上的小石子。
过了好久,开始有向导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从大门里走出。裘东野立刻不扒拉石子了,目光紧盯着人来人往的大门。
盯了一会儿,他突然霍地站起身,就见人群末尾,是自己抱着书走出来了。
从旁人的角度看自己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无比熟悉的样貌之下,却又透着一种异样的陌生感。
庄宁看着自己向这方望了一眼,眉头皱了皱,立刻扭头,加快脚步就要离开。
裘东野连忙几步赶上来,特意绕到了自己面前。
视野中,自己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但裘东野却一边倒退走着,一边非得要将脸怼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又咧嘴笑了一下。
庄宁,给你看一个好看的。
裘东野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大概是他在心里说的话。而意识世界中的庄宁目不斜视着,看起来并没有听到。
裘东野自己想完这一句,转身就跑了,而那一刻他的兴奋和期待却忽地涌进庄宁的意识里。
好看的?
感受着他的心情,攀附在意识波上的庄宁有点疑惑。
他不敢确定这是裘东野正在做的梦,还是他真实的记忆。
那时候自己对他基本上都是那样的态度,在庄宁自己的记忆里,裘东野好像也没给他看过什么好看的。
要给我看什么好看的,这么开心?
庄宁静静看着裘东野跑过了几个转角,终于在离庄宁宿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片小树林,时值冬季,树枝都光秃秃,干巴巴的。
只见裘东野跑到一堆堆好的树枝前,往树枝上浇了点什么液体,然后打着点火器,往树枝堆上一伸。
轰!
火猛然烧了起来。裘东野站在火堆边,不停地向转角处张望。
过了片刻,意识中的自己终于从那边拐了出来。
裘东野一下子就笑开了,对自己招了招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袋粉末,抓了一把,扬手撒进火堆里。
粉末纷纷落入火中,原本普通的火堆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
红蓝黄绿的色彩在火焰中炸裂,就像一簇簇微型的烟花,争先恐后地从火堆中绽放开来。
裘东野开心地笑着,转头又去看自己,却见自己已经背对着他走远了。
庄宁没有看他不喜欢这个么?
裘东野的笑容淡了几分,心情有点失落。
那天看到庄宁在看烟花魔术秀的广告,还以为他会喜欢这个呢。
小小的烟花秀很快消失了,火堆又恢复成普通的橙黄色。裘东野用旁边备好的灭火器将火堆熄灭,手插上口袋,低着头慢慢走掉了。
烟花魔术秀
庄宁怔怔地看着裘东野,场景中的这件事渐渐从记忆的角落里浮现了出来。
那阵子中心城有烟花魔术秀的巡演,学院附近的电子广告牌确实经常会播放这巡演的广告,自己好像也确实停下来注意过。
所以他就烧了那堆火么?
庄宁记得那堆火,但在他的记忆中只有裘东野站在火堆边朝自己乐的画面。
笑得特别神经病,且莫名其妙。
那时候自己一见他就心烦,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他做了什么。
原来他是想给我看小烟花。
当时如果回头看一看就好了。
庄宁有些走神,而脑海中场景还在继续。
裘东野正走在一条破败的街道上,脚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胡乱瞎逛。
这时一阵滴滴声响起,裘东野撑起手掌亮起私人终端,只见一个备注为导师的联系人有十几条未接联络,还有十几条未读信息。
裘东野!你又上哪儿去了!
你这样成天旷课,期末别想及格!
你是不是以为你能力特殊,哨兵学院就不敢开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