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寒看着这俩半大孩子,想了想:“立文身有公务,估计在西关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便是这次没有机会,等他回禀了圣人之后,肯定会到西关来的,那时候你们再去骚扰你们大师兄也不迟。”
得了先生的确切回复,两孩子也不失望,他们算傅先生的半个入室弟子了,若是能得过县试,先生答应成为他们的经师,如此大师兄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以后多的是机会可以见他,不急一时!
傅立文到西关那天,天气正好,农人们在地里掰玉米,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是第二茬玉米了。第一茬是去年冬天时候种下的,收获那会儿产量不太好,但是就算如此,也比稻谷的产量高。而且傅先生没有骗他们,金灿灿的玉米跟圆乎乎的土豆一样,能当饭也能当菜,还特别抵饿。收了玉米棒子剩下的玉米杆还能喂牲畜,再老一点的晒干了当柴烧也不会浪费。可以说着东西就没有一点浪费的。
农人们的要求并不高,能吃饱,能穿暖,那就是好世道。
对了还有甜菜!没想到傅先生说的那东西能制糖是真的,制出的糖甜到人心里去了。没看到关外那些没有草场的牧民都请求归附大宴了么,他们就想能利用西关这边地广人稀的环境开垦出农田来,种玉米土豆和甜菜,再养点牛羊什么的,这日子比起逐水草而居可强多了。
现在西关对待混血孩子也不若以前那么苛刻,很多意外诞生的孩子要么跟随父亲要么跟随母亲,总之家里也不缺一口吃的,长大了还是个壮劳力,不管是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还是在家里开荒种地,实在不行到边军求个巡边的营生,都能养活一家子。
“父亲的愿望实现了吗?”
面对着来接自己的父亲,已经长成一个结实的帅小伙儿的立文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他这次在西域待了两年多,收获不少,若不是招惹到那个让人头大的王女,他都不打算回来,还想跟四皇子一起把木鹿城的地盘再扩大一些的。
“实现了一部分。”傅子寒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变,唯独鬓边多了几丝白发,到底西关的气候不若中原,“不过我相信剩下的那部分迟早也会实现的。”
父子俩牵着马,慢悠悠的走向西关的家里。
大部队早就进入边军营地了,他们那伙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进入西关城,还得在边军营地等待文书和圣人的旨意。
但是傅立文得先走一步,他当初是领了圣人的旨意去西域的,现在回了大宴,必须得快马加鞭的回去京城复命。而且这一次冉明敏没有跟他回来,还在木鹿城那边辅助四皇子,他们也需要知道圣人的想法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儿子听说二皇子已经去北方边境了,听说跟金帐骑兵干了一架,险胜。”
“没错,二皇子第一次领兵就得了胜利,圣人很是高兴。这个消息也让他因为三皇子的事情一直不太好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你这次回京,千万捡着好的说,别让圣人太过操心。”
“那是自然,而且这次儿子本来就是报喜的。倒是……”傅立文顿了一下,“三皇子到底要如何处理?”
傅子寒双手背负身后,抿嘴没有说话,眉心微蹙。他当然是觉得三皇子的母族该重处,但是虎毒不食子,要圣人亲自下令去处理三皇子,这事儿对圣人来说也太残忍了些。当然,若是放在其他帝皇的身上或许该处理就处理了,可架不住这位圣人天生就是个心软的,不然当初好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换一个思维来说,三皇子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次来西关城他其实也是抱着真心想做点成绩的念头过来的,只不过他母族拿他做幌子,他成了利益受益人。
“圣人估计很为难要怎么处理三皇子的事。不过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三皇子已经彻底无缘皇位,他母族也被满门抄斩,连他母妃也被病逝了,所以现在圣人面临的困境是要怎么保住三皇子的命又不至于引起百官太大反弹。”
“父亲的意思是不是想让儿子把三皇子送到四皇子那里去?”
傅立文也皱眉,这么操作不是不可以,但……
“不不不,你想岔了,三皇子哪怕被软禁在宫里,也不可能去四皇子那边。”
“既然可以软禁在宫里,那不如就这么办,横竖也不会断了他吃喝。”傅立文也不想多生事端,“父亲还是不要插手皇家的事情比较好,万一,儿子是想说万一皇后和大皇子他们对父亲起了罅隙,恐怕不大好。”
傅子寒轻笑一声。大皇子那边还无所谓,皇后只怕是早就对他不满了,国丈那件事她是强行忍了下来,也因为本就是她家不占道理,但如果自己插手三皇子的事情,恐怕皇后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傅子寒宁愿三皇子就这么死去,也比被圈禁一辈子的好,那种眼里永远只有那一点天空的感觉,是自由的人所无法体会的痛苦。
“等西关这边的事情了解了,为父打算去闽南见你童伯父去。”
傅立文鼓了鼓腮帮子,心里叹息,父亲就是心软,还是不肯放弃帮助三皇子。他是知道父亲早早就在闽南布了局,童伯父跟博立过去也是因为他的那个计划。之前他也找人打听过,说是有人在海湾那边见过闽地过去的船只,这次再看父亲在西关让人种植的马铃薯跟玉米,就知道那条路父亲基本上已经弹出来了,只等着大宴朝国库丰盈之后就可以开启海上商路。
他身为人子,父亲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能怎么办,肯定是尽全力支持啊。再说了,他父亲给绘出的那副图,他跟四皇子和冉明敏在木鹿城想尽了办法,也才不过确定了不到十分之,若是真开启了海上商路,终有一日,那副图会被他完完整整的描绘下来,给后人知道,他们这些祖先也是见识过世界之大的。
“那好吧,这次回去京城复命之后,儿子会想办法求圣人将儿子派去闽南。”
傅子寒瞪了立文一眼:“你去干什么?为父又不是去冲锋陷阵,用得着你去打先锋?这次回京之后,听从圣人安排,若是圣人让你自己选择,切记不要出京。”
“为何?”傅立文也算是把心跑野了,完全不想留在那弹丸之地跟人虚与委蛇。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个人英雄?有,肯定有,而且不少。但是有能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的个人英雄吗?为父看来,还没有这等人物出现过。”
傅子寒想要立文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能用自己的学识和能力,为这个时代做一点实事。若是傅立文没有那般才华,他肯定就随便立文自己去玩了,能周游世界也是一种本事。但是现在看起来,立文的能力比他只强不弱,这孩子的情商也高,若说他们父子俩谁能名垂千古,那铁定是立文无疑。
不管是从做父亲还是做夫子的角度来说,他都希望立文能彻底的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出来,造福社会。
“回去京城之后,多看多想,少说少做。等到你彻底明白你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之后,再来决定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父亲不可能引导陪伴你一辈子,你得学会去思考。回去吧,回去你文祖父身边,请他老人家教导你,老人的智慧和经验,可以让你缩短你打磨自己的时间。”
拍了拍儿子已经比自己更坚实的肩膀,傅子寒悠哉哉的背着手往前走,洒脱得宛如放下了一切。
第149章 无奈妥协
京城的风再大, 浪再猛, 对于西关的人来说,也就是多了点饭后谈资。对他们来说,世家的更迭不过是换了个地主而已, 该交的钱没少交,该受的罪也没少受。
三皇子的母族在西关这边是世家大族, 而在整个大宴只能算二流家族。当皇权对他们伸出屠刀之后,这个家族的倾塌也就在瞬息之间。
当然了,说是株连整个家族,但肯定有漏网之鱼,然而不管如何, 当他们这个家族打上了马匪和劫掠的烙印后, 想要重头再来是不可能的了。
工部的人到了之后,傅子寒就很干脆的将手上所有的资料打包交给了接任者。
这次来的不光是工部的官员,还有皇家农庄和中原几个顶级世家的农庄管事。他们是过来学经验的,还带了拜师费。这个拜师费肯定不会直接给傅子寒,而是投入到了西关的农田开垦和新农作物的培育上。
没错,傅子寒想着反正都已经插手了, 干脆一插到底, 直接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西北的种种都罗列了下来, 交给新任的知州,以此来安排西关的农业生产。
这位新知州也是个干实事的, 而且本身就是从工部调任的地方,虽然跟傅子寒没有同事过, 却从前同僚口中了解了很多关于傅子寒的事迹,再加上这次过来的工部官员跟他也相熟,相互之间不存在配合问题,再有户部的官员从旁监管,也不会太担心他们将那些“拜师费”拿来中饱私囊。
在离开西关之时,傅子寒还特意绕了些路,去见了好友韦晁。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家老二等中了举之后就到闽南来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次的事情打击到了,韦晁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扬,但也没有就此消沉,而是更加沉稳务实。到了这边之后,他除开最初的那一旬在官衙里看文宗之外,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一半的时间到各地去看。有时是明察有时暗访,还真被他好好办了几件实事,也让这边的百姓对这位新任知府十分拥护爱戴。
看了眼老友留起的长须,傅子寒有点没法接受他的造型,总觉得这家伙是在装老成,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差不多快四十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四十已经不能算年轻力壮,更是跟后世的男人四十一枝花搭不上任何的边儿。恐怕也就只有傅子寒才保持着年轻的心态跟外表,他跟傅立文站一起的时候,都不太像父子,更像是年龄差距略有点大的兄弟。
“子寒兄,你去闽南可是打算长住?”
“却也不一定。”傅子寒烧水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先回去把你侄女的婚事办了,之后或许还会带着阿珂到处走走,最后才会去闽南,至于是不是长住,就要看圣人如何安排了。”
转眼静姝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柳夫人虽然有御医每月请脉诊治,但终究是伤了身体,这半年精神越加不好。原本定于明年才出嫁的静姝也不得不提前大半年选定日子完婚,一是为冲喜,二是怕柳夫人扛不住会影响婚期,三来也是柳夫人想要亲眼看着儿子成家,以便了却心事。
若非如此,傅子寒是一点都不想踏入京城那个修罗场的。
早前柳夫人过去就有点风飒飒的感觉,后来长公主突然出现又让人心思各异。
最让人无语的是前几月傅立文回京复命,结果在路上被“英雄救美”,美人死缠着不放,最后还是傅家小小姐提着把小剑,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将人“砍”出府去的。
经此一事,傅家小小姐的名气在京城里大振,谁都知道傅家有个嘴甜又毒,乖萌可爱却又让人经常恨得牙痒痒的超护短小小姐。
傅子寒进京的时候,才进入京城大道,就听到一声惊呼,而后老蒋伸手一捞,怀里就多了个裹得圆滚滚的玉娃娃。
“爹,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落到傅子寒怀里,第一时间就送上了甜蜜蜜的么么哒。
“你自己出来的?你娘呢?”
“是哥哥带我出来的,大哥在上面。”糯米芝麻馅儿的小小姐伸出嫩生生的指头,指向二楼的一间茶坊。
她正待再开口说大哥不给她吃点心,就听到外面传来傅立文含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父亲,糯糯太调皮了,您可得管管,居然一言不发就跳楼,可差点把儿子吓死了。”
知道爹回来第一时间要去宫里的傅立文带着小妹妹和两个幼弟来茶坊等待路上先见父亲一面,哪里知道一个错眼,就看到小妹妹从窗口往下跳,若不是他看到老蒋接住了妹妹,这颗心可真是差点吓停了。
别说傅立文,就是旁边伺候的奶娘这会儿还在晕着。
傅子寒暂时没有时间来教育女儿,但是也知道她这样是不对的,因此将软萌萌的小女儿递给了外面站着的大儿子,顺便摸了摸两个小儿子的脑袋,一人给了个安抚的笑容,才沉下脸来看着知道自己做错事眨巴大眼睛卖萌求抱抱的女儿。
“让你大哥带你们先回去,等为父回去之后咱们再来说道说道。”
糯糯嘟起红润润的小.嘴巴,眼睛一红就想哭。
“你要是现在哭的话,那就一直哭,哭到父亲回来才准停下,如此可好?”
“不,不好!”糯糯抽了抽小鼻头,抱着立文的脖子,埋脸揩泪,“糯糯知道错了,爹爹别生气。”
很想跟女儿好好交流一通的傅子寒却不敢耽搁太多时间,让圣人在宫里等着自己,只能给立文丢个眼神,示意他先回去,晚点再说。
到了宫里拜见圣人和渝夫人之后,圣人只留下吴典伺候,示意傅子寒坐到他下首。
“听说你家那个凶巴巴的小女儿今天当街哭了?”
“小女顽劣,今天可是把大家都吓坏了。”傅子寒一想到若是老蒋没有接到,白白圆圆的糯糯就要变成一滩血糯米,心里又使劲抽了一下。
“孩子还小,你就算要责骂也悠着点。若是你愿意,送到宫里来给我做个伴也成。”
傅子寒低垂着眉眼,嘴角边挂着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然而他心里却知道,这才是这场“家宴”的戏肉。
“其实臣也在考虑要不要带着她们母女一起去闽南。”傅子寒慢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些年阿珂跟我相处的时间太少,留她一人在家里教导四个孩子还是太累着她了。就算静姝出嫁,两个小子也可以跟着立文启蒙,但是对于阿珂来说,没有我的陪伴,终究还是孤单了些,所以我打算以后出去都带着她。”
“你要走?去哪里?”陈渝蹙眉追问。
“天地如此之大,若不能亲眼去看看,终是一场遗憾。而且当初我答应过童胖子,等家里安顿下来就去他那里玩一玩,正好阿珂也没见过大海,所以可能走一圈之后就去闽南一带住几年。”
“你,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好好的京城你不住,偏成天价想着往外跑,你已经不是少年郎了,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算你不想为官,当个富家翁,或是开个书馆教书育人也不错啊。”
圣人一直表情平静的听他二人对话,这个时候才轻轻拍了拍渝夫人的手背,面朝傅子寒:“子寒是担心我那几个儿子?”
“却也不全是。”傅子寒知道话题开始转向这个方向后就得小心以待了。
“圣人还在春秋鼎盛之期,而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大,便是现在有点争执那也是应该的,横竖上面还有圣人压制,再闹也翻不了天。”傅子寒话题一顿,“然而几位皇子虽真挚,他们背后的势力却错综复杂互有牵扯。子寒不想掺和进去,只想做个纯臣,就是不知圣人以为如何。”
“纯臣好。”圣人淡淡笑,伸手覆上傅子寒的肩头,“既然子寒已经有了打算,便放手去做。”
“圣人……”渝夫人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圣人安抚的握着手拉了起来。
“阿渝是担心子寒出门在外有危险,但是这点恰是最不用担心的。且不说子寒身边早已是朕安排的高手,便是几位老臣也不会放着不管的。倒是子寒说的朕那几个儿子的事情,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理了。让子寒出去避避也是好事。”
“可,可立文不是打算留在京城应考?”
“立文是立文,我是我,阿姐想得太复杂了。”跟在两人身后进入偏厅找了个位置坐下,傅子寒态度放开了些许。
从刚才圣人的话中,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态度如何了。只要他不掺和进皇子之争,那他就会受到圣人的重点保护,谁都不能动他。不能动他就是不能动他那几个孩子,否则他傅子寒拉下脸来宫里哭闹求圣人做主的话,那些下手的家伙一个都别想跑掉。
“而且阿姐啊,这次弟弟出去可不全是为了玩耍。”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自己加点砝码,不然真在圣人心里成个老纨绔可就太毁形象了。
“是吗,还有什么理由,你倒是说来听听。”陈渝白了傅子寒一眼,搁圣人身边次一级的位置坐下。
“我大宴这几年风调雨顺,纵然有些地方偶尔有点小波折,但是从总体来说也称得上国泰民安。特别是西域诸国递交了国书之后,西边的局势短时间之内不会再起变化。而因为四皇子他们在木鹿城那边的谋划,让蒙古骑兵也无暇分神跟我大宴对阵,所以目前对大宴来说最要紧需要解决的只有两个方面。”
说到了正事,圣人的表情也严肃了很多,眼神扫过吴典,对方很机敏的取出纸笔,快速的记录下傅子寒所言。
“一是民生问题。民以食为天,西北皆无战事之后,人口必然会迎来一个发展期,而这其中要紧的就是口粮问题,吃不饱肚子又如何能开荒种地屯兵守卫?所以在西北还未发展出成熟的农业之前,必然需要中原给与支持。臣这次出去,就是想要实地去看看能不能有改进的可能。”
对于傅子寒所拥有的学识,圣人跟渝夫人都是服气的,听完他的话都差点恨不能立马打包将他送出去游历天下了。
“第二就是早先臣跟圣人所提出的海上丝绸之路的问题。”
这一点傅子寒早就写了奏折呈上去,只是当时的情况还不能开始着手建设,所以搁置到如今。但现在西域丝绸之路已经稳定了下来,国库在逐渐丰盈的同时,也必须要提前一步将准备工作做好了。
傅子寒之前将好友和学生送去东南那边打的什么主意,圣人也是心知肚明的。这次见他目的明确的要求过去,心里也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而且对比其他重臣,傅子寒的背景单纯,更为依仗他的偏宠,所以真要将这事儿交给人去做的话,傅子寒当之无愧是他的第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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