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用忙着否认,也不用喊冤认错什么的,所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你们会如此想,我能理解,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四人听了这话,心并没有放下去,只觉得如芒在背,坐也不是,站位不是,只能讪讪的笑着低着头,不敢去看宁砚。
“首先,你们得先看清楚一件事情,就是你们手中的兑票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发生和沈家一样的情况。就算不会,你们又是否能够保证,自家商铺能一直昌盛下去,不倒闭,不破败。”
“如果破败了,那持兑票的人手中的兑票又该如何兑现?还有,你们又怎么保证能够不滥印滥发兑票?沈家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已经给金陵的农、工、商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朝廷完全可以一并将其余兑票铺强行查封。”
“但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因为我很看好你们创造出来的兑票。我今天坐在这里,并且将你们邀请至此处,就是想告知你们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当然,如果你们死守着手中的兑票铺不肯退后一步,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官办兑票铺是一定要办的,不会因为你们不愿意就搁置不办。”
听到宁砚的这最后一句话,四人也只能苦笑了。都说民不与官斗,宁砚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除了妥协还能做什么呢。
“大人,草民等明白了。等我们回去之后,会尽快……关掉兑票铺的。”
宁砚摇头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我说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开始说话的汪姓商人出声说到:“草民等愚笨,还请大人解惑。”
“兑票官办,但可以交给你们来经营。”宁砚顿了一下,对方疑惑不解的样子在他的意料之中,继而接着道:“兑票牵扯钱币,关乎民生,朝廷只有掌握在手中才会放心。”
“所以兑票的印制发行必须交由官府,这方面你们再不能有丝毫的插手。但兑票的经营你们可以参与进来。兑票印制之前,须得准备足够的银钱以便兑换之用,我暂时将这次银钱命名为准备银。”
“我大致算过,准备银的数额不得低于兑票印制数额的十分三,这样才不会出现兑无可兑,票多价贱的情况。”
宁砚说的不快,一是为了让这些人便于理解,而是他需要将脑海中的一些现代术语换成他们能听懂的。
就比如他刚才说的那句,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发行兑票必须要有准备金,准备金不能少于发行量的十分之三,不然就会发行过多,导致通货膨胀,货币贬值。
“如果你们想经营兑票铺,可以用一分的银钱来换取官府印制的两分兑票。领到兑票之后,你们可以如之前一般使用,但同样,铺内现钱不得少于手中兑票的十分三。”
“之后多出的现钱,你们可以自行使用。或用于商,或用于贷。但有一点,官府需要派人进行监察。不过你们放心,你们做什么官府不会插手,监察只是为了确保无误罢了。”
这么做就有点像中央银行与其他商业银行的关系。宁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凭借金陵府衙的力量根本办不起规模大的兑票铺。
虽然府衙有征税的权力,但所得大部分都会运到上元府,以免地方财粮过多,滋生叛乱。就余下的那部分钱财的动用,他也得先上书朝廷,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动用。
他要想将兑票铺办大,大到足矣影响其他州府的程度,还须得借助这些商人的力量。他们手中有钱,完全可以当做准备金的来源。
只要印发兑票的权力掌控在官府的手中,再对他们加以监察,他们就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大人,能否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这一时片刻的草民也想不出个答案。”
宁砚也知道事情牵扯巨大,现在要不出个答案,便点头道:“好。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考虑好了来府衙找我。你叫什么?”
宁砚指了指说话最多的那名商人。
“草民汪营。”
“汪营,到时候就由你代表你们四家兑票铺来找我。”
“草民遵命。”
等宁砚从酒楼出来后,冀张弛跟在宁砚的身后,出声问道:“大人,你说他们会答应吗?”
“为什么不答应?”宁砚好整以暇的说到。“我已经明着告诉他们了,要么等着官府查封兑票铺,要么加入的官办兑票铺来。二者一比较,选什么还用想?”
“我给他们两天的时间,无非是让他们回去盘点一下,还清兑票铺目前的账后,他们还能拿出来多少钱来置换官办兑票铺的官票。”
“下官明白了。”
正有些,不知道宁砚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后回头对冀张弛说:“行了,今天也忙完了,你就自己回家去,我还要在街上走走。”
冀张弛没走几步,就看到刚才在酒楼中侃侃而谈,从容大方的审判史大人蹲在了街头小摊前,手里拿着一双绣花鞋,正在问价钱。
不用问,冀张弛就知道宁砚是给陆秋歌买的。
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着,要是他妻子是宁大人夫人那样的母老虎,连官妓看都不许看,他肯定想着怎么休掉她。
怎么到了这位大人那里,一边被欺压着,一边还宠的不行,偏偏他自己还乐在其中,成天巴不得早点放衙回家。
摇了摇头,冀张弛迈开步子离开了。这边,买好了绣花鞋的宁砚也乐呵呵的回家了。
秋歌才给我做了一双鞋,我也回赠一双。
**
两天后,汪营代表四家兑票铺给了宁砚答案,同意兑票铺官办,他们参与经营。并且一家出钱五万贯。
宁砚当时就将准备好的类似于合同的文书取了四份让汪营带回,让他们看过之后署名。
同时让汪营通知另外三家,将原先负责绘制兑票的工匠尽数集中起来,一并送到府衙中来。
这个年代防伪的手段有限,其中两样就是花押与图案,让民间难以模仿,从而假抄的制造。所以这样的工匠必须放到府衙,还需要由专人监控起来。
解决完商人这方面,宁砚便开始上书朝廷,请求调用金陵府库的银钱。怕有人从中作梗,宁砚还分别给章严维和温梅芷写了私信,言明其中缘由,希望两人能帮助他一二。
府库总计能调用八万贯的钱,加上四家兑票铺能提供的二十万贯,一共是二十八万贯。即使是这样,宁砚犹觉不够。
而这时候,得知事情的宁家在族长宁远志的决定下,倾尽宗族之力,又联合了金陵城中另外六户世家,共筹措了十万贯,从宁砚这里换得了第五家兑票铺的经营权力。
与此同时,宁砚集合的那批工匠在他的吩咐下,绘制出了第一套兑票。一共五种面值,以铜钱为本位币,分五百文、一贯、五贯、十贯、五十贯五种。
将这首套官票拿到手后,宁砚让人快马加鞭的让人送往上元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宁砚就等上元府的那边的一个答复了。即使不让他动用府库的那八万贯钱,这官办兑票铺,他依旧能办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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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宋仁宗天圣元年,政府设益州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126万贯,准备金率为28%。
注明这一点想说我写的没怎么脱离实际的。
另,一贯=一千文=一两银
第55章
上元府, 皇宫紫宸殿。
皇帝萧旻坐于大紫檀雕龙案之后,手里拿着把折扇悠悠的扇着, 御案之上, 由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五张兑票一字排开。
萧旻随手拿起了放在最右边的一张兑票,看到上面注明的面额之后, 笑道:“就这薄薄一张纸,就能抵得上铜钱五十贯?”
章严维开口回道:“臣回禀,此之一物在金陵兑票铺确能兑换成铜钱五十贯。”
萧旻放下了兑票, 转而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奏折, 打开,隽秀小楷映入眼帘。奏折间夹着一张票签,上面是内阁给出的批阅建议。
萧旻扫了两眼, 票签写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意见。一为准折中所奏, 二则是否决。萧旻将票签拿开, 看起了折子。
臣宁砚谨奏:臣自任金陵之审判史来, 为天子之耳之目, 察金陵之民情, 闻金陵之民生。金陵富庶,沃土千顷, 田桑裕民,工商繁华。市易之间,银铜往来数额日增。
然, 银铜币重, 往来不易。臣曾见一民欲买耕牛三头, 一牛价八贯,一贯钱重八斤。是以三牛之钱,由二人共抬于市,方得三牛。三牛尚如此之艰,况百牛,千牛乎?
金陵大商大贾,市易之间,动辄百贯千贯,深感银钱输运之不易,由是合联,创一物,曰:兑票,置兑票铺于闹市之中。持兑票之人,兑票书数额几何,便可于铺中换得银钱几何。千贯之易,不过区区数纸而已,垂髫小儿亦能承其重。
……
兑票一物,关乎铸币,假草民商贾之属,殊为不智。故臣欲设兑票务于金陵,替商贾而印兑票,而后使之流转互通,利民、利商,更利官、利朝廷。
……
臣乞陛下,允臣之所奏,动金陵府库之财,为兑票务之准备,联金陵之商贾,扬兑票之光大。其途虽遥,其事弥坚,臣虽不才,愿勉力前往。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金陵审判史,宁砚。
合上奏折,萧旻没有先说兑票的事,而是道:“可以将这封奏折供朝臣传阅传阅,奏折合该如此,就事言事,至于那些阿谀之词,奉承之语,完全是可以省了的嘛。”
正等着听萧旻意见的一众阁臣一下听到这话,好几个人还怔了两下。最后是韩哲松应到:“陛下说的是。”
“朕的这位宁爱卿腹中新颖之法还真是多,才出一个田赋司,如今又出一个兑票务,还真是有意思。”
说着,萧旻看向章严维和韩哲松两人,道:“章卿,韩卿,朕看你二人意见完全相左,想听听其中缘由。”
韩哲松率先发难。“兑票一物,自古未有,究其根本,就是一张纸而已。拿它当银钱来用,未免太过儿戏了。若真如此,纸张无限,可造兑票无限,那要铸币有何用?岂不是完全乱了套。”
“况且,地方府库之财,是供府衙之用,赈灾救济之需的,岂能轻易动用。莫不是他宁砚想借机中饱私囊,贪污府银?!”
在章严维开口之前,次辅夏敬率先站了起来,直视韩哲松。“韩阁老,若兑票只是儿戏,那为什么金陵民间能使用两年之久,巨额买卖之时,更有商人直言要兑票,而非金银?”
“那金陵商人丢弃铺子,卷数万之款私逃又作何解释?一人之贪,连累百人为之受过。如此扰乱民生之举,该止该废!”
夏敬再对:“所以才要办兑票务。由官府来办,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夏敬在章严维被排挤出内阁的那段时间就任过首辅,和韩哲松也平起平坐过一段时间。
虽然如今又任回次辅,在身份上低了半筹,但与韩哲松理论起来,气势却丝毫不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章严维缓缓开口,开口的对象是御座之上的萧旻。“陛下,臣同意宁砚所奏,设兑票务,主要是因为一件事。”
“章卿请说。”萧旻道。
“大凉如今,北有突厥之患,沿海有倭寇之乱,虽无内乱,但外乱久存,常年累月,军饷日渐耗空国库。”
“但国贫民却富,钱财多积累于世家大族,商人巨贾手中。臣变法之时,重商税,商人却转而弃商买地,兼并良田。”
“陛下不忍见民生之苦,所以推行累进税收,稍降商税。但宁砚所提兑票务却让臣看到了另外一条用商之财来强兵的路。”
“宁砚在奏折中说,有三钱,便可印制十钱兑票,十钱兑票用于民间,可当十钱用。其中多出来的七钱,朝廷便可以动用其中一部分,来练精兵,整军备,以北抗突厥,东拒倭寇。陛下,如此利国利社稷之举,臣为何不赞同?”
萧旻被章严维这一番话说的心中大动。大凉开国已经百余年,朝廷上下,积弊日久,内有冗官冗费,外有突厥倭寇,国库亏空。
他想做中兴之主,重现大凉开国之初内外臣服的强大。所以自他登基,掌控权力之后,便重用章严维变法。
期间虽有波折,但章严维到底没有让他失望。考察法,精兵法等举,已经让大凉有了中兴之象。如果能再解决突厥与倭寇的问题,他何愁大凉不中兴?
韩哲松是两朝元老,自萧旻登基就一直是内阁首辅,对萧旻之志不可谓不了解。在章严维说出强兵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又输了。
他要是再说下去,只会招徕萧旻的不快。因为他之前阻挠变法,萧旻心中本来就对他有芥蒂,他就不去找不自在了。
而且,这次他输的并不难受。兑票务并没有触动到他或者是他之一派的人的什么利益,他会反对,只是怕兑票会对朝廷不益,会搅乱铸币制。
如果真的如章严维所说,兑票务的设立可以强兵,他不会反对。他是大凉之臣,忠的是大凉,自然也希望大凉强大。
萧旻也没有再问韩哲松的意见,直接拍案下了决定。
“既是如此,那就让宁砚试一试。就准他在金陵设立兑票务,待有成绩之时,就是他调职回京,向天下推行兑票之时。”
说完,萧旻打开宁砚的奏折,拿起朱笔,在上面提了一个“准”字,后面又用小字写到:告户部许之。
地方府库归户部管辖,所以萧旻才会写上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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