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醉了,小心伺候,回程稳当些。”
几个內侍利索的将圣上抬了起来,文彦佐自己倒还有些力气,将将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朕,好似忘了什么事情。”
“圣上要说何事?”
“说了那么多,其实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他抬头看了看远处黑烟一般遮住圆月的云,凭着醉意将这话说出来,便不怕他急他恼,“真的,不能将人让给朕么?”
他一丝错愕的表情也无,好似料到他会这样一般,斩钉截铁的回应,“旁的都可以,只这一项——不能。”
罗孱又怀了孩子,已经四个月的身子,因为养得好,瞧着珠圆玉润的。罗敷婚期日近,特地腾出时间去瞧她。
“老大在宫中过的也不知好是不好,现在有了小的,更加顾不上大的了。”罗孱谈起老大依旧满面愁容,手里收拾着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衣服,老大没能享上的福气,老二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罗孱事事亲力亲为。只是日夜思念着宫里头的那个,得了爱胡思乱想的毛病。
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不得安眠,尤其最近些日子,“小鼎,连着几日我都睡不好觉,只要闭眼总能听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医来了好些次都只是说叫我不要太有负担。大家许是想我生老大时太艰难,心生恐惧所以忧思。只我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罗敷接手罗孱正在做的活,“舜王爷知道你这般么?”
“自然是知道的,为了不影响我休息,如今还另支了张床在外间歇着。我知道他同房不同床也是怕我胡想,劝他到偏房去他也不听,唉……”
“罗孱,如今你这样幸福,可得好好把握。”
“我晓得的,只是脑袋里的想法由不得我,折磨了我好一阵子了。”
罗孱上一世最后落了个疯癫的下场,那场景罗敷到今日仍旧记忆犹新。她听说过产妇因忧思过甚,产后便疯了的奇闻,心里惴惴总觉得若是不做点什么,也许罗孱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那日田亚为还没换好行头溜去找罗敷,反倒是罗敷先他一步找上了门来。
他乐的见牙不见眼,要拉着她看自己整理好迎她过门的将军府。
“小叔叔,你先别忙,罗敷有事要说的。”罗敷牵他坐下,“成婚之前,我想进一趟宫。”
田亚为压根不想听罗敷的理由,一听进宫两个字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第九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直接放到了这掌后面,不单独放一章了,买过的同学直接看最后一千字就好。
田亚为终是没能拗过罗敷,第二日亲自将罗敷母女送入宫门。
罗敷本意是想看看罗孱的孩子,罗孱孕后一直没能再见上孩子的面,实在也是想的紧。
孩子打小离了娘身,哪怕是尊贵的太后娘娘一手养起来的,到底还是缺着什么。孩子四五岁的年纪,乳母们虽个个宠着捧着,可到底是下人不敢太过亲近。他已经能认人了,知道每个月进宫看她的漂亮女人是他亲娘,宫里不准无故痛哭,罗孱每每红着眼来红着眼走,他便趴在罗孱怀里给她揉眼睛,乖巧的叫人心疼。
罗孱提起的这些叫罗敷心疼不已,如今她又怀了孕,连着两个月没去看孩子了。
罗敷上次见到孩子,让他叫自己姑姑,孩子已经知道姑姑跟母亲是姐妹关系,欢欢喜喜跑过来趴在自己耳朵边上偷偷告诉自己,他很想念罗孱,还学了样本事想做给娘看。
其实就是在太阳底下做手影,这个田亚为也曾给罗敷做过。
可惜罗孱到现在都没能见到过,也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等的失望了。
罗敷娘先去太后那边请了安,罗敷被打发去将孩子抱来,孩子跟她亲,太后的原话,“若是我们康庆知道姑姑又来看他了,不知道该多开心。”
康庆是罗孱给孩子起的字。
康庆人小腿短,坐在特地给他打的小杌子,背对着门,罗敷进门时,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康庆?”罗敷悄声唤他。
果然见他惊喜的转过头来,小手抱着个小盒子哒哒向自己跑过来,“姑姑。”
罗敷一把抱起他,“有没有想念姑姑啊?好像又沉了些,抱着都坠手了呢。”
“有,还攒了一盒子的糖要给姑姑跟母妃。”
这孩子孝顺,什么东西都不会忘了给自己母亲留一份。
“母妃好些日子没来了。”他撅了噘嘴,“是不想念康庆么?”
“怎么会,母妃要给康庆生个弟弟妹妹,下次再来看康庆就会带着来。康庆觉得孤单,到时候可以带着他们一起玩啊,攒的这些糖也能分给他们吃。”
“这样好?”他想了想,“那得快些生出来,康庆的糖多的快盛不下了,还很想念母妃。”
太后年龄大了,偌大的宫中其实无趣非常,小小孩童对外界事物与人抱有极大的兴趣,一半是思念母亲一半更渴望了解同刻板的宫廷不同的外边世界,罗孱进宫时讲给他听的街头的繁华。
罗敷抱着康庆慢慢走,想起小叔叔被自己说服时气恼的脸,想着他说的,“总是心疼别人家的孩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想听孩子喊我一声‘爹’。”
会有的,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一定要将他养在身边,谁也不能夺了去,不能像康庆这样整日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之中。
走到半路,罗敷还在失神,身边已经跪下大片的宫人。
罗敷后知后觉,这是遇上了圣驾。
下等宫人们见了圣颜甚至没有出声说一句“皇上万安”的资格,以罗敷如今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
皇上在她身前几步停下,“朕听闻你进了宫,是跟母亲一起?”
“是,母亲挂念太后身体,听说前些日子见了风,太后近来嗓子不大好,又得了腿疼的毛病。”
“人老了,太后常说她如今的身子像是辆转了多年的车,零件生了锈,怕是已经坏在了身子里头。”年轻的皇帝走在前,罗敷便缓缓在后跟着。
如今,这意气风发的帝王,他执掌的天下是自己的丈夫同他一同打下的,罗敷不惧他分毫,哪怕从前曾被他痴缠。
“太后这样的比喻叫人心酸,娘曾说娘娘少女时期的惊艳样貌,实在是世间少有,且心地善良,合该享尽天底下第一等的福气。”
罗敷不明就里,太后这些年吃得苦哪里是罗敷能明白的,皇帝轻笑一声。
“婚期近了,朕还时常听说田亚为不肯避忌,仍旧使性子去找你。”
罗敷吃惊,“这些小事竟也传到了宫中?皇上日理万机,这些事儿叫您知道了笑话。”
“朕没想要笑话。”朕只是羡慕非常,不曾活的如田亚为肆意,也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好姻缘。
“你们大婚,朕还未曾表示,进来洋人进贡了一座西洋钟,有趣非常,每日上上弦就能走一整天,整点儿还会报时,滴滴答答的,看上一天也不觉得枯燥,朕把它赐给你。”
罗敷不曾注意,只管再三谢恩,他说的是“赐给你”。
太后身子果真是不大好了,说了小半天的话便咳了起来,身子不好便越发的挂念皇帝子嗣一事,“皇帝怎的不把珍嫔一道带来,母后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她有了身子本宫盼着她,叫她好生养着。”
罗敷后来才知道,皇帝继位之后,从前他派在自己身边帮忙的宫人金珂,被收入后宫,还给了不低的位分。
金珂是一直仰慕他的,罗敷早就看得出来。她能得尝所愿,罗敷自然十分替她高兴。
回程之时,康庆一直将罗敷母女送到了寿康宫外,仍旧拉着罗敷的小指不肯松开,最后被乳母抱走了还爬在乳母的肩头看他,眼睛红红的,硬是没掉一滴泪下来。
“多好的孩子啊。”罗敷心疼道。
“知道你心疼罗孱母子。”罗敷娘揉揉她的头发,“娘娘身子不好了,其实已经计划着要将孩子送回罗孱身边的。”
“这样好?”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朕把最后一丝见你的机会都掐断了,你进不得宫来,朕出不得宫去,真真一别两宽了。
田亚为对御赐的西洋钟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嫌弃它滴滴答答吵闹,一会儿又嫌弃上漆不是正红不喜庆。
“也就你敢这么挑拣,这话传出去咱们还有命活么?”罗敷推推他,叫他坐的离自己远些,婚礼上要用的东西不必她操心,“不离珠”又送了好些首饰叫她挑选,自然都是选些贵重时兴的给她挑,小叔叔现在来非但不是帮忙,反而说个不停吵得她头痛。
“只说给你听得,旁人想听都没这福气。”田亚为被推开又黏上来,“挑首饰低着头累不累?”
“不累,你别捣乱。”他手搭上来要替她捏肩膀,罗敷嫌他腻乎,“堂堂大将军,怎的日日这样清闲。”
罗敷扭过身子点他鼻子,“小心治你个消极怠工之罪。”
他握住她细白的手指,“你哪里舍得治我的罪?”
“处处舍得。”
“就是这张小嘴不懂得饶人。”
罗敷哼哼。
接着靠近他怀里,“上次见到康庆,那么乖巧的孩子,离了母亲可怜的紧,罗孱想他想的夜里睡不着。咱们以后的孩子,定要好好的养,你也好好地我也好好地,你答不答应?”
“自然答应,生孩子的罪你都乐意承受。”他亲亲她的鼻尖,“我什么都乐意的。”
“怎么还不到日子,我一个人夜夜独自熬油,床榻边上挂着的红穗子都被我揪秃了。屋外有守夜的小厮,我睡不着就问他,‘将军夫人什么时候来啊?’,他也睡得迷糊了,一时答‘今夜来’,一时答‘明日来’,叫人啼笑非常。”
“然后呢,你又说什么?”罗敷抬头吻吻他的下巴。
“我就说,你当娶妻是掷骰子,扔到哪天算哪天?”
罗敷“嗤”一笑,捏捏他脸腮旁精瘦的肉,“将军夫人何时来啊?”
“夫人何时来本将不知,将军今日就来!”田亚为一下推她仰倒在榻上,顺着便压了上去。
“你胡闹,小心我娘进来说你。”罗敷立刻便红了脸,被他闷着话说的含含糊糊,语气中带着三分威胁。
“不闹的不闹的,你小声些。”田亚为小声的劝。
罗敷羞的要命,左右躲着不叫他亲,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亮闪闪的,“什么小声些,你好没羞。”
“咦?我说什么了,你害什么羞。”他啄啄罗敷的嘴角,“你一定是在想什么淫,邪的事情。”
“讨厌。”罗敷使劲推他一把,没想到竟轻易便掀翻了他坐起来,“你自律些,今日后便不能见了,直到大婚那日,你记着了?”
“就是这样才不乐意自律。”田亚为嘀嘀咕咕,“你没瞧倒外头丫头都撤了,就是留空间给我们说悄悄话的。”
罗敷才不信他,“厚脸皮,元和在窗户底下站着呢,还想诓我?”
元和适时出声提醒,“小姐,奴婢在呢。”
里头两人果然同时一僵,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丝索索的任是谁也听不真切了。
大婚那日得了皇帝赏赐,满城的牡丹紧着往一家送。
大将军卯着劲儿的铺排场,罗敷坐在轿里往外瞧,队伍都直排着向了城外去。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溜小孩子跟在花轿后面讨赏钱,马上就有人过去分赏。
罗敷在轿中坐着看不到,隔着帘子也能听到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说着吉祥话。
队伍里吹吹打打的,元和看完了后面的热闹,跟着花轿走,还一边给罗敷解闷儿呢。
“小姐,现在还能喝叫您一声小姐呢,我得多叫叫。后面小孩子太有意思了,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跟他们说若是能不重样的说十句吉祥话,就能每人到“不离珠”领一颗珠子。”
元和笑着说着,“结果这群孩子嘴里像结葫芦似的,吉祥话一串一串的,好听极了。”
罗敷只是笑,又伸手扶了扶自己脑袋上的凤冠。这东西沉的厉害,路上有一半的时间,她都倚着轿子直不起脖子来。
“元和,我脖子酸的厉害。”
“小姐,再忍忍,我瞧着前面转过头去得到了吧,过了这一阵,小的好好给您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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