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
程彦道:“一别多年,君侯别来无恙。”
在这种情况下,唤许清源君侯,是为了显示许清源战功封侯的列侯身份,也是借此向朝臣们施威。
许清源微微颔首,与程彦一前一后走入皇城。
他的身后,是身披战甲的府兵,旌旗遮天蔽日,□□冷冽如霜。
战靴整齐划一踩在地面上,如炸响在耳旁的惊雷,朝臣们尽皆低头。
许清源抵达华京城后,朝臣们怠政之风为之肃清,就连六皇子私下的小动作,也减少了不少。
程彦便趁这段时间,将世家女子安插在朝中各个位置。
许清源驻军在皇城外,朝臣们心中纵然对程彦这种行为极度不满,但畏惧于许清源的兵力,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下来,心中只盼着许清源尽快离京,他们好把祸乱朝纲的程彦推下台,重新选出一个新的大夏掌权者。
又或者说,自己揭竿而起,取代屹立在九州之上几百年的大夏。
世家女子怎能不知朝臣们想的是什么?
但她们的生死荣辱,在她们一起与程彦去迎接许清源的时候,便已经与程彦绑在一起了,程彦若是倒台,她们便会成为家族弃子。
夫家不容,娘家不收,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且活得更好,更为了以后自己女儿的未来,她们只能跟着程彦一条路走到黑。
这种思想的驱使下,朝政之中,很快分成两派,朝臣们消极怠工,女人们奋发图强。
朝臣本想看在自己撂挑子之后女人们无能为力的局面,却发现这些女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得多,不过数日,便梳洗了朝政,更是趁他们怠政之时,将权利紧紧攥在了自己手里。
朝臣这才发觉,自己又上了程彦的套,心中又悔又恨,只盼着许清源尽快离开华京,他们也好一舒心中恶气。
在朝臣们的日夜祈祷下,许清源带着许裳郑孟君,以及袁行与赵怀山召集来的各地府兵,终于离开了华京城。
程彦带着女眷与朝臣们相送许清源,朝臣们面上的笑容分外地真诚。
许清源大军撤离华京城,六皇子动作越发明显,袁行与顾群的矛盾越发尖锐,禁卫军们出现了内斗,朝臣们做事再无顾忌,或拥立六皇子求从龙之功,或结交藩王让藩王来朝,或暗中积蓄力量,待时而立。
刚平静一月的华京城,再度躁动起来。
这一日,天子李泓在御医与道士们的精心照料下,终于醒来了。
六皇子得知消息后,迅速赶往三清殿。
李泓正在内侍们的照料下喝着粥。
六皇子轻手轻脚走进内殿,李泓不再喝粥,内侍们收起碗筷,低头垂眸侍立在一旁。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李泓的声音不复往日,苍老了许多,将身体倚在引枕上,徐徐向六皇子说道:“老六,非是朕偏爱阿彦,而是眼下的大夏,委实是个烂摊子,若能收拢得住,那还罢了,若是.......”
古往今来,有哪个亡国之君有了好下场?
李泓声音微顿,面上满是不忍,悲凉说道:“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六,朕不求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朕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你,懂朕的意思罢?”
李泓抬眉,眼中闪着水光,看着面前的六皇子。
六皇子仍是他熟悉的一贯的温顺模样,将他身上的被褥掖了掖,道:“父皇,我都明白。”
李泓松了一口气。
明白就好。
李泓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嘘嘘咳嗽着,道:“阿彦是个厚道人,必会善待你。”
六皇子垂眸,掩去眸中的冷声,温声都:“您要召见表姐与朝臣么?”
他的好父皇,无论是现在,还是在以前,眼中从来瞧不见他。
宁愿把皇位传给一个外人,也不愿让他试上一试。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舍不得那点骨肉亲情?
李泓又是一阵咳嗽,断断续续道:“朕的时间不多了,传他们过来吧。”
六皇子点头,轻轻将李泓平放在床上,而后走出内殿,对顾群道:“天子有命,传召安宁翁主与所有朝臣。”
顾群眸中精光一闪,带着护甲的手指轻按在腰中佩剑上。
“遵命。”
第110章
顾群迅速安排下去。
宫门守卫交班, 隶属袁行的禁卫军全部换成了顾群的手下。
做完这一切,顾群才传召的内侍出了皇城。
内侍一路来到宁王府, 向程彦传达天子李泓的口谕, 说要将皇位交托于程彦,命朝臣们尽心竭力辅佐程彦平叛。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对于饱受朝臣们指责干涉朝政的程彦来讲,李泓的这番话,可谓是及时雨,让她名正言顺成为大夏朝的女主人, 再不用忍受朝臣的非议。
若换成其他人, 此时早已是欣喜若狂,再想不起其他, 梳洗之后, 便急忙奔赴皇城,去从李泓手中接过传国玉玺。
可惜, 程彦是程彦。
程彦与李斯年对视一笑, 明白彼此眼中的笑意——六皇子终于安耐不住了。
紫苏迎上来,不着痕迹地塞给内侍一袋银子,带着内侍去偏亭吃茶。
绿萝等人伺候程彦梳洗。
李斯年不喜女子近身,自己在另一间厢房换好了藩王袍, 将长发挽起, 带上藩王特有的紫金冠, 便去找正在梳妆的程彦。
程彦从菱花镜中看到锦衣玉容的李斯年, 忍不住笑了起来, 道:“你倒是快,只是可惜,今日守着皇城的那帮人,才不会放你进城。”
李斯年走过来,目光落在桌上琳琅满目的凤簪珠钗,从中选了一支九凤钗,簪在程彦发间,轻笑道:“总要陪你过去的。”
窗外阳光正好,掠过镂空窗台,斜斜落在程彦眉间。
李斯年顺着阳光,在程彦眉心印下一吻。
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好,是十方地狱也罢,他总要陪她的。
就像当初,她身带温暖阳光,闯入他晦暗人生,将他从地狱深处拯救出来一般。
李斯年的体温比寻常人凉上一些,唇角也是略显温凉的,触感极好,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恍惚。
程彦眉头动了动,抬手拦住李斯年的脖子,稍稍用力,便将李斯年压了下来。
李斯年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近在眼前,倒映在程彦清澈的瞳孔间,程彦轻抬下巴,就着六月夏日剪影,在斑驳光线中与李斯年难舍难分。
廊下挂着的画眉鸟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彦松开了李斯年的脖子,轻轻睁开眼,映入眼眶的,是李斯年一贯的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似乎刚才对她攻城略地的,不是他一般。
他仍是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
不悲不喜,不爱不憎。
程彦笑了笑,手指向上,捏了捏李斯年柔软的耳垂。
很烫。
就像他的心口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啊,心中纵然波澜起,面上仍是九天之上略带几分清冷疏离的神祇。
“走吧。”
程彦松开了李斯年的耳垂,起身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道:“别让咱们的六皇子等太久。”
六皇子的这场戏,演得实在逼真,不仅向她传了李泓的口谕,还将朝臣们尽数召往皇城,若她不曾对六皇子起疑心,只怕会以为李泓是真的要将大夏江山传给她。
毕竟此时的大夏,委实是个烂摊子,李泓将江山传给她,实在是无奈之举——她做亡国之君的几率,比做世宗皇帝的几率大太多了。
程彦坐上轿撵,去往皇城。
李泓如今住在三清殿,三清殿在皇城的西北角,程彦的轿撵需要绕过许多宫殿,才能抵达三清殿。
然而在进入第二道的宫门时,程彦的轿撵被禁卫军们拦下了。
禁卫军对程彦深深行礼,起身之后,看了看程彦身旁的李斯年,面上颇为为难。
程彦挑眉,问道:“怎么?”
禁卫军斟酌着说道:“天子有令,只传唤安宁翁主,至于宁王........”
李斯年轻笑。
程彦隔着宽大绣袍,握了握李斯年的手掌。
李斯年回握着她的手,有些不想松开。
程彦拍了拍李斯年的手背,从李斯年掌心抽回手,在紫苏的搀扶下,走下轿撵,回眸对李斯年道:“我去去便回,你只管等我回来便是。”
朝臣们对女子干政有天然的敌意,外面的事情,仍需要李斯年周转调停。
现在可不是她与李斯年你侬我侬的时候。
充满杀戮的政治里,从来容不得儿女私情。
李斯年笑了笑,道:“我等你。”
那些道理,程彦明白,他更明白。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将一切的事情安排好,等待他的小翁主加冕而归。
李斯年目送程彦缓步走入三清殿。
或许是听到了李泓要传位于程彦的风声,殿门之下,不少朝臣们对程彦毕恭毕敬。
李斯年眸光轻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程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三清殿内,李斯年转身离去。
算一算时间,此时的许清源一行人,也该抵达昭武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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