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似乎要回忆往昔的殷贵妃,沈隽冷笑一声,声音似讥若讽,“贵妃殿下,你用不着说那么多。”他今天会站在这里,为母报仇并非最主要的目的,他更多是在为自己报仇!
若非殷贵妃从中作梗,他也不会失母流落民间,在烂泥潭里摸爬滚打,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殷贵妃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了沈隽半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连说了两个原来如此,心中惊讶可见一斑。
明白了沈隽真正的想法后,殷贵妃不由感叹一声,“怪不得阿容儿斗不过你。”阿容儿性情自私狠辣,然而对她这个阿母却尊敬有加,打心底里敬重她。沈隽却是真正的冷酷无情,心里只有他自己。
“你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帝王,六亲不认,注定一辈子都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殷贵妃大笑起来,“没想到啊,谢皇后竟然会生出这样一个孩子,你们谢家,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后人!”
沈隽面无表情,和逐渐激动起来的殷贵妃相比,显得越发冷静,他仿若没有听到殷贵妃的话一般,淡声开口,“殷婉茹,用不着拖延时间。”
殷贵妃的笑声戛然而止,整座宫殿重新归于死寂。
……
沈隽跨出紫蘭殿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哭声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跟在沈隽身旁的内侍猛然一震,下意识直起身子往后瞧去,脸上带着不敢置信与惊疑之色,“这,这是怎么了?!”宫里从来不允许这样哭,而一旦出现这样的哭声,便意味着……
内侍浑身一激灵,连忙转身朝沈隽开口,“沈将军,还请随奴立马出宫。”不论殷贵妃到底出了什么事,方才违背礼制,在里面待了一会儿的沈将军都有重大嫌疑。想到那守在城外的十几万精兵,他只想赶快把沈将军送出去。
和略显焦躁不安的内侍不同,沈隽神情坦然,不慌不忙,他朝内侍淡声,“不急。我还要去个地方。”
“将军?!”内侍震惊不已。他实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沈将军不急着出宫,竟然还打算继续在皇宫里逗留,去另一个地方?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您打算去哪儿?”待听到沈隽的回答之后,内侍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沈将军,他到底想做什么?!
内侍两眼发怔,愣愣跟在沈隽之后,从紫蘭殿到了明光殿。
赵渊穆出于各种考虑,并未直接谋害老皇帝的性命,而是让他瘫痪在床。老皇帝瘫痪在床,口不能言,手不能提之后,身边照顾的宫人全都换成了赵渊穆的人。不仅如此,赵渊穆还派人将明光殿彻底监视起来,除了他和殷贵妃,其余人均不得出入。
内侍跟着沈隽来到明光殿,看着守卫在明光殿周围的侍卫们,心中想的是,沈将军这回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谁料,还不等他劝沈隽回去,就见十多个黑衣人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在所有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他们全都制住了!
内侍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沈隽轻轻松松推开明光殿大门,如同走在自家后院里一般从容淡定朝里走去。
沈将军他,他是要造反啊!到此,内侍终于反应过来!
然而,他望了望周围那些煞气腾腾的黑衣人,硬生生把已经涌到嘴边的惊呼声吞了回去,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动弹。
另一边,沈隽已经走进了明光殿。
明光殿里,听到脚步声的宫人们抬眸望去,脸上显出吃惊之色,“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卫兵呢?!还不快来人?!”
这些宫人尚未喊出这些话,好几名黑衣人就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掌劈在这些人后颈上,这些人顿时神情一僵,软软地瘫倒下去。
沈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目不斜视,径直朝内殿走去。
当今至尊早已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而他僵硬着脖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并未显露出丝毫对来人的好奇。
有何可好奇的?如今能进明光殿的,不是那个逆子和婉茹,就是他们的人。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来人却久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当今至尊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末将参见陛下。”
听到还算耳熟的声音,当今至尊脸上神情一震,他竭力转动眼珠,扭动头颅去看来人。
好不容易,当今至尊终于从余光中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沈隽?!怎么会是沈隽?那个逆子怎么会让沈隽进来呢?!他在现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是想要救自己出去?还是……他心里有个猜测。
当今至尊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他真想好好问问沈隽的来意,然而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他斜着眼珠,吃力地定睛牢牢凝望着沈隽,想用眼神传递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一时之间,当今至尊不禁有些埋怨沈隽不够贴心,站得离他太远,竟然没有再靠近一些。
当今至尊一心想和沈隽交流沟通,然而沈隽的回应却是——
明光殿里,忽然响起几声低沉的嗤笑。
当今至尊怔楞半天没反应过来。沈隽的反应似乎不对劲?
望着躺在床上,憔悴消瘦得脱形,双鬓染霜,发顶逐渐稀疏,两只眼睛竭力往一旁侧着,看上去颇为怪异可怖的中年男人,沈隽唇边显出几分讥笑。
“陛下,您如今的模样似乎不大好?”
听出沈隽话语之中的冷漠与讥诮,当今至尊终于明白,沈隽今日同样来者不善。但他不解的是,自己没有半点对不起沈隽的地方。
恰恰相反,当初沈隽想去从军,他还特地照顾沈隽,将他送去了沈老郡公旧部那里,此后也多次提拔他。
他不明白,沈隽为何会对他有如此态度。
除非……
当今至尊瞳孔猛地放大,眼中闪过惊疑之色。除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沈隽接下来说的话,正好证实了当今至尊的猜测。
“陛下,或者我该叫你一声父皇?”
“啊啊啊!”当今至尊声音激动,万万没想到,沈隽竟然当真知晓了他的身世。
沈隽似是猜到了当今至尊想要说什么。他淡淡一笑,“你以为你能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吗?”
望着沈隽那张满是冷漠与距离感的脸庞,当今至尊张开嘴,顶着喉咙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一字一顿,用沙哑得仿佛被炭火灼烧过,经历过砂纸打磨的声音,微弱地开口,“是我对不起你。”
短短几个字,说完之后,当今至尊却仿佛耗尽了浑身大半的力气,他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缺水的鱼。
面对当今至尊竭尽全力,艰难吐露的歉意,沈隽却丝毫未曾动容。他声音冷淡,“你确实对不起我,不过最对不起我的人,却不是你。”
婉茹?!
当今至尊脑中忽然映出一个名字。他转动着眼眸,吃力到脸色涨红,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几不可闻。
“是,是我。”是他的错。
沈隽苍灰色的眼眸如同被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暖意。他唇角轻轻一挑,一抹讥诮显露出唇边。这个以血缘论,他该喊一声阿父的男人,一面能够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逼上绝路,另一面却能在爱妾对他下毒之后,依旧替爱妾揽下罪名。
当真是既薄情又痴情。
他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沈隽终于往前了几步,靠近当今至尊,他俯身在当今至尊耳旁轻声了几句。
当今至尊瞳孔蓦地一缩,大惊之下,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的嗓子,又再度只能发出“啊啊啊!”声。
沈隽起身,脸上带笑,笑容温和,“殷贵妃死前托我给你带句话,她的死都是由你造成的。”
婉茹死前竟然是这样想的吗?听到婉茹的死讯,当今至尊只觉浑身所有力气全都一空,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头脑中一片空白。待听到婉茹临终遗言之后,他心中刺痛之余,反倒又重新清醒过来。
他凝望着沈隽,心中懊悔不已。是啊,婉茹是因他而死。如果不是他一心要保住沈隽,又怎么会让沈隽有机会壮大势力,最终逼死婉茹呢?
婉茹临终前怨他,确实该怨他!
当今至尊蓦地又想起一件事,沈隽不肯放过婉茹,那会放过她的孩子吗?
“啊啊阿容儿。”撑着那一口气,当今至尊总算又重新说出话来。他凝视着沈隽,眼眸中放出摄人的光芒。不行!他一定要保住阿容儿的命!
沈隽微微一笑,猜透了当今至尊的想法。
“想让我不对赵渊穆下手,很简单。我只有一个条件。”他看着当今至尊,缓缓说出自己的要求,“只要你下旨,恢复我的身份,承认我与你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做出残害手足性命之事。”
当今至尊没料到沈隽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时间,望着沈隽的眼眸显露出复杂之色。没想到,他竟然还想着认祖归宗。
沈隽哪里是想着认祖归宗。原著里,他就一直没有透露身世,哪怕是登基为帝,也是以摄政王的身份谋权篡位登基,而非以赵家后人,赵雍之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继承帝位。
他如今想让赵雍恢复他的身份,目的只有一个——斩断与沈凤璋的“血缘”关系。
虽然他知道自己和沈凤璋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旁人却不知晓。甚至于,他终于有勇气将先前溶洞里发生的事重新拿出来回忆时,才发现他那时也许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他早就知晓自己和沈凤璋没有血缘关系,然而沈凤璋自己并不知道!
溶洞那会儿,他一时冲动袒露心声,虽然也曾解释自己和沈凤璋并无血缘关系,但他仔细回想,当时了了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沈凤璋很可能认为他是在故意骗她!
也不怪沈凤璋那时一口咬定是误会。
这世上又有几人会对血脉相连的兄弟产生爱慕之情呢?又有几人敢呢?
沈隽思前想后,只觉他如果想要夺得沈凤璋的心,最先需要扫清的障碍便是这虚假的血缘。眼下,只有赵雍下旨,才能最快,最让沈凤璋以及其他人信服他并非真正的沈家人。
虽然不知晓沈隽真正的想法,但当今至尊思索一二,眨了眨眼表示同意。就算不恢复沈隽的身份,阿容儿也斗不过沈隽。
“拿纸笔来!”
沈隽亲手写下诏书,抓着当今至尊的手按下印。望着手中这份诏书,想到公布这份诏书之后,沈凤璋吃惊的脸庞,沈隽那张俊朗英气的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发自肺腑的笑意。
他都有些等不及想让阿璋知道这个消息了。
第109章 拿下赵渊穆
沈隽在明光殿里见老皇帝之时,赵渊穆的襄阳王府中, 迎来几名神色匆匆、行踪诡秘的客人。
襄阳王府。
见到这几人, 赵渊穆脸上显出几分惊讶之色。
“阿母有何事?竟然派出了你们几个?”
这几人都是殷贵妃手中最厉害的底牌,但凡用到这几人, 都是遇上了不得了的大事。赵渊穆脑中飞速运转,各种猜测出现在他脑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 值得阿母动用这些人?
赵渊穆一连抛出好几个猜测, 然而却没有一个猜中。
面容平凡, 看上去似乎转眼就忘的中年男子微垂眼眸, 声音低沉喑哑,带着几分伤痛, “殿下,主人命奴送您出城。”
“出城?!”赵渊穆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对方跟前,“这时候出城?!你在开什么玩笑?!”
眼下索虏人也已经退离建康,他仍旧是监国皇子,手掌大权, 只等着时机一到, 登基为帝。现在这个时候出城, 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悄无声息、如同逃离一般,隐姓埋名离开建康,这不是要让他丢下即将到手的一切吗?!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安。赵渊穆双眸紧紧锁定住领头的中年男人,下颚绷得紧紧的,发出口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仿佛一根老旧的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阿母为何会突然派你们送我出城!”
出现在襄阳王府中的这些人都是殷贵妃的心腹,跟随她多年,主仆情深。见赵渊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冥冥之中,却仿佛母子连心一般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们心中都不由生出几分悲意。
想到殷贵妃的嘱托,领头的中年男人克制住所有情绪,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出五个字。
“主人她薨了。”
一声闷雷似乎在耳旁炸响,隆隆的响声久久回荡在赵渊穆耳中,一直传到他心底。他只觉天旋地转,所有一切声响都离他远去。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显出雷霆怒色,“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诅咒主人?!”他说着,抬手抓起书桌上的镇纸,就想往对方头上砸去。
“殿下!主人是真的出事了!主人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您,她要求我们一定要立刻将您送出建康,带到安全之处!”赵渊穆的反应,领头的男子能理解,说实话,哪怕赵渊穆如今已经监国,在他们这些心腹仆从眼中,他也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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