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句质问,让繁洛梨立刻被打脸。她心中有些怨气,但又不好发作,自己明明好心相助,却还要被人误解。抬头看了看一旁的亓宣仙尊,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更觉得自讨没趣,便收了手上法器,站到了一旁。
司寇与沮渠封坛已被众人围住,他们要带着神器逃出,几乎是不可能了。
司寇原本就决定破釜沉舟,他将手中血月长刀直接插在了地面,双手手掌直接握住刀刃从上自下的划过,鲜血顺着刀片落入地面,蔓延起了无数咒文,这些咒文相连相交,连接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亓宣仙尊一怔,他几乎是瞬间将身边的濮元仙尊一同带出倒退了一步。
那阵法连接完成后涌现出了一道血红色的结界,这结界从地面连接到天空,就像一道隔绝天地的屏障。结界里悬浮着一粒粒细小的血珠,这些血珠带着巨大的吸附力,只要遇到身上拥有灵力和修为的修仙者,便会从他们身上摄取力量。
倘若刚才亓宣仙尊和濮元仙尊晚了一步,他们的周围便会立刻布满血珠,这些血珠最喜欢修为高深者,他们不知道会被夺去多少力量。
沮渠封坛却是个意外,他身有应龙血脉,这些血珠无法从他血脉中夺取灵力,加上自己本身不过刚引起入体,并没有多少修为,那些血珠虽有落在他身上的,但大部分全部跑到了拥有金丹期修为的司寇身上。
他已破釜沉舟,自断性命:“天地在上,今我司寇真君,愿舍毕生修为灵力,受万诸苦楚,以换取北凉国亡灵晏七颜复生!”
第62章 石阙今女卷
被隔绝在结界之外的晏七颜在听到他唤出自己姓名的那一刻,几乎是一下子抬起头。她怔怔的看着结界中的司寇, 脑海闪现过了许多来来回回的面庞, 终于停留在了某一刻,她大战之时,骑马闯入一片密林, 在一条河道旁, 遇到的那个浑身泥泞的少年。
那时候司寇伤得过重, 衣衫在水中浸泡了很久, 早已褪了颜色,唯有那一张漂亮的脸和白皙的肌肤,让她印象深刻。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养伤一年,她只派了军医医治,偶尔才会归来看看他的情况。因身份不便,他容貌又极其出色,在军中惹得议论纷纷,便很快在他伤好了一些之后, 就将其送走, 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一面。
她几乎把这个人忘记,甚至当日在合欢宗宴会上, 都没有将他想起来。
但今时今日,当他唤出她姓名时,忽然就与当年那个冰冷淡漠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她如何能想到,当年那个人,竟是合欢宗魔修。
结界中的司寇已转身接过了沮渠封坛手中的石阙今女卷, 卷轴在他的驱动下绽放了极强的灵力,这股力量将卷轴凌空悬起,在粒粒血珠的盘旋下,当着道场上所有人的面,缓缓呈现展开。
那卷轴之上,没有咒文,没有阵法,没有法器,也没有任何描述起死回生的方法和符号,那卷轴之上所绘的,是一个身穿绯色仙裙的女子,她闭着眼,躺在身后遍地的曼珠沙华上,手中一把团扇刺着“石阙”二字,额间有一枚六瓣红花印记。
这是彼岸石阙女,原本是镇守在活人与死人相连的彼岸道边上的一块石碑。
相传这块石碑受了天地感召,从死物修炼得道,成了彼岸石阙女。彼岸石阙女初为人形时,最喜欢引诱靠近彼岸道的活人,将他们诱骗入死界,成为亡魂枯骨。每一个亡死的人,就化为了一朵曼珠沙华,盛开在地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整个彼岸道上都是成片的曼珠沙华,她所引诱之人数目惊动天地。终于有一天,苍天降下一卷空画轴,那画轴一落地,便将所有曼珠沙华收了进去,彼岸石阙女焦急想拦下来,便也跟着进入了画轴,从此以后她便被封印在里面,再也无法出来。若想出来,便要将从前所犯下的罪孽一一偿还,她诱骗杀尽天下无数苍生,便要将更多人从死界带回来。
从此以后,她便化为拥有起死回生之力的石阙今女卷,落入了修仙界中。
此刻,石阙今女卷受到了司寇的召唤,重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画卷中的绯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司寇真人。
他身上已伤痕累累,修为不断被血珠侵蚀,右手牢牢握着自己的血月长刀,才将自己支撑住。
“君唤我何意?”彼岸石阙女从画卷中轻轻飞了出来,她轻盈的像一阵风,在他的周身来回盘绕。
司寇仰起头:“我想救活一个人。”
“你想救活一个人,便要付出我想要的任何代价,你确定你要救吗?”
“灵脉尽毁,修为尽散,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彼岸石阙女额间的花钿顷刻落于地面,一朵曼珠沙华破土而出,叶落花开,映红了整个结界。石阙女从天上缓缓降落于地面,小心翼翼跪坐在曼珠沙华前,她抬起头,眼眸仿佛间成了晏七颜的容颜,她就这样看着他:“我想要你心中跳动的心,你将它挖出来给我,我便替你救你想救之人。”
司寇几乎没有犹豫,他就要伸手取出心脏,便在这时,结界之外的濮元仙尊大声喝止道:“魔修!你面前所呈现的是上古凶器!它没有起死回生之力,那都只是外界的传言!我们将其封印在镇魔塔,就是恐它在修仙界招惹是非,再害万人性命!”
没错,世间传言,彼岸石阙女被封印在画轴中后,需要偿还自己的罪孽,复活天下间的更多的人才能抵消自己恶行。但事实上,它早已成了一卷凶器,但凡接触它之人,为了人性执念,断送了无数性命。
有人灰飞烟灭,有人堕入魔道,从此再难回头。
但司寇却无惧无畏,他寻遍天地万物,唯有艮阳宗神器石阙今女卷能令人起死回生。若它能救晏七颜,无论他付出什么都愿意;若它不能救晏七颜,烟消云散又如何?
魔修执念,天地难变。或许就是因为此,在从前数万万年的时间里,魔修飞升,微不可见。因为他们以执念入魔……为执念生,为执念死。
若他能再见晏七颜,心愿足矣。
一声隐忍的痛吟,他的手指侵入了胸口,直接握住了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随着惨痛的拉扯,鲜血和筋脉染满了他全身衣衫,他将那颗心脏取出的刹那,身上灵力一瞬间消散,灵树枯萎消亡,修为化作萤火繁星,自他身上铺天盖地涌出来,蔓延到了空中。
那些血珠疯狂的席卷上去,缠绕着萤火飞舞拂动,而下面的司寇,已经轰然倒地,奄奄一息。
他脚边的那朵曼珠沙华染了他的鲜血,开得更加红艳,眼前的彼岸石阙女嘻嘻一笑,她摘下了它,放置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发出鬼魅的一阵笑声,重新漂浮到了空中,环绕一圈,落入了画轴中。
金丹真人轰然倒地,结界之阵伴随着逐渐消散的血珠缓缓淡去。司寇在最后一眼,看到有一个女子从远处追赶而来,那明明是合欢宗魔修七颜的脸,但不知道为何,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从前身材魁梧坚韧强大的晏七颜身影。
那时候她骑着马,阳光穿透身后的树枝,自她身后洒落了光芒……他就那样躺在河畔边,潮湿的河水浸透他的全身。
但是……
啊,真温暖……
金丹魔修之死,令在场的所有艮阳宗弟子都大为震撼。特别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初阶弟子,他们中有许多人对魔修深恶痛绝,觉得魔修就是天地间不该存在之物,他们杀人夺修无恶不作,但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魔修却为了救一个凡人而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太可怜了。”
“那个北凉国晏七颜是谁?竟然能让一个魔修如此。”
“就是啊,为了一个凡人来闯镇魔塔。”
“你们瞎同情什么?他是魔修,想救之人定也是恶徒。”
围观的弟子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其中一直站在旁侧目睹了一切的寻风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忽然站出身,恭恭敬敬朝着亓宣仙尊跪下:“师父,是徒儿之过。今日乃师父继任大典,本应所有太初堂弟子皆到场,但因一直未寻回沮渠封坛,又恐耽误师父继任仪式,便没有上报他失踪一事。徒儿万万没想到,他竟……伙同魔修,攻闯镇魔塔,意图夺取宗门上古凶器。”
他此话一出,原本看着那魔修惨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看向消退的结界中的另一人——沮渠封坛。
晏七颜刚刚赶到,她阻拦司寇无果,此时正站在司寇的尸首前,身后便是沮渠封坛。
沮渠封坛已整个人滑跪到地上,他心心念念救晏将军,却没料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指他,他擅闯镇魔塔,夺取被封印的凶器,还与魔修一同伤害了周围那么多艮阳宗弟子。
“亓宣仙尊!”就在此时,晏七颜站了出来,她护在沮渠封坛面前,整个人俯首叩拜在地,“沮渠封坛是北凉国太子,他身家青白,自国破后便入了艮阳宗,对修仙界尚且不甚明了,又如何伙同魔修,更如何能得知镇魔塔中有宗门上古凶器?请仙尊彻查!”
寻风眼眸微微一眯,他没料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跳出来为沮渠封坛说话:“身为大师兄,我未起到监管责任,是我之过。但师弟沮渠封坛与魔修共闯镇魔塔一事,是艮阳宗所有弟子亲眼所见,我纵然想袒护,但也绝不包庇。刚才诸位师兄弟和仙尊们都听得真切,那魔修要救之人正是来自北凉国的亡灵,师弟同样来自北凉国,这其中如此千丝万缕,又岂能用一句身家青白推托干净?我比周围任何人都希望师弟没有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我监管不力,亦是我的责任,我愿一同承担罪责!”
“大师兄有什么过错,都是那北凉太子犯下的罪过!”
“就是就是,明明是那沮渠封坛伙同魔修擅闯镇魔塔,又伤了那么多同门师兄弟,现在魔修死了,就想置身事外,怎么可能!”
“前几天沮渠封坛与我打听过镇魔塔一事,我可以作证,他就是想闯镇魔塔的!”
“什么北凉国太子,北凉国早就覆灭了,他指不定早就跟魔修勾结了!”
周围众弟子沸沸扬扬议论,均为寻风叫屈,更把矛头全指向沮渠封坛。
沮渠封坛受万人斥责,他确确实实闯入了镇魔塔,但绝无勾结魔修!北凉国覆灭,他这一生最恨的就就是魔修!气血一下子上涌,他几乎是愤怒的朝着周围喊道:“我没有勾结魔修!我就是想救晏将军!”
第63章 魔修身份
此话一出,便是坐实了沮渠封坛擅闯镇魔塔, 夺取上古凶器的罪名。
寻风眉眼微微一敛, 似笑非笑的抬起了头,看向晏七颜:现在,你该如何为他辩解?
段柏渊在人群中, 沉默的看着口无遮拦反而害了自己的沮渠封坛。刚才若沮渠封坛想为自己开脱, 原可以用许多借口, 譬如他可以说自己是被魔修控制, 被魔修胁迫,才不得已闯入了镇魔塔。
但他却偏偏被人所激,当着道场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要救晏将军。在场有那么多别派的掌门仙君,如此一来,便是艮阳宗想要袒护他,都不可能了。
他将目光略至晏七颜身上,此时晏七颜迎风跪在沮渠封坛身前,犹如一座神像。看着这样的她, 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意识席卷段柏渊全身, 他像是意识到晏七颜会做什么,几乎不由自主的从人群中一步跨出想要阻止她!
但为时已晚……
烈烈狂风从地面席卷而起, 吹散了晏七颜身后的发,她缓缓站起了身,玄衣微浮,佩戴着溷元狭天镯的右手就这样高举了起来,面对着道场所有众人:“此镯名为溷元狭天, 能遮掩我身上魔气,扫除我身上凶煞……我乃合欢宗魔修七颜,是我控制了他的神志,为我夺取镇魔塔内的上古凶器。”
几乎是晴天霹雳。在场所有艮阳宗弟子都狠狠一震,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声音几乎一瞬间停滞。
特别是滕芷,她与晏七颜相识的这段时间,了解到的她是温和的,充满善意,总是会包容她和滕泽的呱噪吵闹,有时候提出的无理要求她显得无奈,但都会笑着配合。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魔修……怎么可能是魔修?!
但是当晏七颜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褪下手腕上的溷元狭天镯时,一层乌黑的魔气顷刻从她身上席卷而出,一层一层缠绕在她身侧,这魔气带着多少亡灵的痛苦和绝望,他们撕心裂肺的呐喊着,嘶吼着,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个。
魔修七颜得道以来,是踏着鲜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她身上的每一滴灵力,每一缕修为,都是靠从旁人手中掠夺得来的。
她满身罪孽,无可饶恕,日后便是升阶渡劫,定会被打得灰飞烟灭。
五大宗堂仙尊皆是一怔!这溷元狭天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似是高阶修士所炼化,没想到竟能将一个魔修的气息遮掩的如此彻底。他们五人中,可是有三人近距离召见过晏七颜,甚至观察过她体内的灵力状况,这镯子不仅仅能遮掩气息,更能以假乱成,伪造纯净的灵力之气分散他们注意力。
濮元仙尊几乎要站不稳,他脚下一咧,差点整个人摔了下去。晏七颜是他今年唯一收录的内室弟子,又与桃花骨妖有了本命契约,现在告诉他她竟是一个魔修……而且还是合欢宗的?!
别说濮元仙尊,连边上的扈鸿延都不敢相信,他虽与晏七颜接触不多,但那时她看着自己憧憬的眼神,脸上小心翼翼认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个魔修啊!
“亓宣……”濮元仙尊已握住了袖下的手,事已至此,便是他们再不信,晏七颜是魔修已是事实,她身上的魔气骗不了人。
亓宣仙尊的眼眸仿若天边漂浮的云层,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雾,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跪在正前方的寻风也没料到事发突然,这女修竟还有另一重身份,执意要为那沮渠封坛扛下所有罪责。此时他若继续将矛头对准沮渠封坛,反而让人觉得他一个大弟子,在针对新来的小师弟,反而落得不好的名声。
他不再言语,只等候亓宣仙尊宣判。
而站在晏七颜身后的沮渠封坛,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女魔修……她竟然为了帮他,自己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这里可是艮阳宗!她一个魔修的身份被揭露,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他想看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晏七颜单薄瘦弱的背影。
这个背影与从前的晏将军截然不同:从前的晏将军是壮硕的,是顶天立地的,是需要他仰头才能看得到,是无论多少刀枪剑戟都一定可以挡得住的身躯;而现在这个背影,同样在保护他,却是纤细瘦弱,却是仿佛如风一吹就会刮倒……但是……
从前的画面,忽然如潮水一般涌起……
她站立在他面前,挡下妖兽的血盆大口,浑身鲜血淋淋,却喊着让他逃走;她将他抱在自己膝上,诱骗他饮下汤药,医治他身上的毒素;她脸上挽着温柔的笑容,淌过炙热的岩浆流,从亭边爬上来,问他是否安全……
——等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来吃食,你吃饱之后,我带你去艮阳宗。
——我不去!
——你必须去。那里是正道门派,没有魔修,不会吃你、害你。你要在那里好好修炼,习法术,练剑,等有一日你爬的比我高,变得比我强后,再来找我。
——你不怕以后我来杀你吗?
——不怕,我等你来杀我。
她明明害得他家破人亡,明明害死了晏将军,明明害得北凉亡国父皇惨死……可是为什么却要救他,帮他,一次一次护在他面前……为什么,她让他既恨她,又不舍她……
“将合欢宗魔修押入绝地崖,听候发落。”最终,亓宣仙尊下了命令。
有两名执法堂弟子上前来,卸下了晏七颜身上的武器和储物袋,暂且封锁住她的灵力,佩戴上玄铁锁链,带向了绝地崖。
她被带走的时候,沮渠封坛想上前一步跟上来,却被晏七颜一个眼神狠狠呵斥住。
这个眼神让沮渠封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顿在了原地。从前他犯下错误,被晏将军所救,她实在极为恼怒时,便会用这样的眼神告诫他。这个眼神里,包含着警告、生气、不悦……还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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