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听完眉头一皱,当即沉声道:“去下面的村子。”
一行人匆匆赶到,和叶世歆会合。
叶世歆全副武装,遮住口鼻,“殿下你来了啊!”
“你怎么样?”他一开口便问她。
“我没事。”她摇摇头。
她指了指身侧的柳传言告诉晋王殿下:“这是我师兄柳传言。”
年轻的男人站在夜色中,一身白衣。他的脸被遮住,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那双桃花眼生动传神,痞气十足。
这人身形高大,穿着华丽,气质超凡脱俗。他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温润和儒雅,又有江湖人士的潇洒和随性,更有一股市井小民的痞气。矛盾复杂,可又出奇的统一。
此前流沙谷的这位少谷主声名在外,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流沙谷神秘就神秘在这位少谷主。
同样年轻,同样声名远扬,中间又有一个叶世歆。可这两个男人却时隔许久才第一次见面。
柳传言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林木森温润一笑,“本王常听歆儿提起你这个师兄,就是一直没见过面。”
柳传言朗声轻笑,声线愉悦,“歆儿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
他摇摇头,“歆儿时常夸你。”
柳传言:“那多数都是违心的,殿下不要当真。”
林木森:“……”
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陇西一行,多谢少谷主暗中相助,为本王节省了不少时间,也省去了许多麻烦。”晋王殿下由衷感激。
柳传言闻言一愣,继而轻笑两声,“底下的人那般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被殿下察觉了。”
林木森抱拳,“少谷主侠肝义胆,本王钦佩。”
生逢乱世,活着已数不易。像流沙谷这种心系百姓,济世救人的江湖帮派更是少之少。不论这些人立场如何。他们都担得起他林木森的一声重谢。
柳传言倒是不甚在意,语气清淡非常,“殿下言重了,都是为了百姓,殿下有殿下的责任,而我流沙谷也有流沙谷的担当。”
流沙谷虽远在江湖,可谷里的很多人都身在京城。江湖,京城,又如何分得到那么清楚。他们也不过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这场瘟疫爆发得很突然,很多百姓都感染了,情况不容乐观。今时今刻,这无疑是摆在林木森面前最大的一道难题。
父皇派他调查陇西旱灾,他还没来得及回京复命,当地竟又爆发出了瘟疫。压根儿不用猜测,父皇肯定还会委派他处理好瘟疫一事。
自小到大,他的这位父亲从来不曾心疼过他。但凡哪里出了什么大事,他往往就会被委以重任,冲到最前面。
年轻的男人背光站着,月光描摹出一个狭长英挺的影子,静静投射在地上,静谧如画。
他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柳传言,“少谷主可有什么良策?”
柳传言闻言淡然一笑,用他那一贯寡淡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我流沙谷的责任只在于救治百姓,力所能及地为他们做一些实事。旁的我流沙谷能力有限,无暇顾及,也不愿多管。晋王殿下肩负天下,身边能人志士无数,难道还不能替您解了眼前的这道难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敢相信我写着写着就把少谷主给忘了。哈哈哈
第78章 底线
柳传言这番话言下之意很明显,我流沙谷之所以暗中助你,纯粹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和你晋王殿下完全不搭嘎,也和党争牵扯不到半分关系。所以你的问题只能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找我没用。
和聪明人讲话有一桩最明显的好处,那就是你压根儿就不必将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即便你有所保留,他也能听懂你的弦外之音。
毫无疑问柳传言就是一个聪明人。晋王殿下这话分明就是试探,试探流沙谷在这件事上的用意,以及他的用意。
很显然流沙谷暗中给他们传递消息,这全然是看在百姓的份儿上,和他林木森无关,也和整个皇室无关。他流沙谷的立场非常坚定,不涉朝政,不涉党争。倘若这几次柳传言真的有意往自己这边靠拢,之前也是故意将消息传给自己,给他行方便,那么当他问及瘟疫的处理问题,他一定会顺水推舟说出自己的想法,继续为他答疑解惑。
而现在柳传言却没这么做,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将流沙谷给撇干净了。
一个这么大的江湖组织,能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消失,并且全身而退。流沙谷的力量自然不能小觑。而柳传言身为流沙谷的少谷主,他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带领谷中民众。
并非晋王殿下刻意拉拢柳传言。实在是身份和立场使然,既然打算夺嫡,那便要收拢和利用一切潜在的关系和资源,才能够和太子相抗衡。所有能为他所用的资源,他都不能放过。流沙谷的实力显然很强,若是能为他所用,必然是如虎添翼。
退一步来说,即便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要弄清楚对方的立场。非黑即白,非友即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现实。
柳传言清咳一声,打断林木森的思绪。他音色响朗,不急不缓地说:“殿下大可放心,我流沙谷的人历来清闲散漫惯了,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是正式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了。不会加入你的阵营,但同时也不会与你为敌。
“柳某理解殿下的立场,清楚地知晓您的出发点,可您是不是也太急切了一些?”
寥寥数语,一针见血,直截了当地戳破了林木森的心思。
是啊,是他太心急了!他不该在第一次见面就试探柳传言的。
林木森突然之间意识到,从他决定走上夺嫡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起了变化。
男人面露歉意,“刚才是本王唐突了,还望少谷主不要放在心上。”
柳传言冷淡地笑了笑,“柳某不过就是一介草民,殿下无需挂心,就怕师妹会多想。”
林木森下意识看向叶世歆的方向。她正在给感染的百姓诊脉,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又听进去了多少。
他负手而立,迎着皎洁的白月光,清润低沉的嗓音纠缠在冷风中,“今日之事是本王狭隘了,少谷主放心,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也不论你我的立场如何,本王绝不会主动与流沙谷为敌。”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真正的智者,不是从来不会犯错,而是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主动更正。一个皇子,身份尊贵,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
在此之前,柳传言听闻了很多关于这位晋王殿下的传言。多数都是夸赞的好话,将这个人传得神乎其神。私下也听叶世歆和穆迟提到了很多。他的小师妹明显被林木森所捕获,满心满眼都是他。而穆迟对他也有极高的评价。
就在刚刚,两人第一次见面,林木森竟然出言试探自己的立场。对于柳传言来说这明显犯了自己的大忌。他觉得这位晋王殿下也不过如此,全然没有外人传的那么优秀。
而现在他主动致歉,毫不拘泥于自己的身份,也不怕丢了面子。并不是每个身居高位的人都做得到的。一个男人的度量和气魄可见一斑。
这世界能让师妹和穆迟都由衷钦佩的男人少之又少。这位晋王殿下定然有过人之处。今日柳传言算是见识到了。
——
当务之急是抢救感染瘟疫的百姓,抑制瘟疫蔓延,大家伙都各种忙碌起来,投身战斗。这是一场硬战,不容小觑。
晋王殿下第一时间派人将消息传回京城。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必须有知情权。
下令封锁城门,不准进出。就是为了遏制瘟疫像别的州县蔓延。瘟疫一旦蔓延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以叶世歆和柳传言为首组成救治队,研制药方,救治感染的百姓。
穆迟是军师,他负责稳定民心,防止内讧。
谢砺和白松露等人则处理尸首,通过填埋和焚烧的方式从源头上消灭瘟疫。
虽然有柳传言鼎力相助,流沙谷也有几十号人参与行动。可毕竟瘟疫蔓延面积太广,感染人数太多,他们这些人人手还是不够。
陇西府衙也就那么些差使、衙役,人数完全不足。晋王殿下只好派徐成靖去请周边的几个府衙增援。就连在陇西驻防的城防军都被临时征用了。
光这第一个晚上,众人就忙活了一整个通宵。
叶世歆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只知道她就像是一个陀螺,团团转,一刻不歇。
黑夜逐渐褪去,天色破晓,几颗稀疏的星子遥遥高挂天际。
“忙活了一宿,歇会儿吧。”低沉舒缓的男声,熟悉入耳。
天已经快亮了。叶世歆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她扶着自己的腰往地上一坐,气息不稳,“虽然这些地方尸首处理干净了,可毒气仍在。明日必须药熏几遍,雄黄、皂夹、艾叶、花椒等药材会需要很多。”
晋王殿下同她一起坐在地上,低声说:“你等会儿列个单子出来,天亮以后我让周双去采办。”
“那我这就去列单子。”她说着就欲起身。
“坐下。”晋王殿下一把拉住她手,“忙了一宿,还不累啊!赶紧歇歇。”
忙了一夜,两人都是一身的污垢,模样狼狈。
“你身子骨弱,当心感染,你一定要防护好。”她都是近距离接触病患,很容易就染上瘟疫。他不免有些替她担心。
其实他压根儿就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和这些感染的病患打交道。他只想把她紧藏在自己身后,他去冲锋陷阵。可她是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他阻止不了。
事实上是晋王殿下多虑了。叶世歆生来就是麒麟子,有麒麟血护体,一般的小病奈何不了她。
叶世歆说:“我是医者,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倒是殿下你,一定要做好防护。”
夜风纠缠,呼呼作响。
叶世歆的一双耳朵都被冻红了。可她全身暖和,一点都没觉得冷。
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跟对方说,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歆儿。”
“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出奇的一致。
年轻的男人轻轻抬了抬眸,“你先说。”
“殿下不应该试探师兄,流沙谷历来独善其身,绝对不会卷入朝廷纷争。我师父和师兄都是睿智之人,他们不可能因为我嫁入了晋王府,就改变他们的原则。”年轻女人的声音清冷无波,面色严肃。
叶世歆那么聪明剔透的一个人,她如何会读不懂晋王殿下的用意。
早前在叶世歆的授意下柳传言在私下给晋王府的人递了不少消息,这仅仅只是因为她授意,是为了保她安全。可师父和柳传言还不至于会为了她而将整个流沙谷卷入旋涡。她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果然什么都满不了你的眼睛。”林木森哑然失笑,“此事是我鲁莽了。”
“殿下,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她难得严肃起来。
林木森:“洗耳恭听。”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那是因为我爱你,无条件地信任你,所以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我心甘情愿。可这并不代表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所有我在乎的人就应该像我一样为你做事。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没有这个义务,帮你只是出于情分,而非本分。”
纵观当下,所有的世家大族之间都因为利益关系而紧密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联姻往往是最便捷,也是最稳固的纽带。叶世歆不是看不清时势和现状,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变成一场交易,彼此称斤断两。她希望她和林木森的婚姻能变得纯粹一点,仅仅只是因为相爱,因为相互合适,他们才在一起。
她本就不是教条和女则教养出来的姑娘,她从小到大的所接受的教育没有三从四德,没有妻为夫纲,没有家族为大。师父只希望她这一生能够平安顺遂,幸福快乐。她应该随性而为,遵从本心,活出自我。
只是在当下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她这样的女子不为世俗所容,自然也是少之又少。
她认为林木森懂自己,所以在她面前她不需要伪装,只需做自己。她心中的想法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不想他为难她。
“殿下有您在乎和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有。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师父他们卷进这些无端的争斗之中,那样我会很难过的。我可以与你并肩作战,不计得失地为你付出一切。可他们不行。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不应该被打扰。你不应该去试探师兄的真心和他的立场,更不应该有任何笼络他的想法。流沙谷应该独立于你我之外。”
“我自小被师父抚养,在流沙谷想长大,他们是亲人,是我最在乎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流沙谷的主意,殿下也不例外。这是我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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